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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林霏(1) ...

  •   “听说了吗?明经院的帖经堆起来比两人还高!”
      “别提了,明算台进去都是多俊俏的小伙,出来都蓬头垢面丢煤堆里都认不出。”
      “是呀,距离会试只有一年,话说,咱们衡阳不是也有个宪制书院吗?”宪制书院门生是可以直接参加会试的,省去那些院试,乡试的麻烦,还能拜名士为师,本朝学子向往之地,处处挤破脑门,在其中学习也十分辛苦。

      不过季生阁……好像又踏青去了!

      季生阁,研习四季万物生长变换之道,出外考察不算稀奇,不过看那追逐打闹之状,说是踏青也不为过。

      “小奕,给你个机会,和覃哥一组。”覃慕瞻顺手拔了棵野草叼在嘴里,顺手纠了纠单奕的束发,“你说你一发都束不齐整的小毛孩子,倒挺有品位,来学季生。”

      “不了覃哥,还是算了,算了。”

      拒绝的话从单奕嘴里说出来倒是挺新鲜,不像那个看见师兄师姐恨不得当大腿挂件的小屁孩儿了,可这样一来,覃慕瞻的组队确实没了着落。

      “李师兄?” 李晋汐不像提前组队的性子,覃慕瞻试探着问问。

      “别打扰你师兄,人家要好好准备会试。也别看我,我当然也找好队友啦。”覃慕乔是季生阁唯二的女弟子亦是覃慕瞻的亲姐姐,秉持了一惯的“弟弟要趁早欺负”原则。

      “噗,不是,姐,关你什么事,我就不用准备会试了?”覃慕瞻轻轻品了品,这里的青草味道不错。

      没有人和自己组队,不合常理。这群家伙,指不定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好嘞!都分完组了,我去把名册给师傅了。啊!”单奕说罢就要溜,被覃慕瞻拎住领子。

      “小跑腿儿当的是高兴,把你覃哥都忘了?”

      “覃哥是有大礼的,对吧?”单奕有些心虚地说着,眼神四处飘忽,随时准备开溜。

      “真的,真的,真的。”后面的小弟子们一阵起哄。

      覃慕瞻趁机夺来一看:第一组,毫无例外,李晋汐一人,第二组,覃慕瞻,唐柘。唐柘?唐柘……我还蔗糖呢。

      不对,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一周前,覃季生,季生阁书院院长,也是覃慕瞻的父亲书房中。

      “瞻儿啊。”

      “父亲。”覃慕瞻把不准老师傅今天卖的什么关子,行了季生阁中师徒之礼。

      “没事儿,这没外人,不必那么多虚礼。坐,说说你的模拟会试。”

      “季生部分倒还可以,只是这个名称啊,要记清楚,我知道你都懂,可错字拿不到分。这个在卷子旁画画……毕竟都是达官贵人们监考,只怕他们觉得不敬啊。还有啊,我们虽是季生阁,明经,明算都是要考的,明算也罢,帖经要好好背背,特别是注解。”覃季生说着拣出一张看着最乱的答卷,显然是覃慕瞻的。

      “父亲,您不觉得明经考试很有问题吗?应该是我们去体悟古人的诗文中的智慧,从而看着选项判断正误,怎么能背了注解,再去查找注解和选项是否一致,这……”

      “我也知道,可季生科目我能一步步完善,明经,你父亲的手恐怕还没这么长。只要你能做对,可以不这么背。唉……你看看你的卷子。明经院第一的学生唐柘过几天就转来交换,好好跟人家学学。”

      明经院的学生吗?整天跟着一群糟老头子,不管精华糟粕先背再说,偏偏是高官厚禄青睐之地,哪像季生阁,每次会试能直升去内朝的不过一人。

      为何会挤到这里来学季生,是良心发现了,突然想来认识世界真理的?

      只是这唐柘是明经院第一的学生,极有可能是个老古板,或是眼高于顶鼻孔看人,怪不得会安排给自己作队友,覃慕瞻想着,自己真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了,一次外出考察,应该足矣把他治的心服口服了。

      “敢问可是覃慕瞻师兄?还请多多关照。”覃慕瞻思虑正飘忽着,突然有人如此恭敬地向自己行礼,倒把他打了个措不及防。

      来人还穿着明经院的青衿,统一制造的院服看起来没有季生阁的青衿舒适,把原本就挺直腰背的人衬得更加一板一眼的了许多。

      覃慕瞻匆匆忙忙地回礼:“噢,不多礼,不多礼,是唐柘吗?”

      “正是在下。”

      驻扎完营地后的下午是分组“识其形色”,也就是分组遛弯近距离观察生物。

      不觉中便走到了林深处,树木就这样错杂地自由排布,葱郁的颜色让人不由地跟着沉静下来,一束束阳光从树叶缝隙中奔下来,衬得天更蓝了。无来由地,覃慕瞻特别喜欢透过树叶看天,好像这样,世间万物便会充满魔力。

      覃慕瞻又看看身边的人,站得笔挺,好像杂草也掩不住阳春白雪的书卷气。不过他是不是在看自己?为什么要看自己,希望不是在内心腹诽,季生阁的大傻子,看什么都傻呵呵的?

      或许可以探探此人的本事。

      覃慕瞻拨开一丛灌木,在小池塘边找到了一丛蛙卵:“你看,蛙卵。”

      “嗯。”唐柘还是面无表情的,不过像是试探性的,走近了一步。

      覃慕瞻有意想为难一下他:“转来季生阁肯定有准备过吧,知道青蛙的双重呼吸吗?呸说错了,咽式呼吸。”

      “两栖类由于没有胸廓,呼吸动作很特殊,为咽式呼吸。当吸气时,上、下颌紧闭,鼻孔外的瓣膜开放,口腔底部下降,空气由鼻孔进入口腔,然后瓣膜紧闭,口腔底部上升,将口腔内的空气压入肺内。呼气时,瓣膜重新开放,借助于肺壁的弹性收缩,肺内空气被压出体外。”唐柘就着平平淡淡的语气,如同眼前有参考书一般,尽数背了出来。

      “呃……”这是覃慕瞻意料不到的结果,“季生阁又不是明经院,不用背得这么麻烦,主要是理解啦。”

      唐柘似乎突然认真了起来,浅浅一低头做出认真好学的样子:“愿闻其详。”

      覃慕瞻总觉得唐柘实诚地有些像在犯傻,可自己挖的坑,也只能继续。

      “那个……我一般都这样。”覃慕瞻学着蛙的样子,鼻孔吸气,把气都聚拢在嘴里,再咽进去,然后张嘴,发出“嗝”。

      总之是哺乳动物模仿两栖动物的诡异场面。“啊,这个,我背不会,所以学一下,想想我就是只蛙……就……清楚了”

      可唐柘没有笑,他似乎看得很认真,那眼神专注地吓人,好像老覃看到新款显微台似的:“多谢了。”

      唐柘似乎真的在真诚地感谢,可覃慕瞻还是有些被耍了的感觉。

      远处传来追逐打闹的声音,好像是陈清越吧,跟覃慕乔一同玩的高兴:“师姐,看小奕头上,落了朵花,真是鲜花插在了什么什么上。”

      覃慕瞻突然有些想念和正常人说话的轻松:“不用客气,出来考察呀放轻松就好,啃个苹果吧。苹果,蔷薇科的哦。”

      “多谢了,蔷薇科,叶互生,常有托叶。花两性,整齐;花托凸隆至凹陷;花部5基数,轮状排列;花被与雄蕊常结合成花筒;子房上位,少下位。种子无胚乳。”

      “……”覃慕瞻没法接话,自己的植物到现在都没背清楚呢,新来第一天的明经院学生却背的清清楚楚。唐柘是不是整天就知道背书,油盐不进的,好像咬苹果每口都一样大。

      还是看天吧,不理他了,虽然唐柘新来季生阁,让他背了两段书就不理了有些不太好,但是同一说话就背书的人说话实在太尴尬了。而且唐柘到现在都站得笔直,被自己抽背,显摆自己会背书很开心吗?

      最后覃慕瞻还是蹲到一棵树下,干起了老本行,看蚂蚁搬家。

      可唐柘也跟着蹲在了旁边,看覃慕瞻手中有树枝,便拣了根相似的,像读经书一般认真地看着,时不时偏过头看一眼覃慕瞻。

      覃慕瞻本来想忽视他的,却还是失败了,他转过身,看着唐柘手中与自己无二的树枝和足以以假乱真的姿势,感到这位同学恐怕不只是脑子有点问题这么简单了。

      “你是不是连我有几撮呆毛也要学啊?”

      说出这句话后覃慕瞻就有些后悔了,谁知唐柘还是一脸“我就是在好好学习”的表情。

      “覃师兄观察甚久,想必有所悟道,实在好奇,又怕执意询问有失礼数,才……”

      算我求他了,覃慕瞻实在是头疼这样绕来绕去的说话方式。怎么又可怜巴巴的像自己要吃了他似的,还是明经院里全是吃他的怪兽,让他有心理阴影了?若能好好交流,其实也算知进退,还很秀气文雅?

      似乎覃慕瞻盯的再久,唐柘也不会有冒犯不耐烦的情绪。反正他也听不懂人话,覃慕瞻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跟他讲讲倒也无妨。

      “明经院阅读量这么大,读过《庄子》吧?有没有听过‘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们说的一年对很多生物来说就是一生。”覃慕瞻站起来,顺手扶起唐柘,无意间摸到他的袖口中,似乎藏着的一块小石头。

      “嗯,从前学过,说读书人对小生物要有悲悯之心。”唐柘有些不自然地抚了抚袖口,慢慢地向前踱步,“当然,不是我自己说的。”

      “是吧,我也觉得不是这样,那些老古板傲慢惯了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道德经》我也很喜欢,不是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你是说,天地本来就对万物无亲无爱,万物本来就和草扎之狗一样可悲?”唐柘背靠一棵树,却还站得笔直,不知怎么,说话时还是小心翼翼的。

      “没有啊,看你说得这么不自然,又是老古板教的吧。”覃慕瞻也靠到那棵树下,与唐柘肩并肩,挑了根看上去味道不错的草叼在嘴里,微微仰起头,让后脑勺抵着粗糙的树皮。不知怎么的好像有点心疼唐柘,心疼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可人家明经院第一,轮不到自己心疼吧?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人活百年,如果每一天都不负自己,也就没有遗憾了。有些小虫只活一年,那他们每一秒,都会好好利用出自己的价值。‘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行’不知彭祖之长寿,我们也不会觉得百年太短,小虫不知百年之长,也不会觉得一年短暂。如果明明不是天地,还自居悲悯通透,看自己万物都可悲,那才是真的可悲吧。毕竟学季生,学机体有这么精巧的机制,是让你热爱万物,独一无二地好好活着。”

      唐柘微微偏过头,目光澈净,带着一点崇敬与难以置信。他恍惚间觉得明经院最有名的讲师,水平也不过如此吧。这真的是帖经每日不过关的人吗?有这么多的自己的思想,真是羡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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