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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春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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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挺直的白杨换了弯曲色彩鲜丽的梧桐,阔叶林过去,又能见到榕树,树枝上挂下来一排排树枝,孤木成林。
覃慕瞻几乎忘了这是在路上的第几天,源洲在南方,鸿庐大典上,覃慕瞻被赐为源洲检校。这不算肥差,更多的是跟在知州后面,做个地方官的学徒,对于季生进士来说还算中规中矩。
只是路途遥远,自己终究还是踏上了孤身一人的道路。
覃慕瞻哼着不成曲的调调,在纸上画着榕树的样貌,不仅画的不像,还要在旁边写道:“比不上书本上画的,可这是二瞻亲眼看见的,二瞻画的。”
同去的明经进士张硕,显然因着被分去那么个半蛮夷之地心有不甘,又实在闷得无聊,也想着打探打探日后同僚的兴趣,想着画图应是季生学生的习惯,便问道:“覃兄所唱之曲颇为动听,未有耳闻。”
我唱的……动听?覃慕瞻现在可不是小时候,被姐姐骗了几年唱歌好听,年年去小学堂台上丢脸的小孩儿了,张硕自然也只是客气。
“曲之动听,唱者没甚贡献,全是谱曲之人功劳呀。”
“而且此曲应由埙演奏最佳。”
虽然榕树孤木成林,这样从前只出现在书中的图画亲眼目睹着实新鲜,可现在,他的思绪只想回到那方宋府幽静的小院中。
“此曲名为‘薄荷’。”一曲终了,唐柘故意闻了闻覃慕瞻的平安符,深吸一口。
他看见覃慕瞻偷偷拿薰风录下了此曲,心有灵犀的,他没说曲名的用意,两人却都能感受到这曲会陪他们很久很久。
“所以,此曲同名二瞻咯?”覃慕瞻一边感动唐柘这曲比之前所有的经帖配乐都好听,一边又不合时宜地想,幸好自己动作快,否则按这个情况,定亲都能被他抢了先。
“也行啊,我就是突然想啊,我作了那么多曲,配着经帖朗朗上口,却没有一首独属于你的,明明这些经帖小曲都是为了你背的上口;就像我写了那么多诗赋,靠着记忆拼拼凑凑,怎么也算得上优美,却没有一篇是属于我自己,明明是为了,好像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
真好,在二瞻面前,不用装作心怀天下苍生。他不是不爱百姓,但鸿庐大典上那些对答如流,实在没什么实感,还是一点一点靠背诵出些拼凑的,不如季生阁这一年来给他的实在感觉。唐柘相信,为百姓谋福祉的实在愿望,他也需要之后慢慢感受。
“二瞻,我觉得,知道了自己的无知也挺好的。”
“嗯,真的挺好的。”覃慕瞻肯定着,也像是肯定自己。
唐柘转过头,看着覃慕瞻,他的薄荷在庭院中,在阳光下,闪着光亮,即便去南方或是乡镇,他相信这双闪耀着的少年意气也依然明亮。
循着这从冰层中就能看见的光亮,唐柘轻轻将覃慕瞻的前襟拉向自己一点,轻轻啃啄他的下唇,一点一点地,慢慢从左向右,细细地品尝独属于他的温暖。
覃慕瞻显然愣住了,不忍有动作,打破这点浅浅的翕动,浅浅的气息。
想来,唐柘已经认可,认可将每一次彼此珍重的接触,当作体情达意的方式。
京师的六月初,恰到好处的晴空万里,能把少年微微热出汗。若是在季生阁,这该是讨人厌的梅雨季节,把一切都蒙在雨里,到处都湿漉漉的。
覃慕瞻突然好想自己现在就在季生阁的小院中,虽然不能坐在阳光正好的庭院中,却有自己足够私密的小屋小院,可以乘着梅雨季节,什么也不干,像天气一样,有大把时间,湿漉漉地黏在一起。
“最开始想到为经帖配乐是想让二瞻记诵的容易些,可记诵是为什么呢,这几分没那么值当,是了解了二瞻,不忍你因为这一点而埋没。那现在......”
那现在,我们都有了自己的职位,希望能做实事,能运用季生谋更多福祉,唯一不舍的,就是分离。
唐柘没想到这么简单的话,还有说不出口的一天,还是又贴了上去,这次力道更重了些,好像想把那些不舍与理不清的思绪,全部啃咬尽了。
“我之前偶尔看那种陈清越爱看的话本,最看不得的就是主人公,偏要等到三年,六年十年重逢,若是心中还有彼此,那这些年该如何过,若不是......哎,反正不能断了联系才是。”
他们说好每二月寄封信,不是二月一写,而是这二月里想对对方说的都记录下来,空出间隙,若是得空了,对方还能写些回复。
“唐唐你说,若是我在千里之外就能随时与你说话,多好。”
“以后会的。”“嗯,会的。”
“官爷,官爷要替俺做主啊。”
来源洲两月多,覃慕瞻作为新来的校验跟在知府祝得的后面,了解本地人口,农业情况,也听他说了许多以往案件,可在巡街路上被人哭哭啼啼,拉住官服裤脚的情形也是第一次见。
这时只是清晨,街上人还很少,只见来人六十多岁的样貌,双手黝黑,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看上去风尘仆仆,精神也不太好,似乎是一宿没休息。
“老人家,您快快请起,我们定是会帮您的,跟我来。”覃慕瞻半是搀扶着,将老人带到了府衙偏厅。
祝得恰巧也在偏厅,却没多说什么,示意覃慕瞻开始。
“俺昨日屋里进贼了,好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俺不敢进去,就,就在旁的小庙窝了一晚,谁知一早起来,人是都走了,俺家传家宝绿宝石也被顺走了!”好容易劝老人坐下了,他还是激动得连连比划。
“您昨日一直在外面是吗,大概什么时候回去的?”
“昨日进城卖炭,回去时已经天黑了吧。”
“大概有几个大汉,您听见他们在说话了吗,口音如何?”
“没,没敢靠近听,老头子年纪大了,害,只能躲远些,儿子也不中用......”
“您儿子也在?就算他不能和那几个大汉较量,年轻人脚程应该快些吧?为什么不是他来报官,他也是目击者之一。”
“这,这他说那些人估计也就是以为屋子无人,歇个脚就罢了,明日走了就好,可俺回去看着这祖母绿宝石丢了,才来报官!”
接下来便是去实地搜查一番,马车和捕快吴虎都在门口等着了,覃慕瞻将老人扶上马车,回身看到祝得。
走近后祝得轻声问道:“你小子怎么看呀。”不在公共场合,祝得总喜欢这么叫覃慕瞻,用他的话说,他们官职上虽是上下级,实际上呀,就是要他照顾的小屁孩。
“贼不一定在外,可能在内。”
“这话放在你心里,是你聪明,可说出来就不一定是正确的了。”看来祝得也有这样的猜测,“猜测总归是猜测,不可先入为主。”
小屋在城郊山区,确实很荒凉,四周没什么人家,再加上老伯与儿子都不勤打扫,蛛网结在栏杆上,院落里的东西杂乱无章,确实给人一种该房屋已经破败之相貌。
走进屋内,屋里的陈设本就不多,却被闯入者翻得乱七八糟,让人很难想象这绿宝石藏在这破败家具之中。
“您原来将宝石放在何处?”
“这,这里。”老人指着床下,床板上有黏着的痕迹,他说这里原来粘着个小盒子,放着宝石。
老人多爱把东西放床底下,小贼都能摸到规律,何况这劣质浆糊,也确实不牢靠。覃慕瞻这样想着,可看到老人布满红血丝的,苍老的眼睛,却终究开不了口。
你可以让老人东西放的隐蔽些,可这不是官府要做的。他怕此时这样说,就变成了“都是放的地方不好,宝石才会被偷”,不该是这样。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样的论断都是我们应该避免的。”祝得提醒过他们。
细细搜查一番,不大的屋子确实藏着不少线索,三幅没收的碗筷,说明闯入者很可能是三人;破旧的布条又被扯过的痕迹,可能是其中一个人受了伤包扎所用,也可能是受伤,他们才在此停留。看起来很像是偶然路过,以为这是没人的宅子所以歇脚,又因为一时歹念,顺走了宝石。
可当覃慕瞻细细勘察,又发现屋子角落,接近灶台的小桌,木头表面裂纹处积累了些黑黝黝的粉末,桌子上还有烧灼的痕迹,这是什么,熬药?制毒?还是炼丹的痕迹?他用小木条,从木桌取了些粉末,放在官府专用的取证物的布中包好。
“老人家,您或是您儿子平时喝什么药吗?您儿子是郎中或者术士什么的职业吗?”
“没,没呀。他就是个跟着人家跑腿的混混的罢了。”
“嗯,我们再搜一搜。”这一个疑点让覃慕瞻有些放不下心来。
他在此翻看那些碎布条周围,在地上,分辨出几条蓝绿色的羽毛。
“吴捕快,速速派人查问树林以南各家当铺珠宝铺子,寻找绿宝石的下落,另派一队人,
到临近边境处蹲守。”回到府衙,看见这几根羽毛,祝得神色一变,马上部署了人手。
“是!”看祝得着急的样子,覃慕瞻才察觉到事情的紧迫性:“属下怠慢误事,请老师责罚。”
“年轻人没经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也是正常,本府也没想到,这私闯民宅之案会演变为这样。”
“可是这几日老师烦心的镜雀?”
“正是镜雀。幸好是覃小子去的,本府眼神不好了,不一定注意得到啊。”祝得摸摸胡须,将那几根蓝绿色的毛放在桌上细细端详。也宽慰了覃慕瞻,虽然动作慢了些,误了些时机,但是能找出线索已经是不容易,不必苛责自己。
镜雀,是当朝皇室所喜爱的珍贵野鸟,因为蓝绿色的毛色美丽明亮,能如镜子一般反光,故而得名,这是百姓,或者是覃慕瞻他们这些低级官员所知道的。除此之外,镜雀的羽毛还能提取材料,用作军中,政治通信,防伪之用,故而更加珍惜,严禁偷渡售卖到海外,偷渡镜雀之案,重要性可想而知。
但源洲再向南便是丛林边境,边境的市场往往隐蔽而危险,官员难以过境调查,故时间极为宝贵,势必要在过边境之前捉拿归案。
“可这绿宝石......”覃慕瞻有些疑惑,老师之前不是和自己有相同猜测吗?
“知道,老伯的儿子不让报官,大家都有猜测,是不是儿子想要乘机劫走宝石才这样但这也只是猜测,儿子的动线需要勘察,若是绿宝石在贼手上,那可是帮我们大忙了呀。”
“使学生考虑不周了,那老伯的儿子......”
“已经去找了,不过若我是那几个贼,都捉了镜雀了,即使在城郊,也是不敢歇脚的呀,一到边境外……”祝得摇了摇头,这正是镜雀偷猎难以抓捕的原因。
覃慕瞻思考了一下小屋内收集到的线索:“除非受重伤,无法赶路,屋内种种迹象说明确实可能有受伤之人。而且他们没有丢下受伤之人赶路,很有可能受伤之人是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