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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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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的医疗站搭建在村大队院里,这地方高,逃过了洪水。
许佳期观察环境。这是一大片半泥地广场,还有个戏台子,北面是村大队的办公室,而西北方向的老建筑在连日暴雨的冲刷下摇摇欲坠,已经用板车、桌椅等东西摆出一条杂乱的警戒线,
东北角落是村子里的小学,现在还有村民正从其中往出搬桌椅。东侧,教室前的空地竖着旗杆,被雨打得湿答答的旗帜垂落,是昏黑天幕中唯一的亮色。
铜锣敲响的声音打断了她观察环境的行为。
村支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个铜锣,站在戏台上敲打。
许久不唱戏的戏台上有鬼神,敲锣是为了请走鬼神,这是村子里的传统。
现在的话,这叫迷信。
可他一边敲锣,一边还顺手帮医疗队搭帐篷。
护士长走过许佳期身边,说:“这是一手抓迷信,一手抓科学,两手抓,两不误。”
许佳期脑子里飘过一句计算机要从娃娃抓起,没有接话,低着头,清点她们从翻山带进来的物资。
纱布,棉球,有一大半被泥水污染,不能用了。她分拣出受污染的,将干净的那一部分放置在另一侧。
戏台有顶,不怕雨淋,村长指挥村民大致收拾过。
带队副院长决定将急救区设在这里。
柴油发电机轰隆隆作响,白炽灯泡亮起来,带来一丝热乎气。
许佳期听到一声欣慰的呼气声,村支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了锣鼓,视线定在白炽灯泡上,瞳仁中流露出几分动容。
暴雨之后,整个村子断了电。村里有一台柴油发电机,可储备的柴油却不够一直开着这家伙。所以这东西必须用到最关键的地方,医疗队就是他判断中最重要的地方。
许佳期和一众女医生护士在戏台后台分到一处换衣服的地方,她们不敢浪费时间,迅速换下身上被淋湿的衣服。
平时换班说说笑笑的医生护士,自从进了灾区,一个个脸色沉沉。
护士长有经验,她前几年曾跟着抗击非典,后来参与过几次大大小小的救灾行动。
先进个人,优秀党员。她的个人荣耀数不胜数,也是因为这个在这种特殊时候,她是一众人的定心丸。
许佳期用最快速度换好衣服,从戏台后的通道走入前台,在往常时,这条通道是戏台上演员用。
到处都是人。
站在戏台上往下看,大队院子里全是人。村里的卫生员正在帮忙处理紧急情况,也是在为她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佳期!”护士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许佳期转身,李艳红护士长也已经更衣完毕。
“佳期,你手脚麻利,你上机动岗。”护士长走过来,“聪明着点,你这个位置最重要。我让肖医和你搭档。”院长知道她有经验,便让她帮忙分担指挥工作,他自己已经进了手术室。
应急救援和在医院按部就班的工作又不太一样。让性子慢、抗风险差的做本职工作,让脑子灵活机密的上机动岗,这是护士长练出来的经验。
至于她口中的肖医,是最近考进医院的年轻医生,印象里不喜欢说话,留着卷发,戴着圆框眼镜,只在别人和她打招呼的时回应两声。
小护士们说,她太害羞了,经验丰富一点的护士觉得,她这种的性格,以后会被患者家属欺负。
许佳期对她的印象都来源于这些议论,她不了解肖医,可她相信护士长的判断。
其实,肖医出现在这里,许佳期很意外。
“她和你一样,主动递交了请战书。”错身而过时间隙,护士长在她耳边提了一嘴。
许佳期哗然。她来这里的原因不单纯。
可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探究缘由了。
村支书还有其他工作要忙,应急抢险工作需要当地干部的配合,戏台上拿着铜锣的人换了。
换上来的老人两鬓斑白,眼神如鹰,说话声音异常洪亮,他指挥着戏台上的村民,很快就整理出两排大棚,供给除手术小组外医疗小队使用。
红蓝白三色条纹的编织袋,铺在地上,红顶的棚子,这是村子里人家办喜事时用的遮阳棚,现在都用来救灾。
“许护士。”肖明冉来到许佳期旁边。
她看着乱糟糟的一切,脑子有些懵。
许佳期看了她一眼,立马开口:“我们先给安置处的老人检查情况,等下一批群众转移出来,就听李艳红护士长和其他医生的安排。”
许佳期拿起器械,走向安置区。
肖明冉立马迈步跟上。
两道白色汇合,朝着新搭建的红色大棚行进。
柴油发电机的声音隆隆作响,印证着时间的流逝。
天蒙蒙亮,散发着红褐色。
许佳期一边拽着腰带,朝旱厕的方向跑。
她一整夜都没停,不敢喝水,但周遭又冷又潮,人在寒冷时总是更想小便,在天亮前,终于让她找到一个契机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前半个晚上,她配合肖医检查群众的情况。转移到大院里的绝大多数都是老人和小孩。
那个后来换上来的老人,许佳期在忙碌中也明晰了他的身份。
他是村里老一辈,平日帮着指挥各种红白喜事,在村民中颇有威望,村支书镇不住的场子,让他来往往有奇效。
用当地的话说,他是大支客。
后半夜到现在,她们在帮新转移出的受灾群众处理外伤,一刻都不敢停。
许佳期听说是消防官兵送出来这批群众,他们在外头休整,等等会返回地势更低的地方继续搜救。
她看到了大院中几抹染上泥污的橙,她顾不得其他,本能驱使她冲进厕所。
这是农村最常见的旱厕。
雨下了几天,早就变成了屎海。混沌一片,不堪入目。
许佳期当护士几年,什么恶心的都见过,还是忍不住干呕了一阵。
这是生理反应,控制不住。
她憋住气,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解决个人问题,紧绷的身体得到些许缓和。
她整理好衣服,走出旱厕,这时候,她才分出精力观察这批暂时休憩的消防部队。
许佳期下一瞬间蹙起眉头,余光瞥见消防官兵颤抖着手拆泡面的塑料袋子,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
哪个蠢货让队员们在厕所门口吃饭?这么大的臭味闻不见吗?
一整夜的高度紧绷,她实在是有些烦躁,可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骂。这群人同样辛苦,甚至更加辛苦。
她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一个手里提着方便面箱子,给战友发泡面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混杂着大片大片半干未干的泥浆,但那双眼睛却坚定而明亮,许佳期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
她想认不出都很难。
边城。她的丈夫。结婚三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丈夫。
她刚才骂的那个蠢货!
他似乎感觉到了不友善的目光,转过身,看向朦胧天色笼罩下的一抹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