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登太行》叁万天

2、通讯恢复

　　等周南被众人搀扶着回到营地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由于郊外条件所限，她简易擦洗了一番，此刻正裹着毛毯捧着热水壶蹲在帐篷里，默不作声地听着江夕云带着哭腔喋喋不休的痛斥。

　　她的思绪乱得很，从被救起来到现在过了近半个小时也还没缓过神来。

　　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了一些在她理解范围之外的奇妙能力。
　　她能看见别人的情绪。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似乎每个人的情绪在她面前都摊开成了一张清晰明了的纸，不再需要根据言语表情进行分析，而是哪怕闭上眼睛都能轻松地阅读出来。

　　比如现在江夕云是内疚生气夹杂着悲伤。

　　这个能力有着距离限制，虽然没有足够的实验支撑她进行详细分析，但大致感受得出来，超出一定的范围，在非目视的情况下，她的阅读就会受限——她现在就读不出帐篷外营地其他人的情绪。

　　而在可目视的情况下，这个范围则会增大——周南在回来的路上时，营地是有人的，当时至少还隔着百来米，但当她看清对方身影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对方既烦躁又恐惧。

　　除此之外，她的身体素质也有大幅的增强。

　　虽然她给别人的解释都是意外失足落水，没多大事，可她自己知道，她当时基本大半个身体都迈进了鬼门关，而且在那样的污水里泡了至少半个小时！
　　在这种情况下，上岸后她仅仅只是呕吐了一番，没过一会儿就恢复了行动能力，到现在已经几乎好全。

　　增强的不止是这一点，她感觉得到，自己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反应速度、力量乃至于精神状态都远胜于从前。

　　具象化的来说，她现在可以把从前的周南一拳头砸飞。

　　同时她也注意到，营地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们对于自己的异常没有丝毫察觉，对她在水里感受到的那一阵波动也似乎一无所知。

　　他们只是在焦躁地谈论着，为什么会失去信号。

　　周南半路就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在她还沉在塘里的时候，营地里所有人的移动终端都在同一时刻失去了信号，这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

　　现在是什么时候？地联公历38年！
　　卫星基站早就全星球覆盖了，不管到哪儿都不可能没信号！

　　别说他们只是在市郊的山上露营，就算他们潜到海里，只要腕机开机就也能收到信号，哪怕停电也有会有备用电源，何况江城上一次有记载的停电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对于地联现在的科技水平来说，通讯中断是多么令人恐慌的事情，正常情况下，无论任何时候都一定会优先保障通信用电！

　　太河东区这几十年一直属于和平地域，与临域也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大家一时还不敢往战争方面去想，可现在，由不得他们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据救她上来的一个人说，发现失去信号后，营地里一片哗然，出去找周南的人也都跑回来了。

　　大家茫然无措地激烈讨论着，各种猜测众说纷纭，却又都不敢轻举妄动，露营的组织者也举棋不定，整个营地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后来还是在江夕云苦苦的哀求之下，才又勉强组织了几个人出来寻她。

　　对此周南有一个莫名的猜测。
　　她有九成把握，通信中断和她感受到那一阵波动，应该是同时发生的事情。
　　只是覆盖范围究竟有多大，与外界失去所有联系的他们并不知道。

　　“你别给我装死！”
　　周南还在寻思着事情，忽然又被江夕云踹了一脚。

　　“失足落水？你他妈骗鬼呢，他大爷的上个厕所精准地上到两公里外的塘里去了，还特意往偏僻的地方钻是吧？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是不是疯了！？”

　　“对不起嘛，别生气了……”
　　周南委屈地揉了揉腿，小声说道。

　　“对不起个鬼！对不起有用吗？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多大一点事啊你他爹的居然寻死？我这……”

　　“江姐？”
　　帐篷外的声音打断了江夕云再次激动起来的怒吼。

　　“在呢，咋啦？”

　　一个短发的女生钻了进来，带着内疚和好奇的情绪小心瞥了周南一眼。
　　周南看了看她，有些疑惑，自己分明不认识这个女生，她内疚个什么劲？

　　女生递给江夕云一个水壶，眼神又瞥向周南。
　　“她……没什么事吧？”

　　“现在已经好多了，这出来玩嘛，总会有点意外，还得谢谢你们帮忙。”江夕云笑道，“他们现在讨论的怎么样了？”

　　“张姐带人去半山腰飞了下无人机，没信号飞不了太远，看不到城区，不过能看到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路灯什么的全是暗的，确定是大范围停电了。”

　　“唉，这搞鬼，他们说准备什么时候走没？”
　　“没呢，这情况谁敢乱跑，你们车不都停山下吗，估计是明天先组织几个人下去看看。”
　　“也是，希望别出什么大问题吧……”

　　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那女孩就被她男朋友叫走了，临走前又是内疚又是同情地看了周南一眼，令她摸不着头脑。

　　“咱们出去走走吧。”
　　眼看江夕云又要开始喋喋不休，周南想着自己身上也差不多干透了，干脆站起身往外走。

　　“你又想干嘛？”江夕云一把扯住她，警惕道。
　　“真的就出去走走，我有事跟你讲，这里不方便说。”

　　“哎哎，你等等。烦死了，要不是没信号，我当时就要给你打120的，你就不能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吗？你这样回去肯定得生病……”

　　周南懒得听她絮叨，直接拉着人走远了，好在营地里其他人都聚到另一边在讨论问题，没人注意到他们。

　　“你照着这棵树用力踹一脚。”
　　周南把江夕云拽到一棵一人合抱的树前，说道。

　　“你有病啊？”
　　“搞快点撒，我做个实验。”周南又催促地推了她一把，一边鼓励道，“用你最大力气哈。”

　　江夕云挠了挠头，后退几步助跑冲了上来，右腿用力飞踹，狠狠地给了那颗榆树一脚。
　　毫发无伤，树干轻微的颤动带下几片飘然的叶子，江夕云摊了摊手：
　　“行了吧？你到底想干嘛？”

　　周南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随后忽然握拳，站在原地径直往树干上锤了一拳。

　　“你疯啦——”
　　江夕云看着面前剧烈颤动的榆树，以及树干处破开的脑袋大的一块树皮，惊叫地拽过周南的手，确定她完全没有受伤后，迷茫地愣在原地。

　　“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事……我被救起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体质有了很大的变化，而且我现在好像多了一个很神奇的能力，我能阅读别人的情绪。”
　　周南顿了顿，补充道：“你现在很震惊。”

　　“这不是废话吗？现在只要是个人站在我面前，都看得出我很震惊！”
　　“我认真的，不是跟你开玩笑。”周南无奈道。

　　江夕云看看面前的树又看看周南，确定她的表情不似作假后，整个人都凌乱了。

　　“怎么回事啊？什么情况啊这是？”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肯定跟这次通讯中断有关系。”

　　“那为什么我一点变化都没有啊？”江夕云茫然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不只是你，我们营地中其他人都没变化，有变化的只是少数。”周南安慰道。

　　“这你也能看出来？”

　　“嗯，我好像……可以感知到拥有异常能量的人……”
　　周南斟酌着形容：
　　“我刚刚在帐篷里休息的时候，就发现我现在可以不通过眼睛‘看’一些事情，并且当我试图去‘看’江城方向的时候，能感知到那边有很多在我视角里和我一样的绿色光点。”

　　“绿色光点？就是说也有这种异常能量的人吗？大概有多少？”

　　“不清楚，数不出来，那就是一个概念，你懂吧？我只能大概了解有这样一些人，但看不出他们的分布数量强弱和位置，不过肯定不少，几千、甚至上万个人都有可能。”

　　“你别吓我……那江城里不是多出了成千上万这样的超级人类?以后咱们还能太平吗……”

　　“而且我们还不能确定这个范围是多大，万一全世界都是这样，以后地联可就是群魔乱舞了。”周南补充道
　　。
　　江夕云顿时满脑门的官司，又紧张又烦躁地说道：“本来就已经够乱的了，这样以后普通人干脆都不要活了！对了，通讯能不能恢复都没准，这算什么事儿啊？”

　　两人正说着，一下接一下的通知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江夕云顿时眼睛一亮，惊喜地打开腕机，投射出光屏，果然发现信号居然又恢复了。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心有灵犀自不必多说。
　　周南迅速登入了地联最大的社交新闻平台，查看最新发布的信息。
　　江夕云更是直接切换权限，接入后台网络数据，使用自己编写的智能爬虫程序开始自动筛选捕捉异常信息。

　　距离通讯恢复不到半分钟，实时广场已经被刷屏了，人民的恐慌与愤怒淹没了整个网络。

　　在看到那些各不相同的IP地址发出的质问和谩骂后，周南很快明白，这次断网断电的事件波及的范围是——全世界。

　　没过片刻，地联官方媒体的紧急播报就投放在了所有人的移动终端上。

　　周南简单扫了一眼，官方的解释是一小时十三分之前，一波从遥远的超新星爆炸中产生的宇宙射线，穿过了大气层掠过地球，导致全地联卫星故障、通讯及供电系统中断，好在现在影响已经减退，地联将采取一级响应措施，督促各地域各自做好灾情统计，做好……

　　“只是这样吗？”
　　周南没有看完，撇了撇嘴退了出去，继续在实时广场上刷新着最新讯息。

　　她和江夕云都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她们必须尽快确认，是否全世界都开始出现像她这样拥有异常能力的人。

　　也许是因为出现异变的人都害怕暴露自己，也许是因为刷屏的各种杂乱消息太多，有用的讯息实在太少。

　　周南屎里淘金翻了半天，只看到一个在广场上问别人身体有没有出现什么变化的，和另一个说自己母亲忽然年轻了二十几岁并且力气特别大，怀疑是不是生了什么病的。
　　当然，那两个人的IP地址都与周南不在一个区。

　　“卧槽，周南你快看！”
　　江夕云忽然叫道。

　　她的程序刚刚捕捉到了一个点击量暴涨的新发布视频。
　　视频中是一个金发的男孩，兴奋地跳着说要表演一个魔术，紧接着他闭上眼睛，空无一物的手上居然逐渐具现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他握着匕首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下，迅速出现了一道血痕，几秒后又迅速愈合了。

　　周南看了一眼这个视频的IP地址，是距离太河东区最远的爱德明西区。

　　视频播放完后又自动重播，周南发现自己可以通过观看视频，阅读出这个男孩紧张兴奋的情绪，并且，他与营地里那些没有异变的普通人不同，他在周南的感知里，也是一个绿色的光点。

　　“是真的。”周南点点头。
　　“真牛啊……”江夕云无不嫉妒地感慨道。

　　她准备退出视频，检索其他信息，然而就在这时，两人发现他们正观看的视频忽然消失了。

　　周南连忙在自己的光屏上往回翻，查看前面那两条不同寻常的讯息，果然，也不知所踪了。

　　她迅速又刷新了一遍广场，发现实时信息的数量在一瞬间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跌。

　　全球大停电这个词条的热度原本有近40亿，在突然之间降到了只有7亿，并且周南之前看到的许多辱骂地联、散播恐慌的言论也通通消失了。

　　“我的程序被炸了，这边刚刚检索到的数十个世界末日一类的词条也都被封了。”江夕云将光屏阅读权限与周南共享。

　　“言论管制开始了，地联已经发现了。”
　　“好家伙，这反应够快的，才十来分钟啊！”

　　“不，我反而觉得是慢了。”
　　周南关掉腕机，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说道。
　　“地联没有在恢复通讯的同时就进行言论管制，而是足足过了十几分钟才采取补救措施，这很可能说明地联高层对异变并不知情，至少，他们当时绝不知道出现了那么多异变的人。
　　那么继续推导下来，拥有异常能量的人在地联那边应该是不可控的、是随机的。对于统治者而言，没有比被统治者出现不可控情况更令人恐慌的事情了……”

　　“那怎么办？你还回江城吗？”江夕云有些担忧地问道。

　　“当然回去。”
　　“可是我担心会出事……你能感知到别人是否异变，谁知道其他人能不能感知到你？像你说的，接下来一段时间到处肯定都乱得很，地联要维持稳定，而你们这样的人现在都是不安稳因素，我都怀疑他们会不会把你抓去做实验，或者抓着监管起来。”

　　“那我不回江城还能去哪？在野外茹毛饮血呀？你说的情况我也考虑过了，你想咱们刚刚在网上看到那几个例子，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我想想……”江夕云冷静了下来，开始认真分析。
　　“那个男孩的伤能快速愈合……你找到的一条消息、还有我那边看到的一个，都有提到力气变大……这也是你现在拥有的变化，所以，很可能身体素质的提升是异变人的共同特性？
　　我还捕捉到有个说自己孩子忽然能点火了的人，假如都是真的，那么像点火、具象匕首、返老还童一类的，则可能是产生了异变的人拥有的不同能力？那你拥有的能力是什么？阅读情绪？”

　　周南点头：
　　“很可能。异变人的能力应该是不一样的，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攻击力不强，不管实验还是监.禁都不一定抓我。
　　最重要的是，假如阅读情绪或者判断异变者，是我的独特能力的话，这个能力的可用之处倒是不少……也许会是我的一个机会呢……”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江夕云皱了皱眉，“你不要瞎搞啊，现在这个事情危险的很，谁也不知道出现异变是好是坏，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我觉得，你还是先想办法稳过这段时间再说。”

　　周南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才抬头认真地说道：

　　“你知道，我向来不是个鲁莽的人，我也想要安稳，我也不想冒险，但是我太不甘心了，夕云，你跟我是一样的人，难道你甘心吗？
　　寒窗苦读数十年，千军万马中挤过独木桥，牺牲全部的价值和理想就为求一个后半生的安稳，最可笑的是，到头来我还被一个谣言打得一败涂地！”

　　“我当然不甘心了……”江夕云情绪有些低落。
　　“谁又能甘心呢？可是我们有得选吗？我们这样的人不都是一样的吗，被安稳二字羁绊一生，我也想要自由，但自由的生活就没有面包啊……”

　　“可是世界就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周南看着江夕云，斩钉截铁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