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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间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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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老李头的病有好一阵儿了。
床榻上的木质雕花精雕细琢栩栩如生,可躺在上面的人却仿佛被抽了精气神一般,半死不活。
李老头瞪大眼睛盯着上方,那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活活挣脱出来,盖在薄被下的身子不知是何状况,但那露在外头的脖颈和手腕却瘦骨嶙峋,几乎看不见肉。
李夫人捏着帕子站在帘边,戚戚哀哀,抹着泪。
掐指一算,好像也就是他入城那两天开始不行了。木二郎跟在邵大夫旁边,看他为床上气若游丝的老丈号脉。
木二郎不懂医,但他能看出一个人是否为将死之时,商周之战的时候,这样的人他见了好多。
邵孟极将手从老李头脉上拿开,站起身,对着心怀期盼的李夫人沉默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早在他不说话的时候,李夫人心里就有了预感,可她心里仍有些许侥幸,直到得到确切的回复,她才终于痛苦的捂住脸,哭出声——
“老爷!你怎么就这么扔下我和燕生走了啊!”
李燕生是李家的儿子,据说已至弱冠之年,可木二郎并没有在病榻前看见这被老夫妇俩深切宠爱的老来子。
父亲病重,他在哪里?
木二郎道:“令郎在何处?”
李夫人擦了擦眼,缓缓说:“燕生……燕生他昨晚闹得有些晚,还未曾起来……”念及此处,她又呜咽道,“燕生,我可怜的燕生啊,这般年纪,便要失去父亲……”
“他该多难受啊……”
难受?那倒不见得。木二郎冷眼瞧着,此刻李夫人的眼泪倒是比方才真了许多。
既无能为力,邵孟极便起身告辞。
李夫人还在哀哭,旁边的管家却极有眼色的将邵木二人请了出去。待关上屋门,仍能听见里头李夫人的的阵阵“燕生……”。
直到出门,木二郎都没见到所谓的李家少爷。临出门前,他朝李宅的西南边望去,那里是另一处院子,此刻那儿却传来了莺莺燕燕的嬉戏声。
“走了。”邵孟极从他边上经过,淡声道。
“……好。”木二郎收回目光,面上看不出情绪,背着医箱跟邵孟极回去了。
院墙边上,一根通体碧绿的“藤蔓”悄悄缩了回去。
*
又过了几日,李老头的病居然好了。
原本躺在病榻上病容满面的老叟居然神采奕奕得重新回到了大街上,是个人都惊奇不已。
“这都要多亏邵大夫的妙手回春啊!”李老头红光满面,逢人便说。
木二郎从路人口中听到了一切,他回头望了邵孟极一眼,邵孟极耳尖得很,传来传去这些事想必早就知道了,但他神色不变,只管碾磨手里的药材。
净瞎扯。
这沧州城里发生的事真有意思,套上一层人皮,那便是个人了。李老爷拱着手与人相聊,走街串巷,将自己病好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最后又在吉祥酒楼大肆庆贺,祝贺自己转运。每个知道他的人都能进去,只要说一二句讨喜话便可。
可他明明年轻时因为生意而与这酒楼老板起了龌龊,曾发誓再不踏足这里,偏偏每个人就像是忘了这回事,纷纷跑过来恭贺他:
“贺喜贺喜啊李老爷!”
“李老爷福大命大!命不该绝!”
有小乞丐馋嘴酒楼里的饭菜,跑来小心翼翼谄媚道——
“李爷爷!大喜!大喜!”
他也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在“喜”前面加个“大”显得更诚心一点,而后眼巴巴地瞅着李老爷,一边抿着嘴努力咽下口水,一边使劲吸从里头飘来的香味。
李老爷抚着胡须,哈哈大笑道:“是大喜!”
竟也让这乞丐进去了。
李老爷看着他走进去,转过脸时,眼睛里闪过幽光。有熟悉的人听到消息,跑来招呼他,他又赶紧恢复了脸上的热络表情,笑着迎过去。
宴席摆了一天,有酒足饭饱的人摇晃着路过木二郎呆的小药铺,怕是曾受过邵大夫恩惠,于是扒着门板把头探进来说:“邵大夫!李家老爷在吉祥酒楼摆席子,不要钱!只要道他两句吉祥话就能进,来吃酒啊!”
邵孟极客气的谢绝了,那人摇摇头,晃晃悠悠走了。
邵蕤倒是想去,因为她爹从不让她在外头吃饭,从小到大吃的永远都是她爹的大杂烩。小孩嘴馋得不行,结果刚踏出门槛一步,就被木二郎和邵孟极一人揪一边给拎了回来。
邵大夫头也不回,只道:“去把雄黄粉装进柜子里。”
木二郎要委婉一点,他戳了戳不开心的小姑娘,笑着说:“酒楼的菜油水太大,女孩子不宜多吃,蕤丫头想吃什么,二哥来给你做啊。”
谁成想邵蕤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嘴也不撅了——“不了不了不了!二郎哥!我不饿!”还怕表达的不到位,她又补充了一句,“二郎哥,你千万不要进厨房啊!”
开玩笑!她爹的饭只是日日吃月月吃吃腻了,二郎哥做的饭,吃了会死人的好吗!
木二郎:……
说实话,有点受伤。
……
日落月升,日升月落,到了第二日,李家这档子事才算翻了篇。
说来怪哉,明明李老爷重病痊愈的事昨日还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却没人再说了,倒是有小乞丐惦念着昨日的好饭菜,想要与他人再说说李老爷的好,可从街这头走到街那头,愣是没有一户在讨论李老爷的事,小乞丐跺跺脚,直骂这些人吃完人家的饭便不记人家的好。说罢,端着破碗去了另一条街。
而木二郎呢,他仍呆在邵氏药铺里,在桌子后头撑着下巴发呆,没个正形儿。
最近学会睁着眼溜进识海的木二郎眼神放空,在识海里静坐。学会睁眼溜号的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再被邵大夫骂“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瞌睡”,对此,木二郎甚是满意。
“把这药给城北李家送去。”邵大夫在柜子后头整理药材,头也不抬,扔给木二郎一袋药包。练得耳听八方的木二郎打了个哈欠,胳膊一伸,一把接住从身后袭来的“暗器”。
“好的老板——”他直起身子,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活动着关节。
也不知为啥,肩膀那处他总觉得不得劲。
这天的日头还行。
木二郎吹着口哨,食指勾着药包上的绳线,一上一下摇摇晃晃的去了城北李家。
也就是那李老爷的家。
虽说李老爷的病好了,可不知为啥他家还在买药吃,搬出邵大夫妙手回春的名号后,邵氏药铺只能继续给他家看病。
至于药材这块儿,人家不愿意自己来取,就只能他们送,跑腿的人当然是木二郎。
木二郎腿长走得快,即便再怎么在路上瞎转悠折腾,不到半个时辰,他还是抵达了李府。
“唉。”木二郎叹了口气,上前去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来人是前几日亲自过来请人的管家,管家半个身子缩在门后,看清是邵氏药铺的木二郎后,露出一个笑。
不多不少,整整齐齐八颗牙,就像是精心调整好的一般——
“木公子来啦?来来来,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