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谏曰》没吃豆花

106、浪荡公子

　　此案审结，杭皓赔付郑家五贯，迁出屋舍另居，邹厌堂上证言有伪杖六。
　　许浑与白循避至后堂，刘迨凑上前道“真打了？”
　　那白循像泄了气的一般道“打手板的人我都吩咐好了，原想暗暗救下了事，咱们府尹大人心善，教训了邹厌一顿，只怕日后京兆府有得闹了。”
　　许浑不大明白，腆着脸道“这有什么可闹的？”
　　“那邹厌是出了名的狗皮膏药，睚眦必报；又整日家与那些放浪的世家公子一处，常言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大人您如何开罪了他，那些世家公子怕是要轮番到京兆府打擂台。坠了大人您的威名是小，若是因此给御史台抓住了把柄，参上一本治下不严，这乌纱怕是不保啊。”刘迨焦急了直抖搂手，
　　市井他许浑也不是没打过交道，都做官了还怕这些不成。他倒是有些好奇问道“京城浪荡的世家公子，都有哪几位啊？”
　　“哦，有人编了个歌谣，是怎么唱的……公主长孙尚书子，南来北往要避让。东面有田火气大，西面建塔造化多。风月多从南星入，一边高来一点底，没事别去触霉头，不然家破人亡休。”
　　许浑拉过他道“你与我细说说。”
　　“公主长孙乃皇姑遂安大长公主之孙，吏部尚书侄孙，管善庆；尚书子是前刑部尚书幼子窦寅；东面有田意指京郊那片马球场，那是文渊阁大学士，太常寺卿耿家的，他家那位公子真真是劣迹斑斑；在西面建塔的是蕲春侯，老侯爷疼爱孙辈，将那嫡孙宠得肆意妄为；近来又添了两位，河南道经略使之子南宫峤和集贤殿学士，枢密院知院高羡之子高頔。”刘迨倒出这些如数家珍，
　　许浑听出些意思，刘迨此话中唯独说了高羡的名讳，而避忌旁人，看来这高頔勉强挤上榜尾还是有道理的。
　　白循好似瞧出许浑的心思道“高羡虽家世门第不显，可他夫人也是宜城长公主之女。圣人对长公主向来恩重……”
　　听弦音而知雅意，许浑看向白循道“如此倒是我多事了。”
　　白循借坡下驴数落起郑家来道“大人惜才，不忍学子受辱是好事，这郑家也真是，今日是郕国公的好日子竟然整这一出，也不怕冲撞了国公。”
　　“他们哪里会顾及这些，那三郑是靠着郕国公才发迹的，老大、老三不过是屠夫之流，听说近来老二在范郡公帐下，借收复蔚州有了些军功。”刘迨的姐夫是武定侯，论起这些军报消息比自家的账目还清楚。
　　许浑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道“你们商量吧，反正他不识得我，若是真来京兆府找事儿，再知会我不迟。”
　　说罢回到签押房，捡了些要紧处理的公文，复核批阅，又吩咐高融将禀奏的公文整理出来，明日让人送去中书省。
　　这一通忙了一个多时辰方准备回宅，那头有下吏来报“府尹，您的车驾轮轴有些受损了，后头还在更换，需要稍后片刻。”
　　“无妨，去偏门等着你们，正好走动走动、松松筋骨。”
　　许浑在偏门寻了一处树荫，正有一群黑蚁在搬运一块弃在地上的烧饼碎屑，远看只觉得黑乎乎的一片，许浑走近蹲下正要仔细看看。
　　从南边不是什么人“嗖”一下冲到了他近前，许浑本能起身抬手防御，右脚退了半步正好踩在那片黑蚁上，喝道“谁？”
　　“晚生唐突了，特来谢先生大恩。”来人正是方才堂上被状告的贡生杭皓，他躬身向许浑行礼，双手捧着五两碎银子。
　　许浑也不骄矜推辞，接过这五两银子揣在怀里，问道“你既有银钱，何不直接给他们了事，还要闹到府衙来？”
　　杭皓苦笑道“若他们只要银钱给他们也无妨，那邹厌明显是想借个由头整治…”
　　许浑想起那讼棍的嘴脸，脸色微变，并没有接他的话，只道“知道他们不安好心，何不早早搬走？”
　　“晚生的盘缠原也是够的，可今年停了会试。礼部张榜明年开恩科，只得在京城挨上一年。初夏时节又不慎染上风热，才会在银钱上捉襟见肘……再次拜谢先生了。”杭皓又躬身行礼，
　　许浑上前伸手扶起他道“不足挂齿，谁还没个难处，我劝你早早离了他们才是正道，没得坏了自己名声。”
　　此时高融见有人与自己少爷闲聊，牵着马车站在远处未曾上前。
　　杭皓颔首，又问道“那是自然的，但不知先生名讳，如何称呼？”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日后若是邹厌再为难你，你便去京兆府找白少尹。”说罢许浑拍了拍少爷的肩，笑着越过他往马车那走去。
　　盛夏的傍晚红霞映衬着半边天际，在杭皓眼中许浑的背影，显得尤为挺拔，这些举动正温暖杭皓那颗冰封的赤子之心。
　　刚坐上马车的许浑对杭皓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让高融跑了一趟京兆府，吩咐了几个差人去盯着。
　　高融却道“若是少爷不放心，我记得孟郎君的院子后罩房还有两间是空着的，不如叫杭贡生住进去，您老也安心。”
　　许浑点点头，夸赞道“高融你最近越发有主意了，这法子不错。”
　　高融讪讪笑道“为少爷分忧嘛。”
　　念及明日还要去定王府，许浑回宅早早便睡了。且到次日寅初方起，万婶将早膳端进里屋，今儿预备的是肉蓉粥、馕饼、莼菜羹和一碟子糍巴。
　　杜叔在旁伺候道“今儿他们府里倒是晚些了？”
　　许浑尝着糍巴道“定王妃是书香门第，有道是长幼有序，向皇后殿下请旨，晚一个时辰以重宪王。”
　　对于这个冠冕堂皇的面子功夫，杜叔闻听轻笑不语，掰了些馕饼递给许浑。许浑摇了摇头表示吃饱了，由高融套上外衫来到前厅。
　　刚要坐下，在门外候着的乐水匆匆赶来，见许浑忙道“少爷，定王府车马来了。”
　　许浑整了整穿戴，随乐水出了许宅。定王府的几位上前躬身施礼，领头的内给事顺心道“见过府尹大人，今儿辛苦您一遭了。”
　　许浑客气道“哪里哪里，请……”
　　许浑登上马车，这回是一切从简，车厢的座位靠近车辕的，上头放着一块灯芯草编的花席软垫，坐在上面很是舒服。
　　身体一摇马车缓缓前行，刚出了巷口，前头车辕上赶马的小内侍便开始聊起闲天。
　　“听说了吗？昨日我随国公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吕婕妤死的事审出来了。”小内侍甲道，
　　“谁审出来的，结果如何？”小内侍乙问道，
　　“说是住在吕婕妤临近的伏美人教唆的。”小内侍甲道，“那位窦相的徒弟也太嫩了些，还是周尚书有真章。”
　　过了半晌，那位回过味来的小内侍乙接言道“那位伏美人早年不是董贵妃娘家荐入宫中的吗？”
　　“谁说不是，今年五月里董太傅被免了参知政事……”还没等他说完，顺心训斥道“你们是来驾车，还是来多嘴的，一点规矩也没有。”许浑听得正津津有味，这一下戛然而止。
　　呆坐小半个时辰到了王府，定王府在修德坊的西面，这里原是开国□□皇帝嫡长女晋国公主府，这位晋国公主巾帼骁勇不输男儿郎，随□□南征北战，多有建树。□□登基后册为公主与亲王同尊，并特加赐虎贲以示殊宠。
　　晋国公主薨后宅邸归还，此后这座府邸只赏给皇族中有战功的亲王。晋国公主后只先帝朝时，恒王住过三年，其他时间都是闲置的，而后圣人继位，昇和十年赐给定王。
　　王府内一梁一栋无不奢华讲究，庭院内的几株合欢绒缨满树，煞是好看，过了一处宝瓶门到了前院，沿路摆着几盆木芙蓉，嫣红鲜亮正衬这样的好日子。
　　有位年长的管事迎上他们道“王妃吩咐时辰不早了，请许府尹领着东西过去吧，一会儿回来再拜见也是一样的。”
　　“是。”
　　既然王妃有话传出来，许浑也只得照吩咐行事，随即又到了外院。还是昨日的老面孔，费司赞和几位女官早就在此处候着了。
　　“怎么不见冯给事？”许浑寻摸了半天问道，
　　“内宫锁事良多，冯给事今日有旁的差事来不了。”费司赞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编，旋即微微福身又道“已然清点妥当，大人请上马，可以过去了。”
　　看这阵仗想来只有自己过来的时辰比昨日晚，其他的诸位按部就班，秦宅离修德坊不过小半时辰的路，这会儿过去该与昨日纳彩的时辰差不多。
　　瞧这位定王妃行事，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又想起昨儿岳览说的一番话，秦家祖父虽位居太师，出身却是改不了的，嫡子早亡，孙子辈又刚出了事，正是势弱的时候，结这样的姻亲，不过是看在秦家二房，攀上了会宁侯蓝家。
　　说到秦二夫人秦蓝氏倒是与皇族有些渊源，景善二十三年圣人嫡长子与会宁侯女公子议亲，没过多久嫡长子薨世，这位女公子只得留家三年，将近二十岁才嫁人，秦太师做主为自己庶出的小儿子求娶了过来，也因此秦家门庭越发冷落。
　　秦太师致仕后，只有会宁侯府还时不时帮衬一二。
　　刚进修德坊，天空上不知何时飘来了一大片乌云，眼瞅着要下雨。
　　到了秦宅，这儿是要比炙手可热的上庸县公府冷清不少，不过站了些奴仆，秦家二老爷秦庚在兵部任职，从七品库部令史，身形比旁边的管事还要消瘦，秦昞刚被夺职脸上一丝喜色也没有，圣人特许待郇国公完婚后，吏部再拟外放的陈条。
　　请许浑到正堂安坐，两本帖子早已写好摆在堂前的紫檀桌上。秦庚命人奉茶是新春刚上来的西山白露，汤色明亮、温香如兰。
　　旁边又有小厮奉上油酥饼和灰青糕，许浑瞧着这糕点没有见过，用旁边的银筷子尝了尝，入口似有凉意，清甜爽口，若是老霍、白循在旁他定要夸上一番的。
　　也不好多吃遂放下了筷子，又饮了口茶，上首的秦庚将盛有帖子的黄花梨托盘双手交于许浑，许浑起身上前接过。
　　秦庚只拱手淡淡说了句“有劳了。”
　　对于这样正经的人家，许浑含笑道“客气。”接过托盘，吩咐下去马上回定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