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灯火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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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废船坞藏在一片布满芦苇荡的水域里，周围空旷无人，直接开船过去会显得有些瞩目，于是杨戬几人在离目的地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便熄了火，悄声徒步走了过去。
老姚老康没跟着一起去，他们留在船上以防不时之需，并随时准备好接人，只有哮天跟着杨戬在芦苇荡里钻来钻去。
“二郎。”哮天突然问，“沉香多大了呀？”
杨戬侧身绕过一块突出的尖石，木屐踩在浅水上发出啪啪声，“二十一，身量已经赶上我了。”
他扭过头问:“好好的怎么想起问这个？”
哮天则甩了甩尾巴，狗狗眼亮闪闪的，“我要给沉香拱个大点的窝！”
“拱窝？”
哮天一脸的理所应当:“我们不是要把沉香接到船上吗？”
小狗自认为表达亲近的方式就是给对方拱一个既温暖又舒适的窝，一千年下来不知给杨戬拱了多少个，尽管其本人曾委婉表达过大部分神仙是不需要睡窝的，但狗子依然乐此不疲。现在一想到家里要迎来一个新成员，而且还是二郎的外甥！哮天兴奋的简直想绕着灌江跑三圈，一路上都在不自觉的摇尾巴。
杨戬表情相当复杂，心道别说拱窝了，他和沉香只要能见面不打起来就是道祖保佑了，可小狗不理解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满心期待二郎能把沉香带回家。
心情被迫沉重起来的杨戬选择揪住狗子的后颈，强行制止它愈加活跃的脑内妄想，直接带着狗脚踩玄功悄无声息的奔向废弃的船坞内。
哮天歪着头，不解的嗷呜一声。
杨戬低声叹气，在狗头上揉了一把，什么话都没说，哮天就安静了下来，轻轻晃着尾巴，等杨戬带自己过去。
*
船坞和以前一样，满是潮湿的霉味。
杨戬将哮天放在地上，狗子一落地就开始四处闻起来，一边闻一边张望周围。他自己则向过去沉香停留的船舱走去，摸了摸舱壁，上面一片粗糙的触感，颜色并无变化，没有曾贴过什么东西的痕迹。
“二郎。”
哮天突然抬起头，疑惑的说:“……这里有个奇怪的味道。”它使劲嗅了嗅，“这个味道……我好像在你身上闻到过……很少，但确实有。”
那天它抓着杨戬不松爪的时候基本把杨戬身上的味道闻遍了，那些味道它都记在了自己的小狗脑子里，只待来日再用。
“哮天。”杨戬突然向它招手，哮天听话的哒哒跑来了，而后被前者弯腰抱起，没等站直，杨戬便突然运转玄功，转瞬间跳开了原先的位置。
“——轰！”
一道青色的钩链从天而降，直直劈碎了船坞，烟尘受激弥漫，一个青色的元神拨开迷雾，从烟雾里缓缓现身。
杨戬率先开口道:“沉香！”
来人正是沉香，青色的甲胄小将面无表情，数道锁链在身后舞爪，直指杨戬；底下是身着短打的年轻人，他的面孔藏在斗笠下，看不出眼底情绪。
更关键是，他手上还拿着宝莲灯的灯罩。
杨戬注意到他手上的宝莲灯残件，立刻仰头顺着他来时的方向往外瞧，只见那一直散发着引航远光的灯塔不知何时已暗了下来，就在这短短一会儿功夫，沉香窃走了藏于其中的宝莲灯罩。
他心下确认道，沉香还是准备劈山。
——舅甥俩竟想到一块儿去了。
青甲小将散去，沉香从高处跃了下来，仿佛刚刚的袭击只是为了同杨戬打个招呼。
外甥如此，做舅舅的当然得想办法缓和下关系。于是杨戬上前一步，试图营造友好见面的氛围:“好巧啊沉香，你已经取到灯罩了？”
沉香冷着脸不语，一副你在说废话的表情。
杨戬开始头疼了，也许是愧疚心里作祟，在外甥面前他很不善长经营长辈的形象。他维持面上的轻松，说:“我的船就在附近，我带你去介绍老姚老康他们认识一下吧？大家都想和你聊一聊。”
沉香摇了摇头。
他知道杨戬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弥补往日的过错，将自己接在身边好好教导，重拾舅甥间的感情。可杨戬忘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自欺欺人，只要假装看不见，那些裂隙就不会显现。
起码沉香做不到。
他终于开口道:“你还把我当成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说罢，迈开脚步朝杨戬那边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进，杨戬嘴角的笑意渐渐挂不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
——商周之战到现在过去了太久，久到数十年时光在杨戬身上不过弹指一瞬，这让他无意识忽视了沉香的感受，二十年……不，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他眼里的孩子早已不再是一个孩子。
沉香站至杨戬面前，他的身高几乎与杨戬持平，不做表情时，几乎看不见该有的少年意气。与那双眼睛对视时，那些想了好久的借口与劝诫被杨戬咽进肚子，再说不出口。
沉香盯着杨戬，眼里不见恨意，只剩下无边的平静，但深色瞳仁却尖锐的像要刺破什么，“你好好看清楚，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教导，也不需要你来上演血脉情深，杨戬，我只问你一句话。”
“跟不跟我走。”
外甥的精神状况比上一世还要糟，杨戬心下冰凉。而哮天被杨戬箍在怀里捂住嘴，发出威胁的呜咽，要不是杨戬死命拦着，恐怕都要直接扑上去咬它心心爱爱的小外甥了。
沉香给他选择的方式很简单，同意，杨戬自己走，不同意，沉香拖着他走。
他等了杨戬这么久，十年又十年，没道理就这般轻易放过。
“你会帮我的对吧？”
“舅舅。”
*
申公豹在船上喝酒，见到沉香领着杨戬进来，直接举起酒葫芦打了个招呼:“哟！好师侄，几日不见，精神面貌不错啊。”
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无人比得过申公豹。杨戬抹了一把脸上的灰，一个眼神都没给那边醉醺醺的师叔。
哮天不在跟前，被他派去通知老姚老康了，临走前狗子在他另一只手上又愤愤咬了一口，涂了满手口水，才算不情不愿的离去。
而杨戬之所以会跟着沉香走，一是心惊于外甥的执念深重，恐放任下去会突生心魔，便想跟在其身边好看顾一二；再则是两人目的一致，都要将莲花峰劈开，放出玄鸟，还是一起行动比较稳妥。
——只是虽然组队行动，动机却不大相同。
杨戬低声道:“人间已经够乱了，再压下去，触底反弹，只会变得更糟。”
“所以玉帝呢？”
杨戬不说话。
沉香冷笑:“你还真是玉帝身边的一条好狗，到这时候还怕他。”
杨戬辩解:“我没……”
“无论十年百年还是千年，我都会杀了他。”沉香说，“杨戬，你的傲气到哪里去了？”
杨戬只是说:“……要叫舅舅，没大没小。”
到最后他还是在装聋作哑。
沉香失望不已，恨恨瞪他一眼，直接擦身而过。
申公豹在后面笑:“这小子不错吧，心性果决，我喜欢。”
杨戬转过身，“心性果决的找死？”
申公豹咧开嘴:“好师侄，为何对你家大外甥这么不自信？”
杨戬道:“上一个大闹天宫的如今还在五行山下镇着，沉香连猴子都打不过，如何杀得了……”他似是不想说那个人的名字，只用下巴往上点了点。
作为上一次封神的最根本受益者，神界的规则几乎由玉帝所策定，沉香要杀他，面对不仅是天庭一家，无数神佛都会来阻挠，单凭杨戬是根本护不住的。
申公豹并起两指，高指上天:“玄鸟一出，封神榜重排，届时还有谁会去管玉帝的死活？”
杨戬摇了摇头:“这不一样。”他不敢确定如今的玉帝是个什么状态。
对其他势力来说，玉帝可以倒牌，但不能死，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谁敢说如今的玉帝不会是将来的他们？再者，玉帝在位多年，压制了不少躁动的神仙妖魔，若是突然撒手，人神两界只怕会失控。
有能耐的都去争夺封神榜，没能耐的则开始浑水摸鱼，秩序分崩离析，最后受难的都是人间。
杨戬见过那样的情景，商周之战时，人间到处都是饿殍枕藉，他们祈求神明帮助，可神明也有私心，直到封神结束，秩序初定，一切才有所好转。
这也是杨戬不能让玉帝出事的原因之一。
申公豹哼笑一声:“道理我都明白，你不如去跟好外甥说道说道？”
反正他的目标是重开封神榜，搞不搞玉帝倒是无所谓。
杨戬扭过头，只见一片灰色的衣角布料在屋门处一闪而过，不知刚刚的话听去了多少。好些事杨戬没说出口，恐怕在沉香听来，方才的那些话就是在讽他没本事还妄图登天。
杨戬立马开始痛苦起来了。
见他这种表情，申公豹登时哈哈大笑。
自认识杨戬以来，就很少见他失态，申公豹看人很有一手，知道他本性藏匿颇深，而如今能看到师侄被血亲压制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他拍了拍杨戬肩膀，转身晃晃哒哒走了。
灯塔突生变故，想必过不了许久便会有天庭人来察看情况，申公豹赶去开飞舟跑路，而杨戬则试探性拐去了沉香房间，准备跟他解释清其中弯弯道道。
果不其然，吃了闭门羹。
杨戬捏了捏鼻梁，不死心的继续敲门，“沉香？是我……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噌——”
一柄匕首擦着杨戬脸庞从门内飞了出来，钉入背后的木墙上。
杨戬:“……”
难搞。
他低叹一声，抱着胳膊靠在门外，“……你总得告诉我接下来的打算吧……”
窃走灯罩不算小事，玉鼎之类的神人一眼便能猜出窃灯之人是谁，目的为何。换言之，沉香的行踪一旦暴露，后果不比杨戬要轻，不肖几日，通缉令又该满天飞了。
杨戬继续在外面说:“灯盏？还是灯油？”
话音刚落，只听房间里传来一声嗤笑，沉香说:“装什么。”
好像他已经知道杨戬在金霞洞做了什么小动作。
杨戬耸了耸肩，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掀开裹布，只见一道金光闪过，里头竟然是上一世引两人见面的引子——万物如意盏。
法宝约有手掌大，表面泛着流光，莲花座底，构造精巧，小小一物便能容纳万千，是装灯油的绝佳选择。
而杨戬暗暗想，二师弟应该快发现法宝丢失了吧？用法宝来换一条命，不亏。
舅甥俩一个偷灯罩，一个偷灯盏，搭配齐全。杨戬靠墙上下抛转着灯盏玩:“怎么说？我们现在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吧。”
结果没等到沉香的回复，倒是申公豹隔着老远在插科打诨。
“好师侄！此言差矣——”申公豹的声音隔着几层从底下传来，“蚂蚱可吞不了天啊，不如比作一丘之貉、狐群狗党，好歹能咬死几个神仙。”
杨戬则说:“你这船怎么隔音效果忒差。”
申公豹哈哈笑道:“捡来的便宜货，比不上师侄的好船，担待些。”
杨戬又转头对屋里的沉香说:“他说那两个词是不是在骂我们。”
大外甥还是没理他。
杨戬低声叹气，灯盏也不想玩了，就在他收拾好准备重新塞入怀中时，房门打开了。
杨戬颇有眼色的把手中物件拐个弯递了过去，而沉香接过灯盏，与灯罩组装在一起，新的宝莲灯在他掌中绽开，只可惜没有灯油，这盏灯也仅是空有其表。
沉香垂眼看着掌中宝灯说:“罪魁祸首就在那里，你却假作看不见，你这样可对得起枉死的母亲？”
杨戬停顿了两下，然后直视他的眼睛:“我……你母亲夙愿乃是守护世间安宁，我不能叫她失望。”
他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又憋在了心口不谈，只留一双温柔清透的眸子注视着另一个自己，舅甥间的眼睛大不相同，但里面都藏着同样的悲伤。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最后沉香收起灯，向外走去。
“你若是能早些出现就好了。”
他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灯火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