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说给你听》沈墨纤

37、回家

　　雨势依旧未减。林初晚摸索着从枕边拿到手机，莹亮的白光将房间一角照明，也一同照亮了她眼底掩不住的倦色。

　　时间显示13:26分，可房间却暗得与黑夜无差。

　　除了时间，屏幕上通知栏的一条提示让她的倦意倏然清醒几分。12个未接电话。

　　将手机解锁，林初晚点开了上方显示着红色数字12的拨号界面。舅舅，12个未接电话都来自舅舅。

　　林初晚有些意外，平时很少联系的舅舅怎么会突然给她打了这么多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

　　也没多想什么，她很快就回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就在她准备开口打招呼的时候，对面却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牙牙，你妈妈摔伤住院了！”

　　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的重担就压在了母亲一人身上。为了能赚更多钱，她辞去了原本轻松稳定的工作，改而去从事一些工资现结却很累人的小零工。其中货运工是母亲这两年一直在长期做的事情，虽然搬运卸载货物很累，但每天工作七小时就能拿到两百块，她便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林初晚不喜欢母亲做这份工作，因为货物又重又大，什么小磕小碰都是经常发生的，母亲隔三差五手臂和腰上都会有青肿的痕迹。

　　有一次卸货时母亲不小心被砸到了眼睛，眼睛里起了血块，可母亲还是坚持做完了当天的工作才去医院做处理，第二天也依旧盯着红肿的眼睛去了上班。而且这工作全年无休，大年三十都爆仓找人卸货，所幸母亲过年时因为林初晚在家会请两天假陪她，但也只是两天而已。一年365天，她有360天都是在与庞大坚硬的货物打交道。

　　林初晚心疼母亲，可她也明白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只有靠她努力挣钱才行得通。只有她足够有能力了，才能让母亲过上轻松的好日子，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迫于生计只能去做些危险又苦累的蛮力活。

　　所以她一个怕黑厌雨又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甘愿租住在月租600破旧潮湿的出租屋里，每月的工资她都会拿出一半打给母亲，并叮嘱她累了就休息几天，用不着每天都积极地往仓库跑。

　　可现在，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几个小时前与舅舅的通话里，她得知母亲卸货时从货车上失足摔了下去，而车下是还没来得及搬走的几袋土豆，于是这么一摔，整个人都站不起来了，腰背爆裂性骨折，直接送进了手术室。

　　林初晚想都没想，当即买了时间最近的火车回南城。

　　现在是晚上九点整，她还在南下的火车上，十小时的硬座有点难熬，但为了省钱别无他法。

　　车厢上的人们都早早地停止了闲聊，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固定十分钟一趟的零食推销车路过叫唤，她只能听见火车齿轮间轴动啮合的声音，就像她的心跳一般，沉重而有力。

　　回南城的事情她只跟苏娴大概说了一下，结果苏娴还特地打电话问需不需要她请假陪她一起回去，林初晚心中感激但还是拒绝了。毕竟很多事情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她不想给别人增加麻烦。

　　公司那边她也给刘锦贤提交了请假申请，他只回复说周一到公司会帮她处理，林初晚没想太多，只当他太忙了现在没时间处理。

　　车窗外是无尽的黑，偶尔经过一些小城边缘才能看见远处隐隐的光。世界寂寥，夜色无声，万物陷入沉眠，唯有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在火车玻璃上映出鲜活的影子。

　　……

　　林初晚是凌晨四点多才到达的南城，南城也在下雨，而且温度比霖城要低，她穿着单薄的牛仔外套，冷风夹着雨吹在身上让她不禁打了好几个喷嚏。

　　下了火车她就立刻往医院赶，到了医院和万铭碰面后她才知道母亲刚做完手术不久，腰椎打了六颗钢钉，现在正在休息。

　　她无法想象皮肉里被嵌入铁块是何种的体验，但她知道母亲一定很疼。

　　所以当看见母亲躺在病床上嘴角挂着结痂的伤口，面庞枯白消瘦时，她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哭了起来。

　　为什么才三个月没见，母亲就苍老了很多。三个月前明明还温柔地笑着送别她去火车站，期盼地祝福女儿工作拥有大好前途，现在打着钢钉却躺在这空气中充满着消毒水的病床上。

　　“牙牙，让你妈安静地休息会吧，我们出去聊聊。”左肩被人轻轻拍了拍，林初晚抹了抹眼泪，又不舍地看了眼母亲，才起身跟着万铭出去。

　　凌晨的医院里依旧繁忙，走廊上人来人往，有匆匆而过的脚步声，有小孩咿咿呀呀的哭叫声，有推着换药车匆匆而过的辘辘声……

　　各种声音冲灌着耳朵，让人的情绪也跟着莫名低沉下来。

　　“连夜赶回来，是不是很累？”万铭侧眼看着眉头紧锁的外甥女，她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疲累。

　　林初晚摇了摇头，轻声说：“没，就是看见妈妈这样有点难受，对了，手术费是……”

　　万铭连忙打断，“说什么手术费呢，有我在你想这些问题做什么，不要担心，舅舅还在呢。”

　　“舅舅……”林初晚的才平复下来的眼眶又开始发热，她尽力压抑住内心的翻涌，抿着唇看着站在一边面容亲切的万铭，然后努力弯起一个笑颜道：“谢谢舅舅。”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等你妈醒了之后好好陪着她，她平时一个人在家也挺不容易的。”

　　“嗯，我知道。”林初晚说，“医生那边怎么说，妈妈她……”

　　“现在手术已经结束了，接下来需要住院观察休养，住院可能要一个月左右，出院后也得在家慢慢康复，整个过程最少要半年。”

　　“半年？”林初晚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如果母亲真的有半年时间需要康复，那她作为女儿就必须陪在身边，这样的话，很多事情都得重新规划和考虑了。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她准备长期在霖城发展的工作计划……

　　万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林初晚一整天都没吃什么，没胃口也没心情，再加上彻夜赶火车没睡觉，整个人都蔫蔫的，状态差得很。可在看见母亲醒来时她那双无神的眼睛却瞬间莹亮起来。

　　“妈，怎么样了？”

　　万淑看见身边是自家女儿，恢复了血色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你怎么回来了，不要上班吗？”

　　“妈！”林初晚皱眉，“你都这样了我还上什么班啊，工作比你重要好不好！”

　　万淑平放在一侧的手动了动，想要去触碰女儿搭在床沿的手。

　　林初晚见了连忙按下，随后又将那只不听话的手握住，“手上扎着针呢，不要乱动，我在这陪着你。”

　　万淑被她气鼓鼓的样子给逗笑了，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言语自己的女儿性子是一点都没变，嘴上功夫对谁都不收敛。

　　看着母亲毫无保留的笑容，林初晚心里有那么一瞬暗痛，明明才刚从昏迷中醒来，明明身上还打着钢钉，明明才脱离危险不久，可她却笑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表面轻松，可越是这样，林初晚就越难受。

　　“妈，我辞职回南城陪你吧。”

　　万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回答：“说什么傻话呢，你能回来看我，妈妈就很开心了，你在霖城还有工作，不能耽搁的。”

　　林初晚不赞同，“医生说你要修养半年才能恢复，我不回来陪你谁陪你？”

　　“牙牙。”万淑说：“我身体是什么情况我最清楚了，你看我是残废了吗？还是生活不能自理了？”

　　“现在可不就是这样。”林初晚低声嘟囔道。

　　“我还没到需要你养老的时候，你还年轻，事业方面更为重要。”

　　“我不听。”林初晚捂住耳朵，“我才不要听。”

　　万淑见她刻意逃避这个话题便没再继续劝她，只是看着女儿那副较真耍赖的样子笑了笑。她这个女儿啊，从小就是嘴硬心软的性子，嘴巴上偏要说些过瘾的硬话，不肯轻易服输又死要面子，其实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总是教导林初晚，要适时学会服软，硬碰硬的话很多时候只会两败俱伤，到时候吃亏的只能是自己。除非她能遇到一个事事对她服软的人，但这种好性子的人哪是仅靠幸运就能遇到的呢，这得是天时地利人和，老天安排才能遇上。所以啊，与其等待别人来包容你，还不如自己改变。不过，这么多年了，她女儿这性子还是一点都没变，这以后可少不了要吃多少亏。

　　林初晚趴在病床边缘睡了一晚，说是睡，其实就是眯着休息，她不能睡，也不敢睡。不能是因为她得随时关注母亲的情况，有需要时可以及时处理，虽然一晚上下来并没有什么需要，母亲很安稳的睡了一夜。不敢是因为外边还在下雨，她要是真睡着了，在医院这地方梦游，啧，应该会很危险。

　　吃过早饭过后万铭来了。万淑看着女儿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布着红血丝的模样有些心疼，便以让她回家收拾些她住院需要用到的生活用品为理由，将她打发走了。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她回家先好好补一觉再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林初晚起初是不乐意的，但沉重的身躯和眩晕的大脑都在预警她的疲累，似乎只要有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还是回家睡一觉吧，睡醒精神状态恢复了才能更好的照顾母亲。

　　南城接连下了两天的雨，空气又湿又冷，一走出医院门口她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堵得慌。林初晚知道，她感冒了。

　　上了公交之后她才拿出好几天没看的手机查看微信消息，陪在母亲身边时只想多跟她说说话，就算安静的坐在那里她也不会觉得无趣，所以手机就这么被遗忘在一旁。

　　微信四十多条未读消息大部分来自苏娴，消息内容都是一些关心万淑身体情况的问候，见她很久没回消息，又接连打了好几个语音电话。林初晚扯起嘴角笑了笑，给苏娴回了好几条消息告诉她没事，谢谢她的关心。

　　接着往下翻除了姜子苏早上发来的一句“你怎么没来，请假了？”就再无其他。

　　林初晚突然觉得有些失落，似乎除了苏娴就没有人会惦记着她。假设她消失在这个世界，是不是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想法，毕竟回南城这件事情她只告诉了苏娴一个人，给刘锦贤的请假申请虽然说明了原因，但他也不可能会说出什么关心慰问的话来。所以其他人不知道没有给她发消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何必杞人忧天呢？

　　风雨席卷南城，肆虐的雨水打在车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敲击声，窗外的街景模糊，林初晚的视线也渐渐模糊，眼皮如千斤般沉重，顶不过便昏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