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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林霏(2) ...

  •   翌日,季生阁外出考察的营地又在一早上就闹腾了起来。

      “呀,你们看覃哥哭了。”“哈哈哈,眼睛都红了。”

      “不是,覃哥,我说,我就一天不陪你,你还以泪洗面了,鹅鹅鹅……”笑得最欢的,一听就是单奕的声音。

      被围在中间的覃慕瞻,狼狈地擦擦眼泪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刚想回敬他句什么,突然听见与周遭不符的,清冷冷的声音,“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哭其实和笑一样,都是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罢了。”

      周围安静了一瞬,覃慕瞻想着,现在一定不止自己一个人感觉唐柘脑子有些问题了。

      很快,单奕他们还是笑呵呵地打闹起来,唐柘一个人站在那儿,像周身有个金钟罩似的,挺尴尬的吧。

      这么想着,覃慕瞻装出一点柔弱需要帮忙的样子:“嘿呀,唐柘还是你讲义气,来帮忙!”

      于是唐柘剥开人群帮忙,就看见覃慕瞻盘腿坐在石墩上,满眼通红地抬头,脸颊处挂着一滴泪,还笑嘻嘻的,左手一颗洋葱,右手一把水果刀。

      “来吧,掐头去尾,剥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猜猜,嘶……”

      覃慕瞻一直想要擦擦眼泪,奈何手上沾满了洋葱,实在不方便,几次抬手又作罢。谁知唐柘似是看出来了,蹲到他身旁后便伸手帮他擦拭眼泪。

      陌生的触感,慢慢地拂过眼皮,他的指腹是轻柔的,和话语不一样。好像小蜗牛终于钻出厚厚的壳,露出软软的肚皮。

      覃慕瞻一下子有些呆愣:“那个……刚说到什么了,对!猜猜要洋葱干什么?”

      唐柘上手拿起洋葱,观察了一下覃慕瞻的处理方法:“可是要观察质壁分离?恐怕现行的低倍显微台看不清吧。”

      “还真是,真怀疑没有你背不出的东西。”

      “师兄过奖了。”

      覃慕瞻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吐槽,谁在夸你啊。

      不过再听不懂人话的人也得听洋葱的话,唐柘语气毫无波澜,眼圈却也蒙上了一层红晕,轻轻垂下眼皮,平时文雅的五官更显得秀气一些。

      “咳咳。”覃慕瞻觉得还是盯着洋葱好一些。

      “对呀,你说这朝廷中管季生的,抠门的跟啥似的,明明已经有相差显微台,荧光显微台这么发达了,我们用个高倍些的显微台都得师傅申请半天。总算申请到了,就带着我姐和李师兄去领,让我在这剥洋葱。总是分到一些泪流满面的活,害,不愧是亲儿子。高倍些的显微台其实也不贵,就是抠门啊,好像我们用高级点的显微台就能造反似的。”

      “谁要造反啊?”覃慕瞻一抬头,便看见了自家老父亲,和身后五台崭新的显微台。

      “师傅。”“师傅。”唐柘先反应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覃慕瞻也赶紧跟着行了一礼。

      覃季生点了点头:“好了,都去做实验吧。”

      唐柘终于发现了能让这个叽叽喳喳的季生阁静下来的方法——显微台。处理材料的,装片的,观察的,都全神贯注,即使观察的内容比会试考的简单千倍,即使这些描述书上都有,即使一个个细胞大同小异。一张张专注的脸,让他非常羡慕,说不清是在羡慕些什么。他突然看到李晋汐,他好像对实验心不在焉,只是盯着显微台,研究那上面的官印。

      “唐柘,看什么呢?”覃慕乔走过来发固定装片。

      “人。师姐好。”

      覃慕乔想了想,好像也没错……

      “不用太拘谨了,我这倒霉弟弟如果欺负你了就跟我说,我帮你教训呀。对吧,二瞻。”

      覃慕瞻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一脸我现在没空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表情,又拿过过两片固定装片,埋头观察他的有丝分裂了。

      覃慕乔摆摆手,“算了,谁想理他似的,对啦,我知道了,一定是这小子没有给你准备平安符对吧?学季生啊,有时难免会动些生灵,还是有张平安符好,我去拿啊。”

      唐柘没来得及开口,覃慕乔就跑去拿平安符了,果然是亲姐弟呢,他想着。不过,季生阁真的人都挺好的,没有觉得我奇怪吗?还是我就算有些奇怪他们也能一视同仁?

      “覃师兄?”唐柘试探着开口。

      “知道你好学,过来,”覃慕瞻看他眼神有又疑惑了,轻轻拽拽他的衣袖,拉到显微台跟前,“这是分生区,看到有丝分裂的细胞了吧,你看,前期,中期,后期,末期一应俱全。”

      “唐柘,平安符给你,挂随身之物上。”

      “姐,你干嘛呢,嗯?柠檬香茅味的,怎么比我的好闻呀。”覃慕瞻特别喜欢季生阁特制的平安符,赶着凑过去闻闻。

      “多谢师姐了。”唐柘说着作揖,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平安符,一根红绳栓着的两指宽的一个小香包。覃慕瞻只顾着闻气味,头发扫过他的手,痒痒的。

      覃慕乔赶紧阻止凑着平安符闻的老弟,“现在知道吃醋啦,平常不知道尊敬姐姐。平安符气味半为符中草药,半与主人之气相和,薄荷这点小辣已经很客气了,再这么闹下去,说不定霸王花更适合你。”

      陈清越不知从那个草堆里钻出来,“师姐,我想自己压根尖细胞装片,跟我一起嘛。别理覃师兄了,谁知道他在吃你的醋还是唐哥的呀。”

      “好吧,那我们也做个临时装片。”覃慕瞻胳膊肘怼怼唐柘,转身边去拿载玻片。

      真好呢,怪不得都说季生阁最不像宪制书院,唐柘想,更希望这就是宪制书院应该有的友爱和欢乐啊。

      等一下,希望……唐柘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会用“希望”这样的句式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覃慕瞻刚关好帐篷,走出几步,就听见帐篷开门的声音,猛地回头,会是谁呢?

      会是谁呢?晚课后就约过单奕他们了,小师弟们半是起不来半是怂的,都不肯在考察最后一天晚上偷溜出来看星星,姐姐……她们不会也起来看星星吧?不会不会,我们姐弟什么时候默契过。万一是师傅或者师兄起夜…那谁还不能起夜了,常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就这么说呗。

      声音骤然停止,深蓝色的帐篷群又好像融入了夜色的静谧,覃慕瞻再回头,却没看到任何人,难道是自己幻听了?自己从小调皮到大,怎么还能心虚出幻听了呢,他转身向旁边的小山坡走去。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声音又响了起来。

      原来那人是不太会用季生阁的帐蓬,覃慕瞻突然想起三天来亲眼看见有个人把拉链头卡住多少回,那么现在醒着,打算出帐篷的,就是刚才他唯一忘了考虑的……唐柘!

      果然,他转身,看见唐柘走着他端正得可以踏上大朝会的步子,向自己方向走来。

      好像也只有面对唐柘时,覃慕瞻准备好的所有理由会落空,完全不知怎么说。

      现在就在山坡上,天网恢恢,人赃距获,一应俱全……哎呀,什么呀。如果自己撒谎,以唐柘那听不懂人话的样子,倒也不一定听得出。不过,万一他真相信了,明天一五一十地向父亲报告,会更尴尬啊。

      而且星星还没看呢,这么打道回府多没意思,还不如逼上梁山,落草为寇,逼良为……呸,活该自己帖经不过关。

      “唐柘你怎么来了,最后一晚了,我出来看看星星而已。”覃慕瞻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覃师兄既已自有安排,我不便多说,只是夜晚离开帐篷违反规定,在野外独自行动,抛下组员,罪加一等。想着即便被发现,也可以让覃师兄少罚些。”

      呵,一个人只是惯犯,要是把这捡来的好白菜给带坏了,那才该罚呢,覃慕瞻在心中反驳。
      “那……一起看会儿星星吧。”

      唐柘也没说什么,盘起腿,双手安放在膝盖上,仰头认真地看起星星。

      郊外的夜空似乎比城里更高,让人不由去想那穹顶之外,是什么更大的东西,能包容它,他们都说是宇宙,可宇宙外又是什么呢?

      真是美啊,深蓝色的帐篷与夜空相映衬,万物归于宁静,蛙声却不甘心地还在排练着大合唱,星辰自顾自地闪耀着,它们在干什么,似乎有迹可循,可它们美好可爱的,让人更愿相信他们从来无拘无束。

      覃慕瞻躺在草地上,把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又不知道叼着什么他说味道很好的青草,这么好的星空,唉,只有我这样品位好的人独享咯。

      不对,不是独享,想到身边还有人,覃慕瞻的尴尬症,只要旁边有人但不说话就会尴尬出一身鸡皮疙瘩症又犯了。

      “唐柘,我有个远方表哥,是格物院的,现在已经在朝中做官了,打小就喜欢在我耳边叨叨星象,看那边三颗连着的,很亮的星,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猎户座,猎户的腰带。”

      “是的,猎户座是廿八宿之一,即‘参宿’。‘参’就是‘三’,指猎户腰带上的三颗星。”唐柘习惯性答道。

      “你怎么说话一直跟背书似的,是明经院要求的吗?而且还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覃慕瞻坐起来,随意的一搭他的肩,看着他,又讪讪地放下了“咳,是我失礼了。如果不便回答,也就罢了,或者你问我好了。”

      “中午便有一事想问,既如此,恕我失礼了。”唐柘微微侧过身,做了个不知什么手势,想必是明经院的虚礼,“请问师兄,学季生之人不都知道构成生物的是细胞,喜怒哀乐也能由激素,神经递质调控,为什么还会相信平安符呢?”

      听他这么说,覃慕瞻掏出他的平安符,它从小便系在随身玉佩上挂在腰间,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平安”二字,清新的薄荷味在两人之间悄悄弥漫:“可是你看啊,我们的遗传物质那么多样,身体的机制那么精妙,核酸蛋白的一步步井然有序,不就是为了让每个人都独一无二地好好活着吗。学习季生,对生命的探究越深入,才越发现我们每一天的生命都不易,每一个生命,都只属于他们自己。嗯,可能说的有点矫情,但这个理,我觉得每个学季生的都得懂。”

      唐柘发现世上原来有这样的人,一段理论全无引经据典,全无古人例证,却一个个字有力地,蹦向他的心底,激起阵阵涟漪,他伸手入袖间,迟疑了一下。

      “平安符,你可以认为是保佑自己的平安,也可以看作是季生阁研习四季万物生长变换之道,以求众生平安的戒训。它自己的作用当然有限,但就像平安两字,是同我们一样的人赋予了它意义,有了意义,它便对我们不一样了。尊重这些意义,是尊重同我们一样尊重它们的生命,也是尊重自己活着的幸运。”
      覃慕瞻说罢再抬起头,从草地与深蓝色天穹相接的地方一直看到正上方那说不出名称的美丽星辰,又对上唐柘认真专注的眼神。
      “有什么委屈,不适应的都可以和我说,不该问的我以后也不会问,不想说的,你也不必勉强,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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