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谏曰》没吃豆花

97、监国口谕

　　且到了第二天，许浑一大早就到了大理寺后堂候着，又命京兆府衙役亲自去护卫章司空的车驾。
　　随行而来的邬守义见许浑对章司空如此关照，小声在旁说道“府尹大人，都说程相抱病，朝野上都传有意启用章司空。”
　　许浑撇了一眼身侧的邬司士道“司士可知，今日为何让你与本府同行？”
　　邬守义一脸困惑，问道“下官愚笨，请府尹赐教。”
　　“刘功曹与定王……”见邬守义的神情似乎也知道内情，许浑没有往下讲，忽道“而你昇和九年因父丧守制，昇和十三年才补任京兆府……原先你在户部任职吧？”
　　许浑骤然发问，邬守义颔首答道“下官六年前舔居度支司员外郎。”
　　“所以你该对仓部的事情有些了解才是。”
　　“下官……”邬守义刚想倒出个一二三四五，
　　霍无忌整理衣冠匆匆赶来道“前头小吏来说，章司空的车驾快到了，过去迎候吧。”
　　许浑起身见他慌慌张张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般狼狈。”
　　旁边一同过来的白衡道“别提了，好心好意送吃食给……”
　　霍无忌轻咳了一声，眼神斜向白衡，他自知失言伸手做导引，请许浑与霍无忌先行。
　　到外堂门时，章司空已经到了。
　　今日章司空的气色要比昨儿要好上几分，神色轻松，这通身的装扮像十分精心，紫服上是银线杂着金丝绣的仙鹤团纹，腰间金鱼袋旁系着一枚黄玉，只是雕的什么看得不大真切。
　　“许府尹、霍少卿，今日倒是早啊。”
　　许浑和霍无忌正向章司空行礼的间隙，有差役着急忙慌的飞奔过来，见几位大人不知朝谁下拜。
　　站在章司空边上的侯岽先道“哑巴啦，有事回啊？”
　　那差役朝侯岽拱手一拜道“回大人，贡少卿他……他死了。”
　　章司空揽袖一怔，眼神定中空中又问了一句“何事？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今日要过堂，一早去瞧都好好的，小人方才进去时，贡少卿就倒卧在侧房内，口吐白沫，任谁也叫不醒。”那差役顶着众人的威慑，勉强把话交代了个清楚，
　　章司空刚叫他头前带路过去看看，那差役抬头看向霍无忌时，又说出了一件惊到众人之事。
　　“今日贡少卿的粥米，听守门的差人说是霍少卿递进去的。”
　　章司空转头看向霍无忌，迟疑片刻道“住口，如今郁寺卿不在，霍少卿奉太子令暂掌大理寺，你是要以下犯上吗？”
　　那差役扑通跪在地上道“小人不敢。”
　　章司空轻哼了一声，朝侯岽喊道道“带路啊。”
　　等一众人到了拘押贡九章的侧房，里头有人正在验看尸身，许浑瞧着眼熟，对上霍无忌的眸子福至心灵道“这不是上次孔大夫的案子上堂的仵作吗？”
　　霍无忌纠正道“他可不是仵作……”
　　内屋见众人到了，忙出来作揖答话“卑职大理寺评事和载，拜见诸位大人。”
　　章司空只往屋里瞅了一眼，向他问道“里头贡少卿如何？”
　　“口鼻存有异物，堵塞闭气而亡。”和载道，
　　其他许浑听着都轻飘飘的，最后两个字“而亡”，在场诸位的脸色瞬间变了。
　　本是两榜得意人，却教相思揉断魂。多年辛劳半愁苦，清清白白再为人。
　　章司空瞧着大案上摆着的绝命诗，敲响惊堂木道“霍少卿，人证物证聚在，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霍无忌立于堂上道“本官没有下毒杀人。”
　　“这贡少卿天明用的粥米，是你吩咐主簿白衡上街买回来的，里头掺了牛乳。可贡少卿他与牛乳不合，你这不是害他吗？”章司空道，
　　侯岽觉得这火烧得还不够旺，在旁煽风道“大理寺内都知道贡少卿不宜用牛乳，想来白主簿也是知道的，这是蓄意。”
　　白衡被人拿在堂下，一脸愤恨道“下官？为何下官要知道，下官去哪里知道。寺正这话好没来由。”
　　“大胆，正堂问话，岂容你咆哮，来人……”章司空取签令正要发话之际。
　　许浑侧案陪审，顿时起身出言拦阻道“老司空，昨日圣人谕旨言明，让老大人彻查贪渎案，今天不巧又出了这样的事，下官以为……”
　　章司空将拿令的手缩了回来道“许府尹以为什么，不妨直说。”
　　“下官以为贡少卿被杀一案应由交有司审理，老司空当谨遵圣谕，切莫操劳。”许浑虽然态度谦逊，可话里话外满是试探。
　　有司？切莫操劳？章司空不怒反笑道“自先帝时起，大理寺兼管涉官、爵刑案。如今两个少卿都在其中，谁来做大理寺的主？”
　　“老司空说得不错，郁寺卿不在京，两位少卿一个亡故，一个沦为疑犯。可您老方才也说了，不可以下犯上，想来也不能让大理寺下属官员审上官。如此论下来，自然可照高祖旧例由本府……”许浑正说着，
　　侯岽见形势不对，出言打断道“许府尹此言差已，贪渎案横生枝节，应请章司空主持大局才是。”
　　章司空黑着脸看向侯岽刚想言语，许浑指着他道“放肆，此处哪轮得到你置喙谁来主持大局？此处是京城，从四品官员遇害不上禀天听，大理寺官员就是这样办差的吗？”
　　面对许浑的训斥，侯岽自知失言，向上请罪道“下官失礼，请章司空、许府尹见谅。”
　　章司空瞧了许浑片刻，恶狠狠道“去请旨。”
　　许浑颇为得意，向外头招了招手道“请旨前，相关人犯本府要带回京兆府。”
　　一窝蜂涌进来十几位京兆府的衙役，章司空见状，胡子都气得飞起来，拍案而起道“许府尹这里是大理寺，京兆府带了这么多人来是要抢人吗？”
　　外头不知谁往里喊了一声“郇国公到了……”
　　郇国公乃定王嫡长子，年已十七，生得有三四分像定王妃。一双瑞凤眼，流而不动，身形酷似其父，魁梧挺拔，英武不凡。
　　郇国公走进大堂内，见到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其中十几位衙役穿着不似大理寺的人，言道“今日这大理寺可真是热闹啊！”
　　众人忙起身见礼道“见过郇国公。”单章司空坐在上首，气息略略下沉了些。
　　郇国公的身后还跟了一位，许浑前几次去东宫都遇到过，扶风郡王的侍读唐国公之子宋临枳。
　　这孩子矮了郇国公半个头，像他这个岁数，许浑还在县里爬山玩呢。
　　郇国公见正堂上的章司空，作揖道“老师。”
　　章司空温吞道“复德，来了。”
　　郇国公走上堂前，打量了众人道“太子刚知晓此间之事，特命吾亲传旨。”
　　事出至今不过才半个时辰，刮哪阵风也进不了东宫。
　　瞧章司空的脸慢慢有了些血色，许浑心里思绪不定，这局难道是要拉霍无忌下水，可布置得也太次了些，无论是蓄意还是失手，都有余地可以辩驳做不成死局，何况霍家也不可能任人拿捏，所以……
　　许浑趁接令的空档往霍无忌那使了个眼色，他倒是毫无惧色，可他身后的白衡，一脸茄色难看得很。
　　众人跪地，章司空正要跪下，郇国公出言道“司空年迈，太子特令站着接令就是了。”
　　章司空朝东宫的方向拜谢后，郇国公才道“太子口谕，大理寺少卿贡九章涉西市贪渎案，今无端身亡，可并案办理，均由司空章泉处置。”
　　“臣领命。”章司空含笑转身，看向许浑的眼神颇为挑衅。
　　许浑倒是诧异，太子令中竟然一句都没有提到他。章司空中气十足地说道“京兆府的人还不出去，这里是大理寺岂容你们撒野。”
　　许浑摆了摆手，衙役们都灰溜溜退了下去。
　　“老师要审案，我等在此久留不便，就先告退了。”郇国公说完这话，领着宋临枳往外走，忽回头道“许府尹不一道吗？”
　　“我？”许浑顿感不妙，太子如今监国，令旨与圣谕同等的份量，郇国公所提及的太子令旨中并未讲到命许浑协办此案，他转头看向章司空的同时扫了一眼霍无忌，这家伙倒是不担心现在的处境。
　　“既然……”章司空刚张口，只闻得大理寺外一阵马嘶长鸣，他那苍老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自然。
　　郇国公瞧出章司空的担忧，也不与旁人再说什么，正想要先走。
　　“哎呦，腰间的玉牌怎么没有了？”宋临枳拉住郇国公，眼睛往周遭查找，
　　郇国公虽急也不好无端发怒，眼角一挑，耐着性子问道“什么玉牌？”
　　“郡王见我配饰有缺，借他的给我挂的，若是真丢了，可怎么办？”宋临枳急得直跳脚，
　　与此同时，外头的小吏高声道“郁寺卿到。”
　　大理寺的正主回来了，见大堂里人多得很。
　　在门前跳脚的宋临枳和一脸尴尬的郇国公、上首坐着的章司空、站在偏案的许浑、坐在堂下受审的霍无忌、白衡等人，还有向自己走来的侯岽……
　　侯岽越过众人，来到郁铭面前，拱手感慨道“大卿您可终于回来了。”
　　与众人一一问候，章司空才下阶道“郁寺卿，不是要到下月中旬方能返京的吗，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章司空，您坐正堂是审什么案子吗？”郁铭看向堂下的霍白二人，有些不明就里。
　　“西市贪渎案，圣人前两日过问，让老夫主审。今日一早涉案的贡少卿死于大理寺偏房，太子亲下令旨命老夫并案办理，郁寺卿回来应先往吏部销假才是。”章司空话中言明了厉害，
　　“太子令旨可有明旨诏书？”郁铭问道，
　　“传的是口谕。”宋临枳先郇国公答道，
　　“口谕？大理寺照章办事，口谕应急不应变，事急从权。可眼下事涉本寺两位少卿，理应进内请旨。”郁铭道，
　　“太子监国，本朝惯例可惩处三品以下官员，无须复奏。郁寺卿身为大理寺之首，难道不知这些吗？”郇国公出言讥讽道，
　　郁铭瞧向郇国公道“国公身份尊贵，不该来大理寺的，来人，送国公出去……”
　　有小吏上前请郇国公出去，他有些急了怒道“你……本国公奉东宫口谕前来，你不尊口谕，藐视殿下。”
　　郁铭轻笑转脸面对章司空道“太子监国可惩处三品以下官员，那只是惩处，不涉极刑，再者官员亡故理应报于吏部、礼部，再者少卿身亡乃是刑案。太子决断，下得还是口谕，行事不妥啊。”最后还不忘摇了摇头。
　　章司空还想出言辩驳，郁铭没想给他那么长的反应时间，对许浑道“许府尹承圣谕为陪审，就有劳您进内跑一趟了。”
　　“是，本府正好没事这就去。”许浑见章司空出于下锋，面上难掩的喜悦。
　　这下许浑与郇国公、宋临枳一起退了出来，许浑瞧见郇国公一脸的凝重，他劝解道“国公爷，朝内都是照章办事的，太子令旨虽与圣谕同尊，可令旨要落到纸上，以明旨令百官，您可知这是为何？”
　　郇国公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因高祖有言，储君者德轻而言重，落笔明诏，助其三思，门下及有司可依令旨行事，弊当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