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五章 离魂美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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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色灰蒙蒙的，可能要下雨。
云罗花圃中的半落兰也无精打采，毫无平时的神气。但在云罗花圃三丈之外却有人正颇有兴致地观察着那些兰花。
这是圣君交给他的任务。
圣君是午后回到宫中的。那时他见炀焰对打扫益火堂的弟子发火，正要过去劝劝，却见两条人影自天启殿外快速向琅璇亭掠来。
近了才看清，前面一人是荆隳圣君，而后面的正是丹房护法无霜。无霜似乎是被圣君拖着走的。
圣君到了琅璇亭便停了下来，放开了无霜，而无霜没有了支撑，颓然坐倒在地，目光呆滞，像失了魂似的。
圣君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将无霜带入天枢殿的偏殿，软禁。另外圣君还给了他一壶酒，让他辨识一下酒与半落兰有什么联系。
他打开圣君给他的那壶酒，放到鼻端闻了闻，不由觉得神清气爽，百年佳酿就是不一样。但是这便是毒死了倚剑门门主的酒。
“唉，哪有半落兰的气味啊？还真香……”他又闻了闻酒香，完全沉浸在酒的浓郁香气中。游浮宫上下谁人不知，半落兰根本没有气味，硬是要从酒香中闻出半落兰的气味来，饶是左护法，又怎么能做到呢？
“哟，左护法大人，这是在偷喝什么好酒哪？”身后有女子的笑声，不回头也知道，又是那个紫绢的师妹紫竹，总是没大没小。
“这么快就醉了？左护法大人？”她边说边转到他身前，拿了个物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这儿还有好东西呢！”
“咦？”知亭眼前一亮，伸手去抢，“你哪来的？”
紫竹没有闪开，任他抢去，笑道：“可不要以为只有丹房护法是酿酒的行家，我们仁济轩可也不差。这是师姐酿出的酒，尝尝是不是比得上无霜护法——喂！留点给我！”
“好好……”知亭仰头喝了一大口，看着紫竹笑道：“嘿嘿，一起喝，一起喝……”
紫竹无奈地扁扁嘴，指了指琅璇亭：“喏，去那边喝，醉了的是小狗！”她掏出两个夜光杯，冲他坏笑。
“好啊。”他一手拿一壶酒，转身向琅璇亭走去，紫竹随后跟上。
琅璇亭中摆有几张软榻，知亭和紫竹各坐一张，开始拼酒，
知亭给两人各斟一杯：“喝！”
“喝就喝！”
刚才喝得太快，还没尝出这酒中滋味，这回他学乖了，慢慢地送入口中，一点一点品。
真是不错，没想到紫绢还会这一手，那百年佳酿还没这好喝呢，须飞昨天请他喝的也全是清水。他只觉得浑身舒畅，人已有些飘飘然了。
一杯酒下肚，他再也撑不住，以有史以来最快速度进入梦乡，末了还不忘说一句：“真是好……好……”
“哎，左护法大人？左护法？”紫竹见他趴在桌上，不由小声问，“左护法大人，醉了要做小狗的，你醉了吗？”
他呼呼大睡，毫无反应。
“左护法大人？”紫竹又试探了几次，确定他真的睡着了，忽笑起来，用手敲敲他脑门，“小狗！真不明白，你是暮玄圣君的弟子，这么爱喝酒，而钦銮是荆隳圣君的弟子，却不爱喝酒。奇怪……”她将手中的夜光杯放下，杯中酒还没喝。
天枢殿的偏殿虽不如正殿那般庄严辉煌，但也是流光溢彩，威严富丽。
无霜自被带回宫以后，就一直都没有说过话。或许应该说自从倚剑门门主喝了她带去的酒死了以后，她就再没开过口。
“这件事真的是你干的吗？”荆隳看着她，忍不住又一次开口问她，“真的是你下的毒？如果不是，那你一定知道，你还不说吗？”
无霜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圣君，眼神迷茫，依旧无言。
“你……”荆隳无奈地叹口气，忽然道，“我不信是你做的——你绝不会这么做！你到底要保护谁？”
她低下头，不再看他。
“无霜……”荆隳看着这个女子近日反常的表现，终于无语。
“圣君，”神殿侍女慧心走进来，低声禀告，“紫绢护法求见。”
荆隳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让她进来。”
殿外一袭紫衣走进，慧心从她身侧退出殿外。
紫绢走到偏殿中央，瞧见无霜坐在地上，没有跟圣君行礼就跑过去：“无霜姐！”
无霜抬起眼，终于开口说话：“紫绢……”
“无霜姐，你何苦为我担罪……”她忽大哭起来，“我不值得……”
“紫绢！”无霜斥道，“别胡说！”
紫绢愣了一下，随即又趴在无霜身上痛哭：“真的是我……是我到酒窖取的酒，是我……”
“胡说！胡说！”无霜用力推开她，“滚开！”
“紫绢，”荆隳看着她俩奇怪的举动，似乎有些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明白。——无霜，你不许插嘴。”
“圣君，这件事真的与无霜姐没有关系。”紫绢拭了拭泪，低声说道，“那日圣君赴宴，通知犬木兰香泉’作贺礼，还要是一百六十年的。无霜姐那时忙于炼丹，就让我去。我……我就在取酒时，先开了坛，然后……”她跪下，低头，“我下了毒。”
“不是！不是这样！”无霜冲她吼起来，“蠢丫头，让你去酒窖之前，我已经先去过一趟了……”
“无霜，闭嘴！”荆隳终于有些怒了，但却是因为这个女子到此时还要背这个不实的罪名。
无霜被他这样的口气吓了一跳，没了声音，只是愣在那儿，呆呆望着他。眼中有着失望与悲哀。
荆隳看着她的眼神楞了一下，别过脸，不看她。待心情平复，才对紫绢道：“紫绢，你又是为谁顶罪？”
“我——没有！”紫绢急道，“真的是我呀！我下的毒！”
“你们两个！”荆隳看来真的动怒了，“那么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毒？”
“半落兰！”紫绢想也不想地脱口道，“那是半落兰的毒！将花瓣碾成粉末，放入酒中。”
“半落兰……”荆隳苦笑道，“你也看出是半落兰了，你能得到半落兰吗？”
“难木……”紫绢说了这两个字，连忙闭了口。
“难木？”果然，荆隳追问道，“你有难木？”
“没、没有……”紫绢犹豫着，低声回答。
“你们两个！”荆隳站起身，“我不明白，你们究竟要保护谁？都骗我……”他从台阶上走下，直往殿外，看也不看她们，“你们哪儿都不准去，在这儿好好想想！”
“圣君！”紫绢忽然叫他，但却看向无霜。
“圣、圣君……”无霜看着紫绢，忽缓缓站起，十分艰难地开口低声道，“这件事是紫绢干的，你、你……”她慢慢向他走来，双目浑浊，嘴唇翕动，有如梦呓，“你杀——你杀……”
忽然她脚下一软，向地上倒去。
“无霜！”荆隳奔过来，及时扶住了她，脸色忽然一变。
无霜在被他扶住的瞬间，忽然出手，将手中的一枚细长银针刺向他胸口！
这么近的距离，他避无可避，那枚细如牛毛的针深深扎进他体内，也在扎入他体内的同时刺穿她的整个手掌。
“无霜？”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怀中浑身颤抖的女子，竟觉得有些头晕，眼皮不自觉地就要合起。——银针上竟还淬了毒。
这、这是为什么？在尉迟山庄时，无论其他门派的人用怎样无耻的言语攻击她，她都始终保持沉默，有人提出用刑逼供，她都缄口不语。以至他实在无法忍受其他人对她的侮辱，才终于放弃了与其他门派处好关系的想法，毅然带着她，不顾尉迟山庄和其他好事者的阻拦回到宫中。
可她现在的举动，是为什么？
“呀，无霜姐！”紫绢跑过来，吃惊地看着突然发难的女子，却并不上前。
无霜的手不停地颤抖，神情古怪。她忽然奇怪地一笑：“你应该杀了她，应该杀……不能让她再做护法。”她忽然之间大笑起来。
“无……”荆隳觉得特别疲倦，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在倒地之前，他掌中劲力一吐，先将怀中的女子震晕了过去。
无霜的笑声乍止，人也随荆隳一起倒在地上。
“圣君？无霜？”紫绢慢慢走过来，轻声道，“你们怎么啦？”她忽然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壶酒，抬起手，将壶中酒洒到地上，“唉，这原本就是我下的毒嘛！怎么不信呢！没想到一坛毒酒就让你们两个都离了魂。”
酒倒完了，她随手一扔，酒壶在地上摔成碎片。
苍茫山顶，那个紫衣女子将毒酒洒尽的同时，山脚却有人毫不犹豫地将一杯毒酒饮尽。
“好，师兄，谢谢你！”带着斗笠黑纱的红衣女子从他手中拿回酒杯，放回地上，然后向身后的人群大声道，“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我们都是为师父报仇来的，怎么能够贪生怕死！大师兄已经喝了，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喝？”
水仙派的弟子大都聚在了苍茫山脚下，有七八百之多，看着大师兄将那毒酒一饮而尽，再听她如是说，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却都默不作声。
“哼，”她轻哼一声，黑纱后的眼亮如妖星，扫视着众人。
人群仍然寂寂，无人同意，也无人反对。
“哎，明盏。”一直站在她身旁闭目养神的老者忽然道，“虽说现在水仙派你当家，但也不能叫我们都去送死吧？”
他身后弟子立时纷纷附和：“就是就是，掌门，我们不能白白送死！”
“呵，三羊师叔，”明盏冷笑道，“我既然身为掌门，自然不能让本派毁在我手上，怎么会让你们白白送死呢？”
“嘿嘿，如果凭我们这些人要到游浮宫去要人，还不叫送死的话，我真想不到世上还有什么难办的事吗？”三羊道人也微微冷笑，“要是你非要以卵击石的话，你自己去，可不要硬拉我们陪葬。”
“三羊师叔若怕死，不去就是。”她昂起头，大声对其他人道，“我相信大家都想为师父报仇，不惜任何代价，即使是以卵击石——更何况，根本就不是。”
她转身，拍了拍身后摆在地上的几十坛酒，道：“刚才怪我没有说清，这确实是有毒的酒，但不是普通的毒。这种毒叫做‘离魂’。”
“离魂？”三羊道人道，“你哪儿弄来的？”
明盏冷冷扫他一眼，却对众人道：“这酒喝下八个时辰以后，你们便会处于无知无觉状态，只记得喝酒时心中唯一的念想，然后将不顾一切地达成这个目的。”
“岂不是疯了？”三羊道人的弟子纷纷嚷道，“这样围攻游浮宫，我们还能活么？”
“大家不要急，我还没有说完。”明盏接着道，“喝了这种酒，功力与念力将是从前的十倍至以上，所以我们根本不必担心打不过游浮宫的那些普通弟子！而且这种状态将维持四个时辰，期间你有十次‘死’的机会，只要在这四个时辰中你没有死过十次以上，在你恢复神志时，功力与念力仍会保持在十倍以上！”
众人登时哗然，脸上俱是吃惊的表情，议论纷纷。“居然有这种毒药么？”“武功能增十倍，不可思议。”“人能死上十次的吗？”
明盏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微微而笑。织凤那女人果然是有些本事的，这个盟友没有选错。开始从织凤口中听说还有这种奇怪的毒时，她也十分吃惊，也觉得这种毒十分可怕。但为了达到目的，她只有这么做。
“嘿嘿，明盏掌门。”三羊道人变了一副讨好的表情，“为三明师兄报仇，原是我义不容辞。我愿意喝这毒酒同你杀上游浮宫！”
水仙派的弟子也个个大声喊道：“杀上游浮宫，为三明掌门报仇！报仇，喝毒酒！”
“好，大家记住，喝酒时一定在心中想着：杀上游浮宫，杀了谷幽兰，为三明道人报仇！”
其他人纷纷上前来取酒喝，在喝之前还不忘说一句：“杀谷幽兰为三明掌门报仇！”
三羊道人嘿嘿笑着，到明盏面前道：“盏儿，我该有份吧？”
明盏看他一眼，却仍倒了满满一杯递给他。三羊道人乐得直搓手，小心接过酒，送入口中。
十倍——十倍的功力啊！这得苦练多少年啊？嘿嘿，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呢？唉，这些愚蠢的小辈真是，报什么仇啊。这些小辈的微末伎俩，就算功力提高了十倍，又怎么干得过游浮宫呢！离魂之酒啊……
他美滋滋地想着，仿佛已预见了水仙派与游浮宫的那场大战，而倒下去的都是自己这方的弟子。
其他人却都没有他这般的心思，虽都是基于功力能提升十倍这强大的诱惑，但喝酒之前却都傻傻想着为前任掌门报仇。
三羊道人一杯酒下肚，笑容却忽然僵在了脸上，脸色蓦地惨白——喝酒之前他想什么来着？竟然是杀上游浮宫……
翌日清晨，须飞已从湿霞谷赶回，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绿衣的少女。他听说圣君已经回来了，却在天枢偏殿喝醉了酒，还没有醒，便也不去打扰。
他牵着那匹知亭忍痛借他的马，走在流泉涧边，在想着什么。明溪也牵着爱马跟着他。
眼尖的弟子认出她就是前几日常来找麻烦的女孩，不由好奇：右护法怎么和这女子在一起？
她取出铃铛挂到马脖子上，铃铛“叮当叮当”地响。
听到声响，须飞才清醒过来，轻轻拍了拍知亭的马，放了它走，回头对她道：“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我找不到姐姐啊！又没有别的地方去……”她低头玩着铃铛。
须飞转过头，继续沿着流泉涧往前走：“你姐姐准备攻打游浮宫？”
“什么？”明溪跟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怎么知道？”
“夷则说的。”他顿了顿道，“你是为你姐姐送信去的？”
“是啊！我说我没有跟着你嘛！你……”她见须飞回头，后面的话便噎住了。
须飞看着她，道：“你姐姐要杀谷幽兰，是为三明道人报仇，现在三明道人根本就没死，你姐姐就不必找游浮宫的麻烦了吧？”
“是啊……”她低声道，“我们就不必做敌人了。”
须飞没有再说话，回身仍向前走着。快到半叶草的地界，他才终于缓缓停下，手不自觉地握紧，掌中一块木牌硌着他的手。
这块昙香木牌，是暮玄圣君走时特意留给他的。然后他小心地刻入了洛泠的名字，只期待着有一天洛泠也能像他当时一样怀着神圣而激动的心情将他的名字刻入其中。然后相伴永远。
只是这一天是否会等到？
他忽然走到岸边，纵身跳入了水中，明溪在旁吃了一惊，不知他要干什么。
他向底下游去，手在水中摸索着什么，然后终于触到了那块冰冷的岩石。
三生石……这是第二次造访你了。
他轻轻摸着那块岩石，在水中也能不换气。石头是坚硬而冰冷的，水却是温暖而清凉，正如五年前的那个秋日。
那年的秋天，流泉涧的水中之火复燃，身为龙族公主的她毅然跳入了充满毒物的流泉涧。为了族类，她已全然不顾生死。
他从来认为这个女子是柔弱的，可没有想到她竟坚忍若此！
暮玄圣君将她从流泉涧中救起时，她已然全身溃烂，面目全非，连他都没有认出她来。
然后他背着她，跟着暮玄圣君找到这片清澈的水域，将处于昏迷状态的女孩浸在了这唯一的一片干净的水中。
他就站在水中，静静守着她。
水中的她的脸有些模糊，依旧美丽。但是，在那样的毒水中浸泡过，她的脸确是被毁了吧？
他只感到淡淡的心痛，但也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他不仅仅是被她的容貌所折服，他心折于她的一切。
她在水中悠悠醒转，张了张口，却没有睁眼。她伸出双手在水中摸索着什么，神情焦虑。他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她碰到他的手，然后抓紧，再也不愿松开，才又安心地沉沉睡去。
或许她没有醒转，只是做梦？被她抓着手，他却有些心虚，想抽回手去，但她握得更紧，根本动不了分毫。他只好任由她拉着他的手。
那时的她那么柔弱，令人怜惜 。水流动着，她的面容变得模糊，他仿佛看到了她的笑容。
可是，自从那日以后，她便再也没有了笑容。她也更加怕看到他。每次碰到，她总是低头从旁边快步走过，然后叫他“右护法大人”。他听到她这样的称呼，心中一片冰冷。
暮玄圣君曾给他讲过三生石的故事，若是三生石上有他们的名字，那便注定他们三世的情缘。可是这块冰冷坚硬的上古磐石，如何刻得进字去？
他轻轻摸着这游浮宫五宝之一 ，低低叹息。但同时触到三生石上凹凸不平的一块地方，他不由转头看去。
看到那凹凸不平的岩石显出的字，他不由惊住。那竟是——暮玄圣君和花案木护法的名字！
缘定三生……这是真的吗？
在他出神的刹那，他手掌按住的地方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然后渐渐显出字来——须飞。
这是……他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期待着下一刻是否会有让他欣喜的事。
但是很久很久，他所期待的那两个字始终没有出现。
之前的惊喜被失望代替，他只觉从云端只坠到谷底。
为什么是这样？
那一年的春天，注定了他一生的追随。
那一年的秋季，却注定了他一生的等待吗？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五章 离魂美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