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登太行》叁万天

6、野人村

　　周南心里有些懊恼。

　　她之前毕竟不清楚别的异变者是什么状况，不敢随便接触，想着一个家庭妇女不会有危险，也能借着帮忙找人的这个借口，可她还是大意了！
　　她就没想到一件事，都能异变了，鬼知道那人还是不是原来的人！

　　好在那个女人本性是好的，比她还要害怕，异变倾向也并非攻击。
　　周南暗暗检讨着自己，一边在感知中观察着代表那个人的绿色光点，一边向江夕云解释着种种疑点。

　　开始见面时，真正的刘燕梁明明就不认识周南，却在自己说是她家人叫来找她的后，装作知道地说‘原来是你’，并且那个女人说起刘燕梁经历时，完全跟自己无关一般，后面见到警员又十分恐慌——如果她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她恐慌什么？刚才她说想去上厕所，周南也分明从她的情绪表达中分析出她是想逃跑……

　　江夕云听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你刚刚遇到那几个警员怎么不直说？”

　　“我说出来不是把自己暴露了吗？”周南无语，“而且，我感觉得到，那人不是个坏人，她胆子很小，情绪很简单，也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江夕云不敢置信地说道：“这也太离谱了，如果她不是刘燕梁，那真正的刘燕梁呢？我们几个刚刚碰到那个巡查小队，他们肯定会上传我们的样貌影像调查身份背景，如果她身份有问题，肯定会被发现的啊？”

　　“确实。”周南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开口，“你有没有看过网上的那种小说，就是说，难道真有夺舍这件事情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

　　周南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个伪装成刘燕梁的人分明是想逃跑，不然也不会刚一来电就打伤赵驰跑了出来，可她如果想离开，为什么会一直在空轨站台呆着呢？

　　根据时间线，她在差不多两个半小时前就离家出走，这么长时间都够她走出十几公里地了。
　　联想之前自己三番五次让她走，她都不愿意离开，还是听到警督局的人要来了才跟着跑了出来……

　　对了！周南见到她的时候，她最开始的情绪是失望！
　　她又不是刘燕梁，她并不希望自己被赵家人找到，那她失望什么？肯定还有其他人要找她，她是在那里等人！

　　可是空轨封闭了，私家电车根本开不过来，她在那里等谁呢？
　　那几个巡查警员也一反常态，在空轨封闭期间一站一站开启主系统，而且还在调查什么可疑的人，他们想必并不知道可疑的人拥有什么能力，甚至不一定知道对方是谁，不然怎么会用这么笼统的形容，更不会那么轻易就把他们放走！

　　“夕云，你当时不是接入了备用系统的后台数据吗？你看到这个站台的通讯设备有对外联络过吗？”
　　江夕云想了想说：“没有啊，怎么了？”

　　“我看到那个女人时她是在公共服务台，我想到那里有公用的对外通讯设备——她很可能是在等人，又没有带移动终端，那她是怎么与外界联络的呢？”

　　江夕云听到这也严肃了起来：“我看到的是没有，但我不能说绝对没有，你知道的，备用系统并不算是人工智能，数据如果想要覆盖或删改是很容易的，哪怕她没有这个能力，她通讯的对象有这个能力都可以轻易做到。”

　　问题一团乱麻似的，让两人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楚，正巧这时周南发现，那个异变者开始移动了。
　　她们一直站在商场的这个出口，没有看到过对方，她显然是从别的出口离开的。

　　周南想了想，准备跟上去。

　　对方现在离开了空轨站台，肯定还要另想办法与她等待的那个人联系，周南实在想看看，联系她的到底会是什么人？
　　江夕云眼见劝不动周南，也只好同意，两人简单商议了一下，在腕机上开了实时位置共享，决定兵分两路。

　　看着周南远去的身影，江夕云暂时按下心中的担忧，原路往回走，半路上正巧遇上了往这个方向找人的徐安琪两人。
　　江夕云将周南的离开随意搪塞了过去，只说是她家中有事。

　　赵骋本来就觉得麻烦两个学姐很不好意思，没有多问，反而劝江夕云也早点回去休息，他嫂子的事情则自家人再想办法。
　　江夕云本欲借坡下驴，想起周南方才说的种种疑点，忽然却又改了主意，主动提出上楼喝杯水再走，赵骋当然没有不同意的。

　　一行人又回到赵家，赵驰见他们回来喜笑颜开，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江夕云打断道：“你妻子当时虽然说是离家出走，但什么都没带，你们有没有去她房间里找一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呢。”

　　“找什么找，一个大活人又丢不了……”
　　赵驰满不在乎地说道，但看到弟弟责备的神情，还是败下阵来，“知道了，知道了！”

　　赵驰一瘸一拐地朝妻子卧室走去，赵骋则招呼着二人坐下，给她们倒水喝。
　　水杯刚刚拿到手里，卧室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江夕云的手也顿时一抖，几人连忙奔向卧室，只见赵驰惊恐万状地瘫倒在床边，而从被推开的衣柜里面，则倒下了一具已经发硬的尸体。

　　尸体的面容正是刘燕梁。
　　她神情痛苦，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江夕云也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双腿一软，差点就站不住，手抖得不成样子，牙关紧颤，闭了闭眼睛，胡乱地从床上将被子扯下来盖住了尸体。

　　“报、报警！”
　　赵骋背过身捂住徐安琪的双眼，颤抖着牙关说道。

　　事情的发展是江夕云没想到的，她勉强缓过神来就连忙跟周南发消息，但对方此时已经跟出了有一两公里，也不想半途而废，便将之前加到的李宇程的联络方式传给了江夕云。

　　不到20分钟，李宇程便带着两个警员赶了过来。

　　江夕云这会儿已经想好了怎么解释，只说是后来发现那个刘燕梁有些不对劲，并且对方借着上厕所的借口不知所踪了，她觉得事情有蹊跷，没直接跟赵家人说，而是劝他们检查一下刘燕梁的卧室，至于周南，则是家里有事先走了。
　　李宇程本来还有些怀疑，但试探了一下江夕云，又发现她确确实实是个普通人，只好把这归结于她们运气太背。

　　在李宇程盘问事情经过的同时，一个警员利用携带的设备做了一个简单的尸检，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刘燕梁是在停电之前死的，而且还是服毒自尽。

　　她的遗书写在了她的移动终端上，和假刘燕梁描述的几乎一样——赵驰不是个东西，黄了她的工作，逼她生孩子，平时在家家暴，还是个老瓢虫，她婚离不了、工作找不到、家里人又不理解，今天吵了一架之后实在忍受不了，就服毒自尽了。
　　在赵驰说的，停电之前又哭又叫的那一会儿，就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是自杀。

　　赵驰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疯狂辩解着，说来电后打他的那个人，实打实就是自己媳妇，“我自己的老婆，我怎么会认错呢？”

　　“你看到的那个人，是我们正在追查的逃犯。”
　　李宇程说：“她停电的时候伤了人，劫了一架飞机逃跑，但因为停电飞不了多久，到你们小区被逼停了，那会儿进出的电子门和小区监控系统都停止工作，并且你妻子已经死亡、房门又是反锁的，所以她从天台停机坪翻进了你们家，都没被人发现——你妻子卧室外的阳台已经检测到人为撬开的痕迹。后来供电恢复，警方迟早会根据飞机飞行轨迹找过来，她……”
　　李宇程迟疑了一下，尽可能用不那么惊世骇俗的语言解释这一件惊世骇俗的事：“那个逃犯有很强的伪装易容能力，可以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不可能！再怎么易容，怎么可能一模一样！”赵驰仍然不相信地叫道。
　　李宇程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拉过旁边正在扫描室内环境的警员与赵驰解释。

　　江夕云将这边发生的一切都原样复述给了周南，许多疑问也迎刃而解。

　　假刘燕梁害怕巡查警员是因为她是逃犯，了解刘燕梁生平是因为看了她的遗书，没带上刘燕梁的腕机可能是想留下遗书，她踹赵驰的那一脚也能得到解释，包括当时见到周南时，还确认了一遍赵驰家里人是不是都在找她，其实也就是在问尸体有没有被发现。
　　不过没解决的问题还是很多，就周南对那个女人的了解，她胆子小得很，情绪也不复杂，要说她为了逃跑易容成一个死人的模样，尚可相信，可主动伤人劫机这事儿，会是她做的吗？

　　江夕云这边，众人又被几个警员盘问了好一番，做了详细的电子笔录，并留下个人信息。
　　尤其是江夕云，几乎将她见到那个女人之后说的每一句话，以及对方的每一个表情都复述了一遍，才被允许离开，周南也被打电话问了一番，好在两人都已经有了盘算，一顿春秋笔法给糊弄了过去。

　　刘燕梁的尸体则暂时被裹了尸袋安置在客厅，这一晚上江城殡仪馆的业务太多，至少要等到明天才能排得上他们。

　　眼见几个警官正欲离开，江夕云又连忙跟了出去，抓住李宇程，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问道：
　　“长官，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会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啊？”

　　“不会的，放心吧，她现在忙着跑呢，找你们几个普通人的麻烦干什么？”
　　李宇程摆了摆手，但又想到她们遭遇的这事儿，确实差点就有危险，顿了一下脚步，还是打开腕机，从光屏中调取了几张图文表，传给了江夕云：
　　“这几个人都是目前警督局在追捕的逃犯，最迟明天就会在江城警务系统平台上公布，你可以先看一下，如果有发现他们的行踪，迅速远离然后报警。”

　　“好的，谢谢长官！”
　　江夕云连连点头，等到李宇程三人走远，也跟一团乱麻似的赵家人告别了，徐安琪看到男友悲痛慌乱的样子，则于心不忍地留下了帮忙。

　　江夕云一回到车上，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光屏，仔细阅读起刚刚收到的通缉名单。

　　是五个立体逼真的半人身投影。

　　排在第一的是一个叫做向晤的光头男子，37岁，从通缉令上此人最后现身的地点和时间上看，正是他们今天路上看到的，那个跳飞机的男人，是一个越狱的重刑犯。

　　“越狱啊，我的天！”
　　江夕云啧啧称奇，江城的重刑犯监狱，牢得跟铁桶似的，从投入使用至今，除非是有关系通过运作被送出来，否则只能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还从未发生过越狱这样的事情。

　　第二个是一个叫做段立鸣的27岁男性，罪名是抢劫金库，后□□并杀死了一个女孩。
　　第三个是一个叫做王山鸿的45岁男性，罪名是停电后趁机袭击江城执法机关，致多人受伤。
　　第四个是一个叫做李骏甫的19岁少年，罪名是在闹市区与人发生争执，打伤多人后逃离现场。
　　第五个是一个叫做陈曲的22岁女性，罪名是袭击了滨楼云声文化传媒公司的部门经理，致其伤残，后劫持私家飞机逃跑。

　　从陈曲通缉令下的最后停留位置上判断，她就是刚才伪装成刘燕梁的那个女人，想来她的异变能力很可能就是易容，并且还不是一般的易容，毕竟她可以直接瞒过警方数据库的比对确认。

　　这五个人每个人下方都标注着‘极度危险’4个字，并强调发现他们行踪后绝不能近距离接触，而是立即报警。
　　江夕云推测，这几人大概就是第一批在江城暴露的异变者了。

　　她简单地扫了一眼名单后，便立刻截取了这5人的人头影像，利用自己编写的快捷程序，在江城网络上进行快速检索比对。

　　在网上查的资料毕竟不如警方数据库，以江夕云现在的能力也无法入侵地联官方居民数据，所以只能找到原本就在网络上露过脸、被报道过的人物资料，也并不能查到他们的个人信息。
　　但是没过一会儿，还真就让她查到了其中三个人。

　　那个叫向晤的，是江城下辖县城居民，在今年3月初被捕，他在此前两个月的时间里，杀害了自己父母后又先后杀死7人，五女二男，并且自制枪械，持枪袭击他所在市区的幼儿园。
　　好在当时警方已经追查到他，在他给幼儿园造成人员伤亡之前，就将其缉捕，后扭送至江城的重型监狱，本来应该在6月初就执行死刑，谁知道出现异变这一档子事，让他给跑了。

　　然后是那个叫做王山鸿的中年男人，他在去年曾上过江城的社会新闻。
　　他跟本地的一个中型企业签的是长期劳动合同，本应没有失业顾虑，结果因为年纪大了被公司裁员，他到处上诉，组织了一批有类似境遇的人，在江城法务部门静坐，但是没几次又不了了之了，直到今天。

　　最后是那个陈曲，江夕云直接在网上搜到了她的本人账号。
　　她发过不少视频，关注量不低，有3000多的粉丝，是江城舞蹈学院的一个学生，也是今年毕业的应届生。
　　她最新的一个视频还是昨天的，说她通过了滨楼云声文化传媒公司的网上面试，明天就要去他们公司法务部签长期合同，下面是一连串的恭喜。
　　谁能想到摇身一变，今天就成了地联的通缉犯。

　　江夕云将通缉名单及自己查到的资料，全都整理了一份，给周南发了过去。
　　看了看定位，周南此时已经走出了四五公里，江夕云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中刘燕梁尸体挥之不去的惊悚画面，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还是开车朝那个方向跟了过去。

　　“陈曲……”
　　收到江夕云传来的消息时，周南正在一个酒店对面盯梢。

　　陈曲方才先是十分慌张、漫无目的地跑着，后来似乎意识到这样不行，走了好远找到了一家还开着门的便利店，进去似乎是借了通讯设备打了个电话，再出来后便直奔这一家酒店了。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侦查反侦查经验的普通女大学生，周南一路只能远远地、小心翼翼地吊着跟踪。
　　好在陈曲象征着异变者身份的绿色光点，在她眼中如同暗夜烛火一般耀眼，再者，陈曲也只是一个侥幸异变了的普通人，同样没有反侦查意识，她才能一路不被发现地跟过来。

　　并且陈曲一直没有变换容貌，她到现在还用着刘燕梁那一张脸。
　　周南推测她变换容貌的条件估计比较苛刻，否则她应当知道自己逃跑后，警方很快就会发现真正的刘燕梁已经死亡、她是个冒牌货的事实，她一路再怎么小心规避监控，也没法完全不被发现，她就算再蠢也应当知道要换一副容貌。

　　周南心里正想着，忽然发现在她感知中，代表着陈曲的那个绿色光点移动了。
　　她对于具体位置的感知本就非常笼统，能在她感知中移动，至少说明现实中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大概早就从酒店别的出口离开了，周南连忙又追了上去。

　　幸好此时距离供电恢复，已经过去了快四个小时，水泄不通的交通也恢复了许多，路上已经没多少人，周南跟上去又找了半天，果然又找到了陈曲。
　　她此时终于换了一张面孔，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甚至连身高体型也完全改变了，若不是那醒目的绿色光点，以及在周南感知中没有发生变化的能力倾向，她都不敢确定对方的身份。

　　陈曲变化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耳机，从她波动起伏的情绪中，周南判断她正在与什么人进行通话，并且她现在有些急切地往一个方向走着，似乎已经有了确定的目标。
　　周南继续远远地跟着，又走了三四公里，一直看到她钻进了一个殡葬与成人用品商铺。

　　那是一个自助营业的小店，此时开着门，但无人看守。
　　这个小店应该还有后门联通着什么地方，陈曲钻进去之后并未出来。

　　周南看了看那个小店门口的监控，还是不准备直接进去。
　　她正观察着那边有没有别的出入口，忽然发现陈曲的绿色光点快速移动了起来。

　　她上了车！
　　有人在这接她！

　　周南推测那个店铺可能是一个联络点——看来陈曲背后的势力大得很，能在江城有自己的联络点。
　　为避免跟丢目标，周南在附近找了一辆自助的单人电车，绑定了自己的个人终端账号，迅速朝那个绿色光点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直跟了近二十公里，沿途风景越来越偏僻，周南一路还感知到了几个附近的异变者。

　　而在周南感知中的那个绿色光点，也许是为了防追踪换了交通工具，沿途停了好几次，终于在某个地方彻底停了下来，随后开始缓慢地挪动。
　　这是改为步行了，周南判断到，随后也赶忙将电车停在一边，小心地跟了过去。

　　这一片已经是到市郊了，算是贫民窟一般的地方。

　　在地联历以前，这一片曾经是江城的一个大型发电厂，带着一些其他的中小型工厂，规模非常大，除了厂区之外，有小区、诊所、学校、超市等一应完备的建筑设施，居住着数万居民。
　　然而在可控核聚变实现之后，这里逐渐被废弃，再加上位置太偏，城区几次扩建都没扩过来，也没有什么投资价值，曾经的居民一批批搬了出来，成了一片被废弃的旧址。

　　后来一些没有工作、在市区无家可归的多余劳动力，逐渐聚了过来，在这里形成了规模，他们研究着使用曾经的那些发电设备供电，同时自己耕种粮食，勉强能满足生存需求。

　　这一块地，江城几乎是不怎么管的，虽然也设立了辖区警督局，但城市发展的资源从不会向这里倾斜，城里人也都一向瞧不上这样的地方，称其为：
　　野人村。

　　周南父亲曾经就带她去过类似地方，告诉她如果她考不上铁饭碗，以后就只能在这里讨饭吃。

　　周南隔着远远地感知那个野人村，竟发现有4个异变者聚集在一起，就算除开刚刚过去的陈曲，本身也已经有了三个异变者。

　　周南看着陈曲走了进去，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上。
　　从对方的行事上看，这个未知势力想必不是短期成立的，他在管理严密的江城都能几乎如入无人之境，对自己管理下的区域肯定更加小心谨慎。
　　自己若是贸然进去，被发现了反而得不偿失，何况今天能够知道有这样一个，很显然是在跟江城官方做对的势力隐藏在这个地方，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了。

　　正好此时江夕云也开车跟了过来，眼看已经快到转点，两人商量了一下，准备先回江夕云的公司宿舍休息一晚，明天再行动。

　　没过一会儿，正在回去的路上，在相向而行的一辆车上，周南忽然又感知到了一个异变者。
　　她从外面无法看到对面车内的人，不知道具体是谁，然而周南的感知顺着那辆车疾驰而去，发现对方行驶的方向，正是他们方才离开的野人村。

　　“第五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