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返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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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历2069年开始，可控核聚变的实现带来了生产力大跃迁，人类以为乌托邦就要到来，谁知这是资本的黎明，却是工人的落日。
性能完善的智能机器人大量投入社会生产，工人存在的价值在短短两年内，被发达的生产力、轰鸣的电子机械、迭代的工业化设施全部替代。
数十亿的冗余劳动力一批批被迫下岗，没有任何一个产业可以容纳如此庞大的人口体量，社会陷入剧烈动荡。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之前，强权者与资本家们先一步联合了起来，71年，地球各地域联合政务委员会成立，第一次正式消除了国界，启用地联历，各地区由区域政务厅管理。
为了维持稳定，地联先后规定“企业人工工位标准”、“工人家庭最低生活保障”，要求一定规模的企业，必须提供定量人工工位以保障社会就业，工人家庭一户最多拥有一个基础工位以保障基本生存，同时颁布“工人条例”、“工位管理条例”等工人相关法律法规，但这一次，不再是为了保护工人的利益，而是为了保证工人的存在。
社会已经不需要他们的生产了，但是得维持他们的生产，他们赖以生存的劳动，从一个职业变成了一个身份，就像从前的农民一样。
比劳动成果被剥削更加残酷的现实是，他们的劳动失去了意义，没有人承认他们的劳动，好像也没有人需要他们的劳动，高层人称他们为蛀虫、社会垃圾、无用之人，工人成为了天然的阶级，成了彻彻底底的社会最底层。
而工人家庭女性，更是阶级之下的阶级、底层之中的底层。
那些没有工作、没有价值的，迷茫、困顿的男人们愤怒抽刀向更弱者，针对女性的恶性犯罪屡禁不止，为了保障家庭的稳定存在，以安抚那些躁动的、需要发泄的男人，地联通过种种法律几乎杜绝了离婚的可能。
同时，为满足上位者的欲望，没有生存能力的底层女性被社会裹挟着，或是自愿或是被自愿地出卖身体，僄倡变成合法行为。
女性地位再一次降低，社会像否定工人一样地否定了女人，职场歧视成为默认规则，男人一份努力可以收获的果实，女人要付出十倍不止。
“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周南又一遍强调。
她并不知道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只有那些‘人人生而平等’、‘努力创造财富’、‘拒绝性别歧视’一类的官方口号，可却从未在现实生活中体验到任何一点。
她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只要努力，可是努力的结果又是什么？她曾经也以为事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是有标准答案的，可是发生的这一切又是为什么？
她的世界被撕开了一道可怕的窗口，让她看到虚幻的美好背后残酷的现实，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但她就是不想继续以前的生活！
鲁莽也比怯懦更接近勇敢，如果死里逃生后，还要像从前那样缩成一个乌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欺骗自己，那她还不如当时就死了！
“我不想再吃那些不值钱的苦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界他就是不公平的！发生这一场异变，是上天想要给我们这些人一个机会，打破地联这潭死水！
我不能再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了，我不想再当一个弱者，一个面临不公和侮辱只能一死的弱者！现在我拥有以前无法想象的力量，我怎么能继续浪费我的生命?我必须要做些什么！”
“可是你能做些什么？你想推翻地联的统治吗？你想消除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公吗？你想消灭资本社会、消灭父权制吗？”
江夕云摇了摇头，反驳道：“今天之前，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四学生，被谣言逼得差点自杀，你甚至不知道打架该怎么出拳，认识的层次最高的人还只是学校的老师！你想要做的事情太难，你根本就做不到！”
“不，我可以，只要我愿意。”
周南看着江夕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坚定地说，“我一定可以。”
江夕云和周南对视着，过了半晌忽然放松地笑了起来。
“好吧，我总算相信你是真的走出来了……
你现在这样，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眼睛里充满着野心，就好像把这些年社会从你身上磨掉的棱角全都安回去了一样。”
“我本来就该是这样。”周南说。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先是为稳定的工作，按父亲的意愿学了不感兴趣的经济，再然后谈了恋爱，开始像所有‘正常女孩’一样，每天专注着和男友吵吵闹闹，甚至忘了自己。难怪江夕云总说她变了，她的变化确实太大了。
“我相信你。”
江夕云笑着上前给了周南一个拥抱，“我不会拦着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一直支持你的，不管未来会是什么样，我们一起走下去！”
腕机的消息通知此时又响起来，江夕云抬手看了一眼。
“嗯?他们说找我们有事，咱们先回去吧。”
“走！”
周南二人回到营地时，几个人正在那儿扯皮。
“怎么了小徐？”
江夕云向那个短发女生问道，刚刚就是她发的消息。
徐安琪本来正和男朋友跟那群人争执，看到她们过来，连忙拉着江夕云走到一边，目光闪躲地避开周南，解释了起来。
营地里这些人由于都不知道异变的发生，并不像她们有那么多顾虑，恢复通讯看到地联通知后，大多都是先与家人报个平安，结果很快就出了问题。
露营队有一个女孩父母在江城空轨交管部门任职，空中交通受断网断电的影响是最大的，有轨列车还好，但一些磁悬浮私家电车在那种情况下极易受影响。
她一直联系不上父母，打官方热线又一直占线，跟父母同事咨询，说是断电时江城空轨发生了很多事故，她害怕父母有危险，十分着急回去。
而徐安琪的男朋友家也出了问题。
方才打通讯的时候，他父母惊恐万分地说就在刚刚，他嫂子把他哥哥一拳打飞然后离家出走了，现在不知所踪，他担心父母哥嫂，跟徐安琪商量了一下，也想尽快回去。
但是露营队其他人则不同意。
他们营队是一群对极致工业化的现代都市厌烦的年轻人自发组织的，年纪最大还不到30，大部分都是些学生，没什么大钱，也就周末在市郊组织一下活动。
交通工具是几个参加了工作，有车的成员提供的，刚巧想回江城的三人都没车，而其他人认为江城通讯电力刚恢复，肯定混乱得很，再加上天也黑了，都想明天再走。
“江姐，你现在回去吗？”徐安琪期盼地看向江夕云。
周南是第一次过来玩，但江夕云和他们一起参加过好几次活动，比较相熟。
而且江夕云有车，她虽然也是吃低保的工人家庭出身，但大学学了热门的人工智能专业，校招时又跟机器人领域的大企业签了长期劳动合同，工作一年小有积蓄，买了个很便宜的代步车。
“你说呢？现在回去不？”江夕云把选择权交给周南。
周南看了看徐安琪，又看了看徐安琪的男友，认出那个红头发的男生就是最先发现她、并救她起来的人之一。
周南又想到当时回来的路上，那个男生的情绪也很不对劲，明明没见过，但是他的情绪却与徐安琪有如出一辙的奇怪的内疚，还有些后悔和害怕。
“你们俩也是江城大学的吗？”周南问道。
徐安琪的脸顿时爆红：“我们……是的，对不起，对不起周南学姐……”
“你们俩也是江大的？”
江夕云十分震惊，“你们不是说是师范的吗？”
“我跟赵骋当时是逃课出来玩的……我记得以前在学校的就业宣传上看到过学姐，怕你知道我们是同校要说我们，所以就没说实话……”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喜欢说教的人吗？”江夕云有些无语，紧接着想到徐安琪奇怪的表现，脸马上拉了下来。
“你们知道周南的事是不是？你们也在论坛上骂过她？”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骂过学姐，我只是在群里看了朋友分享的帖子，转发给安琪她还说了我的……”
徐安琪男友赵骋连忙解释道。
“只是？你觉得分享这种东西很好玩吗？”江夕云眼神刀一般地飞向喏喏的二人，尤其是自己一直当成妹妹关照的徐安琪，恨铁不成钢。
“你们把那些帖子当笑话分享调侃的时候，有想过伤害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还有你，你说他？说他什么？是说他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传播谣言毁人声誉，还是因为他看了别的女性的私.密.照片拈酸吃醋？”
“我……”徐安琪脸红的像上了一道蒸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
“你也别生气了，还是他们把我救上来的呢。”周南无奈。
“如果不是他们，你需要被救吗？”
“你怪他们两个人有什么用？没有他们也还会有别人，社会主流就是这样的。”周南看着江夕云愤愤的神情，叹了口气，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说道：
“那个赵骋嫂子，如果他爸妈说的是真的，很可能也是个异变者，我想去看看……”
“你是想我们现在就回去？”
“嗯。”周南点头，“今天晚上就回江城，得尽快，再过一晚可能就不赶趟了，何况明天是周日，想想就知道多热闹。”
“那行吧。”江夕云撇了撇嘴，“我去跟张姐他们商量一下，马上就下山。对了，还有那个跟父母联系不上的女孩子，愿意的话也一起带下去……”
“那就辛苦江姐了!”
“干嘛啊？干嘛啊？别人也就算了，你不许叫我姐！搞得我好像很老一样……”
20:32
一行五人已经在回江城的路上。
周南刚刚给她父亲打了个电话，确定家里暂时没出什么意外，然后不出意料，又是一连串对她什么时候正式入职税务局的追问。
周南想想就头痛，她面试通过后，父亲已经把牛皮在所有亲戚朋友之间吹开了，现在素质审查结束，区考结果公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放出来，到时候可就瞒不下去了……
那个父母在空轨机关工作的女孩也被他们带了下来，此时正在后座不断抽泣着。
据她所说，她舅舅是江城某辖区警督局的警员，刚才忽然给她发消息让她马上回家，千万不能在外面逗留，之后又怎么都联系不上了。
那一则消息令小姑娘更加恐惧，不断猜测着是不是父母出了什么事故。
周南二人也由此推断出，戒严的通知已经下发到各辖区，地联的警务机关开始活跃起来了。
进入城区之后的路更加难走，导航显示的拥堵路段越来越多，江城的主干道更是连片被标红的无法通行。
开始停电的那会儿正是六点出头，下班的高峰期，现代都市又根本无法脱离电和网——江城所有的电子设备都依靠城市的无线充电供电，油车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大规模停网断电，城市交通几乎寸步难行，即便距离供电恢复已经一个小时，路上仍然走两步就是一个事故，前方还有地方发生了火灾。
起彼伏的争吵、咒骂与哭叫声，给这座向来灯火通明高楼耸立的繁荣都市，蒙上了一层混乱的阴影。
“卧槽，你们看上面！”赵骋忽然叫到。
众人连忙抬头，隔着单向可视的车顶向上空看去。
此时城市空中的空轨已经完全封闭了，往常各色瑰丽的空中交通路线、路标、路灯投影全部失去了踪迹，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条主干轨道。
但在更上面，数十架直升机闪烁着各色灯光照亮了夜空，正匆忙地来来往往。
赵骋所指的那一架直升机，正从左边向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飞得非常低，已经降到了空中轨道的高度，这种危险的操作在任何城区都是明令禁止的。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它的下面，居然吊着一个人！
一个活人！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惊恐地看到两架警机从后面追了过来，伴随着能响彻方圆几公里的刺耳警笛声，从其中一架警机的侧方伸出了一束灰黑色的炮管！
不用周南提醒，所有人都知道该逃离现场，然而前方道路放眼望去几百米都是堵的，少数兼具磁悬浮姿态的电车不顾交规，迅速启动了飞行姿态驶离，但拥堵一时仍无法缓解。
江夕云四下看了看，牙一咬，关闭自动驾驶、改用手动方向操作，将车子开进了主路旁的单人电车道，前后有数辆车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在被挤开的一众行人的咒骂中向前逃去。
与此同时，那一架吊着人的私人飞机已经被连续几发弹药击中，机身被炸开连片的火花，尾翼也被炸飞了一半，顿时维持不住飞行姿态，斜着直直坠向了旁边的大楼。
而在飞机被击毁之前，它下方吊着的那个男人，居然直接从接近二十层楼高的位置，兜着衣服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尖叫！
对于地联和平地域中部城市的居民来说，他们一辈子只在虚拟影像中见过这样的场景！
周南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逃跑的背影。
他从50多米的高度跳下来，只有双手扯着的一件外套增加阻力，竟仅仅就地滚了几圈卸力，便踉跄着站起来跑远了。
一直到那个在她感知中成绿色的光点，飞快地钻进钢铁森林中消失不见，周南这才收回视线。
这是她在现实中见到的第一个异变者，除了恐惧兴奋的情绪之外，周南还感知到他带有很强的攻击倾向。
这个倾向并非一种情绪，更像是她感知中对其异常能力的一种分类，并且周南对他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就好像她的感知在告诉她——
那不是个好人。
还得见更多的异变者，有更多的对照组才行，周南心想。
此刻外面愈加混乱起来。
那架直升机坠楼后又接连殉爆了几次，大量的飞机及建筑残骸向四周飞溅，砸伤砸死了数十人。
一片巴掌大的铁片便在他们眼睁睁的注视下，扫掉了他们车旁一个行人的半个胳膊。
楼里的居民也纷纷向外跑，两架警机垂下了伸缩梯，全副武装的几个警务人员开始降落，好在江夕云已经渐渐把车开远了。
徐安琪三人并不像周南她们有心理准备，面对这样的事情根本接受不了，心有余悸地看着后方被他们甩开的混乱世界，巨大的恐惧感将他们包裹。
世界怎么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好在接下来的一路再没什么大的波折，江夕云在小姑娘的千恩万谢中把她送到了她家所在的机关大院，小姑娘还大方地转了200作为辛苦费，江夕云嫉妒地直呼富婆。
一直快到十点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赵骋家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返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