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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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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宿舍的途中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吴志扬暗叹这天公终于作美了一次。于是任雨水浇灌着自己,仍旧不慌不忙地向宿舍走去。而其余照样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灌的同学,已经开始了百米冲刺,也不乏少者带着斜眼从他身边跑过。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淋着雨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吴志扬的身上已经湿透。宿管大爷体贴地递来干毛巾后道,“是吴志扬吧?传呼室里有你的电话。”吴志扬接过毛巾方反应过来,这宿管大爷不就是怕自己会糟蹋了他的固定电话罢了。
吴志扬带着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想着准是家里又来电话了,可休息日回去不是刚进行过思想教育么,到底还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这么想着,没两分钟吴志扬就走到了传呼室里固定在桌上的那部电话前,接起电话。
“在校一切都好,不知道家里有什么事要交待?”
“志扬,我是你妈。你爸他加班到现在还没回来,后来他昨天又跟我说了,你这考试千万得抓点紧。虽说是一切都打点好了,可难免有人会说闲话。你这成绩年级前三没问题吧?行了没事了,在学校好好复习吧。等你的好消息,你可不能让爸妈失望。”随后便挂断了电话,不给吴志扬道别的时间。
吴志扬放下电话一脸讷然地走出了传呼室,此时,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全都贴在皮肤上,苟延残喘的雨水也矫情似的顺着胳膊一滴滴地往下落。身体里突然就多了那么几份凉意,却不敌他心中的凉意。好像家里面就只会一直督促他学习学习,以后认真工作。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走回宿舍,吴志扬又要替浪叔担忧,人生真是落寞到极致。
“那个,林雨馨明天就要走了,去上海市区的一家医院实习,估计以后是不会回来了”吴志扬平静道来,“只能说我们唱错歌了,不颂爱情颂青春。什么together forever都是骗人的,你也莫太伤心。”
“此话当真?”浪叔当机表示疑问。
“我随随便便拿这种事和你开玩笑?这么多年兄弟你不信我?再说,我本来就是一传信的。”
“妈的,亏老子喜欢她这么多年!”浪叔突然愤怒道。
“那能怎么办?这事已成定局了。”
“能怎么办?去上海找她去!”浪叔十分坚定地说道。
“学业怎么办?难道就不实习了?这几年学那不是白上了么。”吴志扬问道。
“都他妈是浮云。志扬,你跟我一起去吧,世界这么大,带你去看看。”浪叔双眼冒着光,一脸豪情壮志。
要走,吴志扬开始扪心自问,其实他又如何不想呢。可这纷纷扰扰要如何放的开?父母独断专横的期待,未来医院里的重任。而他只是一个傀儡,真的有反抗的自由么。
“咔嚓!”
一道闪电透过窗户劈亮了整个宿舍,紧接着是越来越紧促的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似乎在适时地讽刺浪叔,和他的豪情壮志。
“妈的!连你都嘲笑我。”浪叔又道。
随后,浪叔兴奋地跳下床,穿着大裤衩光着膀子就跑出了宿舍。待到吴志扬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拿上伞便夺门而去。那场景实在感人,像是狗血言情剧里的某某某弃某某某而去,然后被弃的某某某便又追某某某而去。这一次,只是换成了两个大老爷们而已。
跑到林的宿舍楼门口,浪叔突然停了下来,瞅着两个合撑着伞的人影出神。这一度让吴志扬以为浪叔拥有特异功能。因为那两个人其中之一正是医学院的才女林,还有一个可想而知了。
此刻,暴雨洗礼着浪叔和吴志扬,另外两个人打着伞相依相偎着。浪叔那一刻的落魄加上心碎,吴志扬那时的无奈与落寞。
“别冲动。”各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吴志扬心头,却只硬生生地冒出这三个字。
浪叔倒是很理智,目送着他们渐渐远去,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还去上海么?”吴志扬问。但似乎显得有点多余。
“去。怎么不去?爱了这么多年了,他妈的总不能拱手相让吧。”浪叔倒是看得开。
而吴志扬却远远没有浪叔那样的豁达。
他有梦想却不能去争取点什么,只是始终被动地在这条一帆风顺的坦途上渐行渐远,离他的梦想也越来越远。
跟浪叔两个人洗礼完回到宿舍的时候,传呼室那边又来了吴志扬的电话。不用说,一定又是父亲打来的。
此时,吴志扬身上的衣服又全湿透,宿管大爷又体贴地递来干毛巾。
“爸,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我妈刚才已经告诉过我了。”吴志扬接起电话耐着性子讲道。
“知道就好。这年级前三必须给我拿下!别到医院里给我丢脸。”吴父万分严厉道。
吴志扬吓得手不由哆嗦了一下,电话也差点摔掉。高中时代的记忆又不知不觉浮上心头。
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江湖,我们只做自己的英雄。
“爸……”一些抵触和反抗的情绪在吴志扬心里慢慢酝酿着。
“有什么事快说,明早还有台手术。”
理智抵不过现实,终究是冲动占了上风。
“爸,你们到底有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了解你?当父母的还不够了解你么。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包括你的未来,你的事业,如果没有我们,你现在的路能有那么好走么?”
“可那只是你们帮我选择的,你们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你们有真正考虑过我的想法么?自始至终你们帮我当什么了?一个傀儡?任由你们摆控。您热衷医学是没错,可我呢?您知不知道我这大学四年活得多累!”
宿管大爷突然走进来用中指与食指关节敲了敲房门,示意吴志扬声音小点。
“不学医干什么?写小说?笑话!”吴父气道,“现在也不是高中时候了,你也成年了。有些事不能由着你胡来。”
“这怎么是胡来了?这是我喜欢做的事,当初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坚持。”吴志扬继续反驳。
“你还想着当初?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商量!你给我把心思放在实习和以后的毕业论文上。”
“为什么非要这样?从小到大你们都是这样一直逼我。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没有为什么,做不好你也不用回来了!”
“你们就是这样一直逼我的。”出走的想法突然油然而生,却不像是大脑一时冲动的。
“大不了我不回去了,我要活出自己的精彩。”像是蓄谋已久的。
“那你就永远别回来了!”随后吴父便挂了电话。
吴志扬想,该是自己立马撂下电话的,以示决心,这下倒好,像是家里面下了逐客令。自己怕是无论如何也回不了头。不过转念又想,既然事已至此了那倒还不如放肆一回。
走回宿舍,吴志扬脱下身上湿透的衣服对上铺的浪叔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怎么?想通了?”浪叔问。
“你们要去哪?这外面还下雨呢。”晚回来的林小山问道。
吴何依旧在床上自顾自着研究心理学,俨然一副学者的姿态。
“去远方。”吴志扬道。
“远方是有多远,下个星期还要考试呢。”林小山又问。
吴志扬没有再理他,林小山便识趣地洗漱去了。
“明天下午走,上午你可以去买火车票。给我半天时间。”吴志扬爬上上铺在浪叔耳边轻声道。
“明天下午?你小子可别唬我。”
“不会,事已至此了。再说这么多年兄弟唬谁也不能唬你啊。”吴志扬道。
正在厕所洗漱的林小山突然回头瞥了一眼两人,心中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虽然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吴志扬和浪叔却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吴志扬和浪叔各请了半天假,去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任务。
四
那是曾经的梦想,那是曾经的热血,或许,现在也正在沸腾。
如果不是经过昨天的那么一折腾,吴志扬可能根本记不起他的小说一事。突然想来,自己心中懊悔不已,投稿已过去这么些年,必然是得到了结果。
有些事有些梦随着岁月的沉淀或许始终无法忘记。
终于又回到了市北一中的学校门口,看见熟悉的保安提着根警棒出来,吴志扬连忙道,“市北一中一班吴志扬。”
“吴志扬?怎么又是你?”保安大叔收起棒子道,“毕业有好几年了吧?怎么想起来回来了?这不会又是离家出走来了?”
吴志扬佩服这保安大叔的记忆力,又笑其居然一眼看穿自己,红着脸道,“不是不是,我是回来有事情的。我来看看收发室有没有我的信件。”
“那行,你自己进来找吧。”保安大叔说完便掉头回去,吴志扬紧紧跟在后面。
“自己找吧,这些都是没人认领的。”保安大叔指着办公桌上的一堆信件道。
吴志扬走过去,埋头伏案片刻道,“这些都是最近几个星期的,有没有早一点的,或者四五年前的。”
保安大叔会意后拿出钥匙解下桌下的保险柜,又掏出一叠信件,凭空拍了拍灰尘道,“都在这,都是些老信件了。你看能不能找到你要的吧。”
吴志扬谢过后郑重地接去信件,一封一封翻阅起来,心跳也跟着慢慢加速,似乎自己的梦想就要实现。
与此同时,浪叔废了半天劲挤进了火车站的售票窗口,买了两张下午去上海的连座火车票,一时间心情也是久久不能平静。
南京市北一中吴志扬收。
终于看见了信封上市北一中的地址和自己的姓名,吴志扬像是看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激动得差点喜极而泣。可惜,这亲人本该早已重逢的。
“找到了?既然这么重要的信件怎么不早点来取。”保安大叔问道。
“我也是才想起来,幸好还在。”吴志扬一手拿着信一手抱歉地摸着后脑勺,“那我走了。”
保安大叔目送着吴志扬渐渐远去,心中居然有点不舍,不知道这一别再见又是何年了。
吴志扬边走边撕开信封,又抬头向两边张望,以确保没人可以偷窥到他内心的狂热。同时吴志扬又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结果好坏,都将坦然面对。
尊敬的吴志扬先生:
您好!非常感谢您的来信。您的来稿已经拜读。经过我社编辑部门的充分论证,您的小说极具发表价值。还请吴先生看到此信件即日起联系我社,探讨出版事宜。
上海水里月出版社
吴志扬拿着信默默地读了一遍,总怀疑是自己的耳朵一时失聪,于是又重读了一遍,料想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不会同时出现问题,这才开始兴奋起来。
吴志扬觉得这比中了百万彩票还要幸运,自己的处女作就这么被出版社赏识了。这就意味着他在这条路上是有足够的天赋的,再加上高中时代的那么一点点的努力。那些曾经为了梦想奋斗的岁月始终没有被辜负。
少年不曾辜岁月,梦想不曾辜少年。
吴志扬收好信,揣在兜里,又向站台走去 。还是那时经常搭的公车,放学时总是要拼命全力挤上去,而此刻却廖廖数人。
到家后,吴志扬四处转了一圈。在客厅茶几上留了一张字条便又出门了。想是父亲回来后,一如往常地坐在沙发上准备看报时便能发现:
我走了,我要去活出我自己的精彩。
回到宿舍的时候浪叔也在,两人开始准备收拾行李。其实无非也就是两个背包,包里是袜子内裤和汗衫,还有刷牙的杯具。
“都交待清楚了?”临走的时候浪叔问吴志扬。
“有什么可交待的,你呢?”
“我更是没有留恋,你说这到哪不是跟雨馨过日子?”浪叔道。
吴志扬不知为何有点惆怅,心里暗笑这浪叔真是痴情汉。
五
火车开得很慢,窗外是全新的风景,慢慢后退,后退。在吴志扬的视线里,似乎连带那最后一点惆怅也慢慢消逝不见。不久后,迎接他的将是前所未有的未知,也是他充满底气的未来。
吴志扬和浪叔半眯着眼躺在软座上,随着目的地的渐近,两人开始蜷缩下去。再回首望望全车厢的乘客,皆已盖着厚厚的毛毯睡去,这就是享受。两人不由得相对一眼对方单薄的短袖无言,开始拥抱取起暖来。
“浪叔,都怪你!买什么软座票!硬座虽然挤点,便宜点,还不至于被冻成这样!”吴志扬说着又斜眼看了一下旁边座位的乘客,暗叹人家真有先见之明。也终于搞懂了这空调车厢的妙用:都是给一些钱多得慌的人享受的。
“怪我?这出来一趟不应该好好享受享受?”
罢了罢了,都是男人的面子作祟。
他们现在所期待的,只是这场刻苦铭心的享受早点结束。
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在梦里,吴志扬又回到了医学院的校门口,抬头对着天空长长地吸口气,又慢慢均匀地吐出去。然后,忽地风云变幻,自己又来到了一个签售现场,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在给读者签名,满脸春风得意。吴志扬走过去,问,“你是谁?”作家答,“我是江浪。”
吴志扬突然双手松开浪叔,额头冒出冷汗,原是噩梦一场。料浪叔这落魄样以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一个作家。
拥抱固然可以取暖,可如何又能比得上心冷呢,吴志扬便侧着头在窗边看风景。父母的期待,医学院的重任,枯燥的理论知识,应该是再也不见了。被抛弃的浪叔哆嗦着手拎起背包,放于大腿上,紧紧抱在胸前。
“妈,妈的,怎,怎么就那么冷呢!”浪叔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哆嗦,“还,还有,这火车怎么那么慢?刚刚上车的时候乘务员不是说好的两小时就能到站吗?”
“她只是哄哄你的,航班还时常有晚点,更何况这火车呢。”
“这倒让我想起了一句诗。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爱一个人。”浪叔一本正经地说道,“此生若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回她。”
“你小子还真是痴情。”吴志扬掉头看着浪叔道。
“当然,她就是我的梦想。没有梦想,我又何必去流浪。”
“对的,现实就是这样。逼着我们去流浪。”吴志扬叹了一口气道,“孤独的青春里怎么可能又没有梦想。”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浪叔问,“接下你父亲的担子么?”
“当然不是。你知道韩寒么?自我认识他起……”
现实的骨感与压迫还是让吴志扬闷在心里许久的话全都一吐而出了。他不知道浪叔懂不懂得他的落寞,但他现在需要向他倾诉。
“所以,你父亲自始至终一直不同意你写小说?”浪叔听完后摸着下巴问道。
“是的,他就是让我走他认为的那条风光之路,却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吴志扬解释。
“其实说白了,这梦想也是做作,你有着大好的前途不要,非得去写什么小说,还不是自己作。”浪叔开始劝起吴志扬,“既然家里都安排好了,何乐不为呢?”
“世上的女孩这么多你不要,为什么非要她?她是你的梦想,写小说也是我的梦想。你不会抛弃她,那我也不会丢下我的梦想。”吴志扬突然加大了嗓门反驳。
浪叔没有言语,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吴志扬继续看着窗外,等到夜幕开始渐渐笼罩大地的时候,车厢广播里开始响起火车即将到站的提示音:请各位乘客带好随身物品,本次列车即将进站。请各位乘客带好随身物品,本次列车即将进站。
不一会儿,火车的速度开始降得十分缓慢下来,鸣笛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吴志扬和浪叔起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其实也无非是两只背包而已。吴志扬兜揣着这个月生活费剩下的四百块钱。浪叔起身好像就看到了女友在站台向他招手,而吴志扬分明看到了他去往的这个地方的站牌不是上海,那两个字叫做江湖。
下了车已经漆黑一片,比预定到达的时间不知道晚了多少。不过转念一想,晚点到达总比没到达好,心中便也不再抱怨。
两个人随着人流逃离出拥挤的站台,浪叔直感叹:上海真是个大城市,光看每天往这跑的人,都知道这个城市多有发展力了。这句话让吴志扬想起了钱老《围城》里的一句话: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或许上海就是一座围城,但于吴志扬来说更像是一个单枪匹马的江湖。
“那个,市区那么大你知道去哪家医院找她么?”出了车站,吴志扬站在街头问道。
“市区那么大,总会找到的。”浪叔乐观道,“若是这么点小地方都不能找到她,日后又何必执手天涯。”
不远处慢慢悠悠开来了一辆桑塔纳出租车,晃着车灯,像魂魄一样飘在黑暗里。两只大眼珠子的光芒直逼吴志扬和浪叔而来。
吴志扬不知道浪叔哪来的自信,却又不忍心打击,便鼓励道,“希望你和她能早点相聚。”
桑塔纳不知何时已停在了跟前。
“走吧,先找个小旅馆安身。”浪叔道。
吴志扬挥手,“不好吧,出来混还是低调点好。更何况这钱还是省着点花为妙。”
“出来一趟就应该好好享受享受。”浪叔道,随后拉着吴志扬进了车子。
“附近最近的小旅馆。”浪叔又吆喝道。
师傅会意后随即发动引擎,驶进马路边的一条小巷子,右转两个弯又右转两个弯重新驶向马路。吴志扬和浪叔坐在车里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又沿着马路开了两三分钟,师傅停了下来,道,“三十块钱。”
待两人下车后,司机又迅速发动引擎,逃命似得离去。吴志扬和浪叔看看眼前的小旅馆,又纷纷回头一眸,这才瞥见了远方的火车站三个霓虹大字。两人突然醒悟,原来这司机是在故意绕路。
“这五十块钱花得真值!”浪叔骂道。
“跟你说了低调点,低调点就是不听。要是咱们自己找也能找到这旅馆。”吴志扬又开始嫌弃起浪叔。
浪叔则抬头看着旅馆发光的招牌道,“有朋旅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啊。想必旅馆老板定是爱客之人,咱们还真是来对了地方。”
“但愿如此。”吴志扬道。
走进旅馆之后,吴志扬和浪叔纷纷感叹这旅馆果然是小旅馆,还没外面‘有朋旅馆’四个霓虹字来得大气。柜台正对着门口,老板半眯着眼坐在中间,头顶是电灯微弱的橘黄色光芒,身后一只石英钟自顾自埋头走着;紧靠着柜台左边的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右边是并排着的两间房,一间是用英文字母标志的WC,还有一间许是老板自己的房间。
“客房在二楼。客官是要单人房还是双人房?要几间?”坐在柜台中间的老板突然开口问道。
吴志扬被吓得一惊,以为这老板在打瞌睡,又摸摸兜里的钞票,刚刚坐车付了五十,现在应该还剩三百五。又掉头看看浪叔,只见浪叔大步走近柜台潇洒道,“两间单人房。”
“一间一天是六十,两间一天是一百二。客官住多久?”旅馆老板又问道。
“那个,是不是有点贵了?”浪叔一脸尴尬地掉头,“妈的,这钱都享受掉了,我这还有二百五,你哪还有多少?”
“三百五。”吴志扬道,“一间单人吧,住一周。”
老板用暧昧的眼神打量起两人,“一周四百二,情侣入住减零,四百吧。”
浪叔脱下包埋头找起身份证,找了半天无果,又掉头对吴志扬无奈道,“妈的,身份证忘带了。”
老板察言观色半天,连忙道,“不用,不用那个,交钱就好。另外,我叫王有朋,有事招随时招呼就好。”
随后浪叔掏出了兜里的全部家当,又从吴志扬那拿了一百五。大大方方地交了住宿费,接过楼上一零一单人间的钥匙。
“怎么睡?就一张单人床。”走进一零一吴志扬脱下包问道。
“还能怎么睡,一起睡呗!难道你忍心让哥打地铺?”浪叔脸上已泛起了困意,“反正我不嫌弃你。”
吴志扬无奈地笑笑,又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那角落里居然还放了一只马桶,这老板考虑的倒挺周到的。半夜起来还能应应急,不用跑去一楼。”
浪叔向墙角瞄过去,“马桶盖都没了!你还想应急?睡吧,睡吧啊。”
于是这一晚,吴志扬和浪叔又相拥而睡。许是夏季,旅馆老板没有在床上准备毛毯,到了深夜,温度却骤然降了下来,寒意来袭,吴志扬与浪叔似乎抱得更紧了。
第二天醒来时,吴志扬先伸手拍了拍旁边的浪叔——却没有人,拍到的是空空的床铺。“浪叔走了!”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吴志扬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昨天付房钱时浪叔掏出了兜里的全部家当,身无分文,他又能去哪呢。穿好鞋,走到窗边,窗户是开着的,窗外是三三两两的人群和桑塔纳出租车。吴志扬终于意识到了:浪叔可能早早地就醒来,在窗边看了会风景,也可能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然后就再次义无反顾地走了。吴志扬踮起脚尖迅速跑到床边,这才注意到床铺上有浪叔留下的一张纸条:志扬,很抱歉把你也给拖过来了,不过,真心希望你的梦想能够实现。追回林,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走了,我去找她了,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便是从王老板那里找回了马桶盖。志扬,好兄弟,勿念。我希望用我自己的诚心能够感动她,如果追不回她我也就不回去了。
吴志扬回过头去认真看了一眼那只浪叔找回来的马桶盖,此刻真的想抱着它好好哭一场。
走出一零一下了楼梯来到柜台,只见老板正襟危坐着,一脸肃穆地盯着外面,僵直的动作让人以为他打定了一夜。
“孩子,不要伤心,我知道他走了。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感情最不牢靠,不过你还有我。”见吴志扬魂不守舍地下来,王老板安慰道。
“他什么时候走的?”吴志扬问。
王老板看了看身后的钟道,“现在九点十五,差不多在你下楼两个小时前。怎么,你还要去追他?”
“嗯。”吴志扬说完便跑出了旅馆。
身后的老板呵呵呵地笑着。
跟出租车师傅谈价格,吴志扬打死只认自己身上还有五十块钱,要到市区的亲戚家,气得师傅一脚踩到了市区,恨不得将桑塔纳当飞机一样开得飞起来,到了一脸深仇大恨地抛出一句,“赶紧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市区很大,公路上都是人,吴志扬分不清东南西北一时间只恨上海为何要如此繁华。可再如此繁华也终不过是个野蛮生长的城市罢了。吴志扬暗想,因为看这路人的走路节奏就知道了,大都步伐匆匆便代表着这个城市人心浮躁。就这样,吴志扬随着满大街的入群转来转去也没有看见个医院的影子。无奈之下只能问问身旁的路人,“请问这儿有医院吗?”想想觉得形容太模糊了,“请问市区这哪边有大医院吗?”想那才女也是堂堂医学院的高材生,又有家里人托关系又有学院的推荐证明,能进的自然就不是一般的小医院了。不料,路人大都掩面无语,你问他一句他便皱下眉头,你再问他便操着一口上海话不耐烦地回道:“侬是外地人?!再会!”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好心的老太婆,吴志扬又敬而远之,生怕是来“碰瓷”的。那老太婆许是看出了吴志扬的顾虑,远远地做起上肢运动比划着:一只胳膊沿着马路边费力地重复着举起又放下,另一只胳膊则向东侧一直举着。大意就是直走后右转。比划了不到两分钟后,许是实在累了,老太婆又开口道,“阿拉上海人都是好心人,小伙子再会啊!”吴志扬自是感激不已,目送着老太婆离去一段距离,自己才向前赶路。
等到了目的地,吴志扬一时又爱又恨,看着医院外墙上市精神病院几个字出神。本想着会柳暗花明又一村,拨开云雾见浪叔,这时心中却有一种深深的初来乍到的无奈感。
不过,天下医生是一家。也不妨进去问问清楚。
医院门诊部的柜台边有几个美女护士在站岗,吴志扬走过去的时候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那个,护士小姐,请问这边哪里还有大医院?”吴志扬恭恭敬敬地问道。
“这不就是吗?”护士眨下眼微笑道。
“我是说,有没有正常一点的医院?”吴志扬耐心解释。
“你正常你来这干嘛?”护士小姐不再微笑,拿起柜台上的电话,拨通了某个号码,“喂,是精神科的秦主任吗?你们病房里是不是有个病人跑出来了?”
“我真的没病!”吴志扬道。
“到这的人都不会说自己有病。”护士小姐看了眼吴志扬,又继续拿起电话说道,“秦主任,你还是赶紧先过来确认一下吧。”
吴志扬自觉百口莫辩,转身仓惶而逃。
护士小姐又在电话里放开嗓门道,“不好了!秦主任,还是先报警吧。病人已经跑了!”
如果吴志扬真的是名逃走的精神病人的话,他第一个祸害的人必定是那位护士小姐。
逃出精神病院,吴志扬又漫无目的地继续在街头游走,兜里揣着仅有的两百块钱。到了市区,却找不到医院,就算找到了又如何,市区这么大肯定不止这一家医院。就这么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连中饭也没有吃,只记得走到快黄昏的时候,看见了一座大桥,底下是奔腾的黄浦江,走到桥中央的时候看见几个路人对着黄浦江下指指点点的,不时还冒出几句,“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冲动。”“是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想不开。”吴志扬循声走过去,难不成竟有人比自己还落寞地要去跳江不成,便问道“怎么回事啊?”“有人跳江了!”路人中一个年迈的大爷说道。吴志扬走近桥栏,借着桥上电柱顶端发射出的微弱的光芒,低下头仔细搜索着目标。大爷也走近吴志扬伸出手指朝溺水者的方向指了一下,“就在那。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随后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似乎溺水者是他的亲儿子一样。
吴志扬顺着大爷的手指再仔细望过去,被惊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下去:虽然桥势较高,天色渐黑,但吴志扬一眼就认出,那溺水者浮在水面上,所着的短袖分别是浪叔的!看来医院也在此不远了,可是浪叔你为什么要……吴志扬终于明白浪叔所说的他追不回她就永远不回去了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浪叔,为何你非要连我也抛弃呢。
周围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随后几辆警车闪着警灯陆续到达,桥栏边拉起了警戒线,围观群众被驱逐散去。莫非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么。
带头的警车走下来几名身穿便服的警察,一名警察戴着墨镜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看样子应该是老大。
“队长,追了一天终于追到他了。可惜已经死无对证了。妈的!”带头的后面一名随从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就想问,刚刚追捕的时候谁开枪的?谁开枪的?!非要把他逼上绝路是不是?唉,可惜还跑了一个。不管怎么样,能追到其中一个凶手就是大功一件。组织周围船只,打捞尸体吧。”戴墨镜的队长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完之后将墨镜摘了下来,一脸深沉地看着江面。
吴志扬是听得云里雾里,浪叔怎么会和警察扯上关系?便上前对那位队长的跟班问道。
“那个,警察同志,请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人怎么会跳江自杀?”
“有人劫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珠宝店,整整十条黄金项链被劫走了!小偷倒也机智,懂得轻装上阵,不贪心,只劫了十条。这也算是万幸了。不过……”
“小李,不该你说的别乱说!注意纪律!”队长回过头来喝道。
“是,队长。”小跟班立正神气似的敬了个军礼,“行了行了,没你事。这么晚了,赶紧回吧。”
吴志扬点点头,转身走到桥栏旁边,盯着江面的眼神和带队的警察一样深沉。
尸体被捞上来的时候吴志扬没有去看,只会平添悲伤,可浪叔为什么要去劫珠宝店?吴志扬是一直没想通,难道真的是缺钱?可自己跟浪叔相处了近四年,他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