7、第六章 洞中观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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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殿外的流泉涧依然是白沫翻腾，溪涧上的白烟渐渐增多，却似被一种无形的屏障罩住，无论如何逃不出桎梏。金木水火土五行护法合五人之力在流泉涧上空布下了重重结界。
这是一册书卷中所记载的方法，但只有这一段如何让毒气无法蔓延的记录。
要彻底灭火，以除后患，还需要寻找更有效的办法。
书房中，除荆隳，空归和水二护法，其余护法都在，还叫了几个亲信弟子和师兄师妹帮忙一起找。
慧哲居内共有上百个书架，而载有宫中秘术的占了几十个，便是各大护法在查的书架。平时只要通过红绫护法，宫中任何人都可到书房内查书，以解练功时的不明之处，而这几十排书架也从来都是任何人都碰不得的。像如今这般冠冕堂皇地翻阅宫中秘术，或许游浮宫中还是第一次。
即使是受圣君允许，各大护法也都不敢造次，派来的都是跟了自己几年、较信任的弟子。
不过，无霜护法却带了一个入门不久的女弟子。这女子是右护法半年前从宫外带回的，当时她受了很重的伤，已然回天乏术，但右护法却坚持要求救她，而她竟凭借顽强的意志力硬撑了过来。后来右护法请示了圣君以后，便做了她的徒弟。
这女子却是有师承来历的，但究竟出自哪门哪派也不清楚，却不知右护法为何如此信任她。
或许正因为这样，无霜也觉得她可以信任吧？无霜收的弟子不多，她算进去也只三个。
“春燕，你有没有看到什么？”见弟子很快地翻完了几本书，却拿了一本细细看起来，无霜不由问了一句，“有关流泉涧的吗？”
“哦，没有……”她似乎是愣了一下，连忙将书合起来。
见到她慌张的神色，无霜走过来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书，不由低呼：“半落兰！你在看半落兰？”
“不，不是……”春燕欲要辩解，抬头却见右护法从房外走进，到口边的话硬是吞了下去。
“春燕，”空归却径直向她走来，只淡淡说了一句，“出来一下。”便又转身离开。
春燕请示了师父，跟着右护法走出了书房。
空归站在书房外的通神道上，背对着她，一言不发，眼睛不知是望着天枢殿还是天枢殿后的流泉涧。春燕站在他身后，心中忐忑。她知道这个英俊冷漠的大护法对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在乎，惟独对半落兰十分在意；只要有关半落兰，他必会过问。她刚才却在翻看半落兰的书……
而且昨日有人入游浮宫偷半落兰，被他发现关在元时宫中连夜拷问，长明灯却忽然熄灭，元时宫中一片漆黑——待从左护法处找来蜡烛，那商人却已逃了……那时元时宫中只有无霜护法、紫绢护法和她在场，是为防止那人自杀，可及时救回。
而那是她自己提出去给师父做帮手的。
——现在右护法来找自己，那是怀疑是她放走了犯人？
良久，空归仍是没有说话，那一身白衣及地，在风中不起丝毫波澜。他就是这般清高孤傲，让人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忽听他一声叹息，然后转过身来。
春燕讷讷开口：“右……护法，我——”
“春燕。”空归打断她，却伸出手，“把手给我。”
他的语气完全没有命令的意思，春燕却提心吊胆，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空归话不多说，捋开她的衣袖，看着她的手臂，微微皱眉。
她也不由好奇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臂，竟然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有些溃烂，严重的地方居然与水护法被须飞带回来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这是——”她骇然低呼，“怎么会这样？”
“我看到你去流泉涧……”空归欲言又止，终低声道，“——为什么？”
“我……”春燕愣了愣，终不知如何开口。
空归见她不答，不再问，拉起她直往天枢殿走去。
今夜是十五月圆之夜。天边一轮明月，静静照着观月洞——这阳光从来都不曾照耀的地方，而这月光仿佛是上天特许的恩赐。
光滑的石壁承载着月光，也映照着洞外绿幽幽的半叶草，还有流泉之源那片极阴极湿之地才有的墨绿色的苔藓。清幽而宁静，听不到一丝的杂音，只有流水潺潺。
观月洞内，长明灯像往常一样亮着，洞内那身着月白长裙的女孩也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石凳上。已入深秋，这洞内更是又湿又寒，而花暗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衫，不用任何取暖的东西。她却并不觉得冷。
她趴在桌子上，想着哥哥为何今天没来，不过又来了一位姐姐。只是这姐姐不爱说话，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她说那是伞。印象中好像听说过伞这个东西，却终究记不得那么多了。现在这个姐姐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好像和阿若姐姐一样会突然消失呢。
“还是阿若姐姐好，她会陪阿暗说话呢。”花暗自言自语。忽然间看见地上多了一个影子，抬头便看见了那个披着大红披风的人，她惊喜地道：“阿暗想到阿若姐姐，阿若姐姐就来了呢！阿若姐姐真好！”
寂若站在洞外，冷冷斜睨着洞中的小女孩，一言不发，缓缓走进洞来。
“阿若……姐姐……”感到有些不对劲，花暗看着来人的眼神，觉得有些怕，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寂若冷笑，又往前走了几步，“我又不打算伤你，只不过想要你死而已——不用怕，一点都不疼。”
“啊，阿若姐姐……你要杀我？”花暗讶然，呆呆望着她。
寂若一声冷笑，从袖间抽出一把小刀，看也不看便甩手扔了过去。
花暗呆在当场，看着那把在空中旋转的小刀幻化出清影万千，明明知道这刀是冲她而来，要来杀她，却不知道躲开。
寂若脸色漠然，依旧没有看她，仿佛可以随心控制那把小刀。
“叮。”然而，那把小刀分明对着花暗颈间静脉，却在离她两步外突然转变方向。一声轻响，像是与什么硬物磕了一下。寂若脸现诧色，将宝刀召回，愤然脱口：“是谁！”
“寂若，你叫寂若吧？……”虚空中显出一人，石英收伞，静静看着洞内一脸怒容的湿霞谷前任谷主。
“你是谁？”寂若看了看她手中那把伞，有些心悸——能够上观月洞，又有一把能挡回湿霞谷三大宝物之一清影刀的伞，而且会隐身术，此人一定不简单。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然而石英缓缓撑开了那把伞，只这样简捷地回答，“你只需知道：有我在，你就无法如愿。”
“是吗？——看刀！”对于这样一个较强的对手，寂若却招呼了一声，与此同时，清影刀也已出手。
那把不足一寸的小刀依旧先在空中旋转，幻化出幽幽清影。
清影刀与主人心意相通，平时只需主人心中所想，它定能帮主人把事办好。但现在，寂若也知道这个女子不简单，不敢怠慢，她将双手在胸前合拢，将食指与无名指扣住，全力控制着清影。
石英也已将伞转动，竟也有淡淡的白影在伞周晃动。
“叮叮叮叮。”几声清脆的响声，清影刀几次撞上石英伞，又几次被弹开。
花暗在旁看着，似乎有些雀跃，仿佛这与她的生死毫无关联。
“叮叮叮叮。”又是一阵轻响，清影刀再次被弹回。
寂若的手心里已有微微的冷汗，驱使清影刀连续进攻几次都无功而返。难道这伞是铁石做的？她偏不信邪，她不信就杀不了暮玄最在意的人！
石英一直守而不攻，几次想下重手，却依旧心中不忍——或许是因为哥哥吧。
陡然间一道清影闪过，却直击花暗而去！
石英暗道不好，却见正与石英伞相抗的清影刀转开了伞，从她背后攻来。顾忌花暗，她也管不了那把刀了，抬手就用伞把那飞旋而至的清影罩住。
然而本来攻向她的那把清影刀却突然转头，也向花暗飞去——然，她已劫之不及！
便是在那把清影刀快要从花暗腰间刺入的刹那，只见花暗轻灵的一个转身，堪堪躲过那致命一击！
她月白的长裙转开，身形在瞬间欺到寂若身前，然后迅速抬手扣住了她的咽喉。
寂若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咽喉虽未被扣紧，也已吓得说不出话来，而手中捏着另一把清影，却再也没机会发出。
石英也被花暗这惊人的速度吓住了，这个女孩，有如此迅捷的身手！——而此时她也才知道，清影刀共有三把。
花暗手指扣着寂若的咽喉，却是一副茫然的神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她看着自己奇怪的动作，一时手足无措，但仿佛有另一种力量在控制着她。
寂若神情变幻数次，觉得好生奇怪，刚刚花暗出手制住她，分明不是这样的眼神。虽然仍是这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但靠得如此之近，这眼中微妙的变化，她还是感觉到了。
“阿暗……”寂若感觉到花暗的手指一分一分松开了她，小心地开口，“阿暗，姐姐不是有意的……姐姐不过在生别人的气，姐姐从未想过要伤害阿暗的……阿暗……”
“阿若……姐姐……”花暗完全松开了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我……好奇怪哦……”
“阿暗……”见她无措神情，寂若总算吐出一口气，但还是倒退了几步，“阿暗，你知道阿若姐姐对你很好的。阿若姐姐带阿暗到外面去玩，好不好？”
“嗯。”花暗点了点头，但又马上摇了摇头，“不好不好。”
“来吧，外边真的很好玩的，出去吧！”寂若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神秘女子，嘴边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但仍有些警惕地来拉花暗。
“木护法！”石英突然跑过来将花暗拉到身后。
看到花暗腰间系着的昙香木牌，再想到看到她时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石英终于明白原来这个女孩竟是当年的木护法！
当初她亲眼看见木护法被文君推进云罗花圃，而不知当年有何变故，木护法竟然没有死，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而在如今的“花暗”的记忆中却没有游浮宫，没有如色坊，没有木护法，只有一个——“哥哥”。
她或许也忘记了在游浮宫所学的武功吧，但当生命受到威胁时，她却又能本能地反应，而且武功丝毫没有退步。但是却又那么容易被人欺骗，对人毫无戒备。
“喂，我带她出去玩，关你什么事？”寂若又恢复了镇定的神色，虽然不明白花暗的转变是怎么回事，但显然花暗现在并不会对她怎么样。
“你好过分……哥哥竟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子。”石英手中的伞击出，在寂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撞到她胸口。但是寂若身上披着巾楼衣，石英伞冲不过。这一击不过让寂若倒退了几步，稍稍伤了内腑，却没有如她所料穿膛而过。
而寂若受到这重重一击，体内气血翻腾，恨恨盯着偷袭她的人。但自己此刻受了内伤，而眼前两人即使自己在不受伤的情况下也绝难对付，本想先行逃命再做打算，但忽然感到洞内进了一阵冷风，她心中一动，对着眼前的两人突然间放声大笑。
石英陡然感到洞内气氛不对，也感觉到有风在她身周，一直围绕着她和花暗在转。
忽然间，她伸手将花暗拉得踉跄两步，而几乎是与此同时，有阵冷风迅速地从花暗刚才站立的地方一闪而过，却刮过石英脸颊带起了一道血。
她这时才知道，原来回荡在这洞中气流，竟是——杀气！
而她刚才的举动连自己都没有预兆，只是忽然感到危险的迫近，似乎还听到有人说：“至圣之血。”——好像是化仙的声音，或许同为不死之人，他们之间也是有感应的。化仙利用他们特殊的关系来警示她，还借她之手救了花暗。
“血……姐姐，你的脸上流血了。”花暗看见石英脸上不知被什么利器刺出的一条细细的伤口，有些奇怪。
“没关系。”石英低声对她道，“当心，好像有人进来了。幻步匿形术……”
仿佛是在她说出“幻步匿形术”五字的同时，石英感觉到在洞内穿梭不停的“风”稍稍停了一下，然后在一处地方显出一个极淡极淡的影子，但只一瞬又消失——被叫破身法，施术者显然也有些愕然。
“幻步匿形术么？你只学了八成吧，如若让人感觉不到，才是至高之境。”——洞外传来的声音，话音未落，来人已突然出现在观月洞中央。
“圣君！”看见站在洞中的那一袭蓝袍，石英惊喜地脱口，也终于深深吐出了一口气。会幻步匿形术的人，自己恐怕根本不是对手，但现在圣君来了，那么，她只需保全花暗，提防着寂若了。
“阿暗，没事吧？”暮玄走过来，理了理花暗额前的秀发。
“哥哥！”花暗冲他甜甜地笑，满脸欣喜，“哥哥，哥哥。”
然而，就在花暗习惯性地来拉他衣袖的时候，暮玄感觉到那“风”在瞬间变换身形数次，最后停在他们身侧一丈之外，却有些犹豫着不敢再近。
“幻步匿形之术，需心如止水，才能使到极至。而你心潮不平，杀气太盛。幻步匿形难免破绽百出。”暮玄微微蹙眉，右手平抬，作持剑之势，他手中果然便有淡淡水汽凝结，慢慢聚成一把剑的形状。“你想凭幻步匿形术，能胜过我手中之剑吗？”
看到他手中渐渐成形的透明之剑，寂若大惊失色：“无声之剑——无生之剑！”——被召唤而出，出鞘必饮血的神剑，亦是游浮五宝之一。
寂若脸色发白，步步向洞外退去——此时敌众我寡，神剑若要饮血，必是她身先士卒。然而那“风”已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观月洞。
寂若只觉心口微凉，那把唤作“无声”的神剑已穿破巾楼衣，从她的后背穿心而过，然后凭空消失。
她低头，只看到无声之剑从她心口露出的半截，透明得几乎看不见的剑尖上沾着她的血，然后被融入了剑身。随那剑的消失，她全身的血便仿佛也都被带走了。
她还未感到疼痛，人已倒了下去。离洞口只差一步。
“石英，把她带到逸林峰，和你哥哥葬一处吧。”暮玄早用手遮住了花暗的双眼，待无声之剑回鞘才淡淡吩咐。
“是。”石英看了一眼花暗，带着寂若的身体出了观月洞。
一切恢复平静，洞外的月光依旧柔和清冷，透过天窗映照在花暗笑靥如花的脸上，她不曾束起的柔发随着微风轻轻舞动——这样清澈如水的眼眸那般熟悉，竟使暮玄有些恍惚——然而就在他失神的刹那，心中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逆天而行，终无善果，在劫难逃。”
——这句话他曾在十二年前听过。
那时虽然杀了碧云，但为救他的木护法花暗却倒在云罗花圃中，再也无法起来。可他不愿相信，想起了唯一可以让人复活的宫中秘术——招魂术。
然而，般呈从天镜中了解到情况，却告诉了他精灵之王的预言：“逆天而行，终无善果，在劫难逃！”
不过，他仍旧用了招魂术，即使知道精灵之王的预言不会错。
在花暗未魂飞魄散之际，将她的灵魂缚于一株半落兰内——魂不散则人不死，他只期待着十五年后的重逢。
半落兰是至阳之花，它本身拥有的热度花案是受不住的，必须有至阴的环境来调节温度。于是他将那株快变成人形的半落兰带到了观月洞。
几日几夜没有合眼，他看着半落兰渐渐长成花案的样子，不过那只是五岁，刚进游浮宫的花案——她所有在游浮宫的记忆都被封存了。
然后昏睡了几天几夜，她终于睁开了眼，但呆呆看着他，脑中却什么也没有。游浮宫中的记忆被带走，连同他也一并忘记。
他也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女孩，却无语——只期盼着她能像往常一样，对他笑着，叫出他的名字。
很久，她终于怯怯开了口，而叫的却是——“哥哥。”
哥哥……
或许，在她五岁之前的记忆里，只找到这两个字来称呼眼前的人。
她像被木护法刚带进游浮宫一样，看见年仅九岁的他甜甜地笑，然后脆生生地喊他哥哥。
那时他刚与空归联手暗杀了师父，而由此接替了左护法之位。她给了他那甜甜的一笑，从此，他的生命不再孤独。
而随着新生的她睁开双眼起，花暗孤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这样，过了十二年……他一直只是哥哥……
他从不许她离开观月洞半步，她也很听话。虽然他知道几日前她所说的话是寂若教她说的，但是难道她心中就从未这样想过？
十二年来，她或许整天只趴在天窗上，看着他会来的那个方向，从她前五年的记忆中，想象外边的世界。他保住了她的命，却剥夺了她的自由。但是，他无法，半落兰的热度会将她融化的。
他细心地照顾她、爱护她，平安无事地过了十二年，他以为只要再熬过三年，他们便可以永远不分开。但是，映婪却在这时候回来了。而且，她的武功进步飞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或许也因为如此，他刚才才下决心要杀了她吧。
然而，现在般呈还要用千里传音术来警示他——“在劫难逃。”
“般呈，闭嘴！”他一字一字，缓缓出言，然后紧紧抱住了花暗，不愿再松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一定要改变你的宿命。”
她是他几十年灰暗生命中唯一的亮色，他就算倾尽所有也要抓住。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洞中观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