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谏曰》没吃豆花

98、赐自尽

　　这出戏落幕，许浑由始至终都没有等来自己预备下的后手。而此时远在内宫的仁明殿，皇后侧卧在凤榻上假寐，应巧儿掀开珠帘，躬身道“殿下，夏承旨到了。”
　　夏承旨伏地跪拜道“皇后殿下万安。”
　　皇后由应巧儿扶着坐好了，打了个哈欠，轻启凤眸道“起来吧。”
　　应巧儿捧了碗荔枝浆水献于皇后道“殿下刚睡了半个时辰，该好好歇歇才是。”
　　皇后饮了几口道“无妨的，天气热不大好睡。如今年岁也大了，觉本就少，歇一歇就行了。”
　　夏承旨见里头没一句是问自己的，含笑出言说道“连天暑热，殿下这里用的冰也少，陛下昨儿还向太医院问起殿下凤体。”
　　“本宫倒是没什么，你在陛下身边伺候，对陛下多上心就是了。”皇后丝毫没有提起唤夏承旨过来是何用意。
　　又不痛不痒的聊了几句圣人的起居等诸事，夏承旨见天色不早便道“殿下若没旁的事什么，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皇后不疾不徐的问道“孙承旨奉皇命赐冰给五品以上官员消夏，听说今日是夏承旨在奏事处。”
　　“是奴才今日当值。”夏承旨道，
　　“今日卯时紫宸殿有旨意出去，奏事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皇后问道，
　　“殿下身份尊贵，前朝之事……”夏承旨刚想搪塞过去，
　　皇后身边的应巧儿道“住口，殿下垂问，岂容你胡言。”
　　夏承旨被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丫头训斥，当下拉下一张脸，默不作声。
　　皇后见此出言道“哎，夏承旨是圣人身边的老人，伴驾三十余载，卜监、李昌、孙莘、曹叹这几位都是夏承旨调教的，你这话太放肆了。”
　　应巧儿朝帘外的夏承旨看了一眼，顺着皇后的意思给夏承旨福身赔罪。
　　此事揭过不提，皇后轻笑说道“前朝之事，本宫不欲多问。只是夏承旨怠惰皇命，乃是死罪啊。”
　　方才皇后出言维护，夏承旨还当皇后在与他说笑。有些自得地道“旨意留中不发也是有先例的，此事横竖无碍……”
　　“无碍？”皇后挑起凤眉，音调也高了几分。又平静地说道“原以为夏承旨是宫里的老人了，懂得什么时候应该识时务，什么时候应该回什么话。”
　　夏承旨听这语气，当下便明白了关窍，只怕这道谕旨是皇后授意。马上跪地道“殿下询问，奴才不敢隐瞒，奴才有罪，此事是奴婢按下的。”
　　“什么时候奏事处也能行封驳之权了。”皇后笑问道，
　　“奴才有罪，请殿下降罪。”
　　“降罪？你可吃得消，这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啊。本宫记得十几年前，你的族亲还给你过继了个儿子，这个时候该孙子也有了吧……”皇后看向他的眼神慢慢变得从容，
　　“奴才……”夏承旨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底下头哽咽住了。
　　“就看你是豁得去你家这几条命，还是旁人的命了。”皇后在一旁提点道，
　　夏承旨抬头望向皇后，又赶紧伏地道“不知殿下有何差遣。”
　　“去岁皇太后祭礼，端王为何会用错玉带，你该比本宫清楚才是。”皇后无视他的失礼，又拿起荔枝浆水饮了半碗，
　　“这……”夏承旨有些为难，尚在思索着如何破局，
　　“一而再，再而三，圣人怕是也容不下你……”只能由皇后帮他来下这个决心。
　　六月二十四未时，奉皇后教令，会景堂婕妤卫氏仪德有亏，矧惟不孝，离间宗亲，焉能侍奉圣上，抚育皇子，特旨赐卫氏于六月二十九自尽。
　　许浑这回入宫在集贤殿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奏事处的副承旨曹叹才风风火火赶来。
　　许浑与孙承旨、曹副承旨都是旧交，瞧他这般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倒了杯水与他道“怎么了，今日这样忙？”
　　“我……”曹叹先将水喝了个干净，顺了气才道“我今日原是与孙承旨去给各府里赐冰的。刚把几位公主、侯爵府邸跑完就被召回宫了。”
　　说罢他将身后别在腰间的一道谕旨交给了许浑道“这个给你。”
　　许浑迟疑了片刻，慢慢将谕旨摊开，火速瞧了前面几行字，落到最后“命大理寺卿郁铭审理此案，另命两司御史台、刑部共审……”
　　幸得自己无事，只管跑跑腿就行了。瞧曹叹的模样一副还存着事的样子，不免多问了一句。
　　他扭捏了一番说道“这事你们原也会知道的，不过是时间早晚吧了，刚刚仁明殿的旨意，五日后赐卫娘娘自尽。”
　　“十二皇子生母？落得什么罪？”许浑惊骇不已，还是攀扯到她身上了。
　　“嗐，不知许府尹还记不记得月余前，端王爷请罪禁足自省之事。”曹叹道，
　　“端王爷请罪不是因为……”许浑自然知道端王是为了洪仪宾的事，不过是找个由头让圣人惩处罢了，可明面上是去岁皇太后祭礼时失仪僭越，难道……
　　“那条玉带，仁明殿查出是卫娘娘做的手脚。”曹叹道，
　　“当时不是说是会景堂的宫女拿错了吗？”皇太后祭礼，许浑奉旨写了篇悼文，圣人觉得尚可，许他殿外随外官陪祭。
　　因不逢整寿只有礼部、太常寺、皇太后族亲等外官陪祭，其他陪祭都是殊荣，许浑当时不过是想，陪祭后有恩赐而已。
　　却瞧见一个宫女被罚打十板，过来几日，袁补阙还特地向他打听了那日的情形，谈话间许浑才知道那名宫女杖责后第二日夜里就死了。
　　“这时候怎么会突然翻案？”许浑想到症结问道，
　　“夏承旨向皇后殿下揭发的，圣人气得不轻，罢了他的职，杖三十逐出宫去。”曹叹道，
　　“好端端的，何故如此。”许浑有些想不明白，
　　“原先在紫宸殿，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他多计较。他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挪了地方，他也不知收敛扣下了这道谕旨，皇后殿下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又关乎太子，他是犯了大忌。”曹叹的眼神落在了许浑手里的谕旨上。
　　冷玉飞花雾渐消，回望多年少逍遥。春恨空留无边木，却是今朝胜他朝。
　　会景堂内，卫婕妤跪地接旨莞尔一笑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应巧儿望着这位年过三十的婕妤，面如皎月，清冷的眸子下隐隐泛着些青光。她屏退左右后问道“殿下让下官问您，可有什么要同殿下回的。”
　　卫婕妤眨了下眼睛，眼眶湿润，伏地叩首道“妾身乞求殿下，在妾身死后抚养十二皇子。”
　　应巧儿听是这事儿不免皱眉，又道“婕妤，您赐死的旨意出自殿下之手，便是殿下有意避之……”
　　卫婕妤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是妾身没有听胡太妃的话，好好约束娘家才招致今日之祸，妾身不敢妄图脱罪。可十二皇子是陛下幼子，照例要留京奉君，妾身的娘家心术不正，他日十二皇子宫外另府别居，只怕昀儿会被这起子黑了心肝的东西教唆坏了，到那时就晚了。”
　　卫婕妤见应巧儿久而不语又道“后宫诸妃，妾身哪一个都不放心。贵妃的哥哥巴不得有皇子攥在手里，任他能摆布；韩修仪是庄王生母，若哪一日昀儿不测，庄王想来会应召回京；贤妃没有生养过，出生不好，也不会教养子嗣，九嫔之下其他便更不及了。”
　　应巧儿并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卫婕妤道出这些诛心之言，也是为十二皇子打算，她也在衡量。要知道皇后旨意并不是即刻赐死，而是下旨速召十二皇子回宫，许他们母子再见一面。
　　“婕妤的意思，下官会转呈殿下。”应巧儿默默走出了会景堂，对堂外的婢子道“最后几日了，你们也精心些，好生侍奉吧。”
　　有几位默默落泪的婢子道“是，奴婢们知道了。”
　　天边的落日一点点向西斜去，远处的云霞像被燎起的火堆烧得正凶，应巧儿收回了目光，朝会景堂内卫婕妤深施一礼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