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与橘猫》屿云白

17、羽柯

　　微光笼上一层浅雾，露水将嫩绿的枝叶打湿。清晰的脉络上一点点水珠凝起，晶莹剔透，将落不落，似水晶珍宝。
　　暖光升起，五彩的光斑晕开，一圈圈。

　　餐桌前，沈羡安一如既往，神色平静。身旁是一丝不苟的父亲，还有惺惺作态的女人。
　　这个称得上家的地方，每一个人都是虚伪的。内心被啃食，鲜血变成暗红，透出让人恶心的气息。

　　沈羡安浅淡的眼眸里晕出无色的光，看着眼前丰盛的餐饭，抬起碗，不紧不慢吃着。
　　味同嚼蜡，机械似的吞咽，仿若一架没有心跳的机器人，淡漠冰冷。

　　耳边响起的声音，低沉严肃，一种命令人的威严感，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当家主人。
　　“听说你在屋里养了一只猫。”随意问起，没有任何情绪。
　　安静一瞬，男人接着说：“可以把猫放下来养。”

　　沈羡安动作一顿，放下手中的瓷碗，发出轻响，“不用。”声音很淡，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只听他的下一句。
　　“他不喜欢见生人。”

　　最终男人作罢。
　　这终觉不过是他对儿子的随意关注，不痛不痒，无关紧要。

　　一切恢复了安静，沈羡安无言，起身，作势离开。
　　他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沈羡安知道是那恶毒女人投射过来的，像一条毒蛇，黏腻，让人恶心。

　　女人盯着他，眼底露出很深的恶意，直到眼里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没有留下半分。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才是收回隐晦的视线。神色被温柔的表面给覆盖上了，恶意仿若从未出现。

　　“婉莹，李医生对他的病情怎么说？”
　　“额……这个……”支支吾吾，不敢多说。
　　她装模作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主座上的男人，神色为难。

　　男人微皱眉心，沉默不语，触上女人唯唯诺诺的神色。
　　女人一顿，接着说：“医生那边倒没什么，只是小孩心里抵触，不肯配合，效果不太明显。”

　　“医生还说什么了？”
　　“其实，医生还说了小孩的病源，只是这可能……”
　　“你直说就是，不必担心。”
　　“就是小孩的病情可能来源于姐姐。”

　　女人眼底犹豫神色明显，害怕惹怒眼前人，“李医生说为了更好的医治，可能需要带他去老宅治疗。”
　　男人沉默，眼底神色看不出半分情绪。

　　寂静的空气里沉默在发酵，他的神色开始变得不明，手微微触动，最终归于平静。
　　女人犹豫看着他，“要是不行，我去和医生说不去……”
　　“不需要，只要治好他的病。”半晌，男人出了声，神色深远，“这些都是没问题的。”

　　女人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算计落了地，眼底一抹深暗的情绪。
　　她说出的的话却流露出担忧，“可是，我怕羡安不肯配合，毕竟他比较抵触我。”说到后面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他不相信我，更不相信医生。”

　　“放心，我会亲自送他去老宅的。到时候你带着医生来就行。”男人出声。
　　女人显得还是不放心，“只是我怕你走后，小孩还是不肯配合医生。”顿了顿，又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可能需要给他注射一些安眠剂。”
　　“你看着办吧。”声音沉缓。

　　男人表面上平静无波，但细看却能发现平静面容上划出了一抹细小的裂痕，沉黑的眼睛像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
　　曾经发生的那些事，终究与他脱不了关系。
　　男人最终叹了一口气。
　　他的眉眼间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那一瞬的内疚终究不过是表面上对亡妻的悼念。

　　叶路邗被梦缠绕上了。或者说是被梦境里的羽柯所经历的情景给困扰住了。
　　因为他看清了羽柯的模样，竟是同自己一模一样。

　　可是为什么？不应该是沈羡安小时候经历的这些事情吗？为什么一切都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呢？
　　不止是羽柯，还有那有着一双深蓝眼眸的耶洛，他们究竟是谁？和自己与沈羡安有什么关系？

　　脑袋昏沉得厉害，就像是被强硬灌进了千斤重的水泥，让叶路邗怎么也摆脱不了那种沉重感。

　　空旷的客厅，清脆的声音落在身上，在寂静的空气中发出很大的动静。
　　叶路邗试图制止，甚至想要替瘦小的羽柯承受痛苦，可一次次的尝试都落空了。

　　穿过，扑空。
　　再次穿过，又再次扑空。
　　……
　　徒劳无功，没有丝毫的作用。
　　叶路邗唇齿间弥漫开苦涩的味道，周身沾染上了伤感的气息。

　　女人神色狰狞，仿若一头吃了毒药已经彻底变异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沉默无言的羽柯吞噬。
　　她的怒火在上升，将手上的皮鞭狠狠一甩。
　　“你不说话，该打！”

　　皮鞭在空气中划过，留下一抹有迹可循的痕迹。
　　之后就再一次落在羽柯的身上，隔着薄薄衣衫，发出了很沉重的声响。

　　羽柯的额角沾染上了点点汗珠，忍受的痛苦让他本就白皙的小脸变得惨白无光，没有丝毫血色。
　　他嘴角紧抿，神色染上了隐忍的痛意，承受着万恶的罪责。

　　“说话，给我说话啊！”女人的声音带上了狠厉，像是要将人活剥，与之前的温柔没有半分联系，“妈妈是为了你好！”

　　羽柯的牙齿紧咬着，可是瘦弱的身体却忍不住颤抖。眼泪没忍住，沿着眼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在了地上，氤氲开来。

　　“你怎么能不听话呢，该打！”
　　女人丝毫不顾及任何，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被人控制着，落在身上的鞭子发出一次比一次重的声响。
　　“让你不说话，让你不好好治病，你是个不听话的坏小孩！”

　　羽柯再也忍不住了。
　　一破嗓，哭声响彻整个空旷的客厅。
　　声音嘶哑，喊声漫漫，蔓延到了每一处角落。破碎、痛苦，甚至带着隐忍过后的绝望。

　　一直在哭，不受控制地哭，可是没有一个字说出。
　　他像是一只破碎的哭泣娃娃，身上全是青紫的伤痕，让人不忍直视。

　　女人累了，手上的皮鞭落在地上，眼底血红一片。
　　“不说话是吧！那就去杂屋里待着，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出来。”
　　她说着，就将羽柯扯了起来，衣角摩挲过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叶路邗脚步慌乱，紧随女人来到了杂物间。
　　他看到羽柯被拖到房门时眼底的抗拒，神色沾染上了害怕的情绪，甚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
　　一片昏暗，只一道很小的窗口，甚至还被封上了黑色的布帘。
　　里面充斥着杂货摆了很久散发出的腐味，让人窒息。

　　羽柯一直揪着女人的衣角，蜷起的手指泛白，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眼底的不安和恳求让人心痛。
　　可她漠视而过，伸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等你听妈妈话了，我就放你出来。”
　　手松开的那一瞬，他被重重推进了屋里。

　　叶路邗不顾任何，不设防地直接穿过了房门，进去了。
　　光亮被隔绝在外，昏暗沉闷。腐味浓郁发酵，将人紧紧缠绕，一点点蚕食。

　　一时不适，纯黑的眼睛在昏暗中挣扎。
　　慢慢睁开，勉强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叶路邗看到羽柯缩在墙角，头深深低着，埋在手下。
　　瘦削的身子，小小一团。弱小、可怜，微微颤抖，是极度害怕后的反应。
　　耳边是隐隐的啜泣声，很小声，却让人听着心里泛疼。

　　叶路邗走近，伸手想要将他环住，却在下一秒顿住。
　　心一怔，仿若静止，耳朵嗡嗡的，像是被老旧收音机里发出的呲呲声给缠绕住了。

　　因为，他真正听到羽柯发出来的声音。
　　不是啜泣，更像是从嗓子里发出的笑，很冷，很散，断断续续。而那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笑，止不住的笑，令人发颤的笑。

　　叶路邗头皮发麻，整个人在离羽柯很近的面前僵住，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他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这时羽柯抬起了头。
　　两人对视，叶路邗轻轻吞咽。

　　羽柯依旧是惨白的面色，泪痕满目，可是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里却闪着笑，无关悲喜的笑，让人心颤。
　　叶路邗感觉到两人的距离在不断缩进，自己却无法动弹。
　　他清晰地看到羽柯白皙的面容上笑痕很浅淡，是一种空洞无神的笑，像是摄了魂的娃娃，被人操控着笑。

　　叶路邗有一种错觉，羽柯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因为在两人即将鼻尖相触的前一刻，羽柯停住了动作。
　　叶路邗屏气，一脸的不知所措。

　　直到羽柯的面容再次变得模糊，然后彻底晕出那一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时，那种嗡嗡的声响再次朝着叶路邗席卷而来，带着一种强烈的情绪。
　　脑袋很胀，一瞬间，似乎涌入了很多信息，却被堵塞在心口，乱成一团，缠绕侵蚀。

　　头很昏，眼睛酸涩。
　　叶路邗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晃了晃脑袋，再一次睁开眼时，他的瞳孔微缩。
　　他的心脏跳得极快，昏暗的环境将一切动静都放大了数倍。
　　叶路邗喉头滚动，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