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银河点狼烟》芫肆

20、第 20 章

　　这感觉对他来说十分熟悉。

　　姿态、动作、一景一物，都能从他的记忆里倾泻在笔尖，在他手中变为画面跃然纸上。

　　但就是这脸，他无论如何都画不出来。

　　北落叹口气，他有些恼，用头轻轻撞向衣柜，发出些声响来。

　　他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他从不曾想要得到一个如此确定的答案。如今，他一反常态，迫切希望在他面前随便降下一个什么神佛，能够听他拜上一拜，然后告诉他，这两张画上的就是同一个人。

　　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咚咚”声，北夫人忙不迭拍门，焦急的声音从门缝涌入房间，“落啊，别急，抄错了也没事，慢慢抄，慢慢抄……”

　　他磨磨蹭蹭走到门口，打开门站在北夫人身前。

　　北夫人看了眼他乱糟糟的头发，伸手拨了拨。目光扫过他身上穿的衣服，衣服虽是一日一换，可这腰上的束带却三日都未曾换过。

　　她拍拍北落的束带，温柔笑道，“虽是南姑娘夸过这条束带衬得你俊朗些，也不必日日都戴着，说不定只是人家的恭维话呢”。

　　“她从来都不恭维我，夸我一句难着呢”，北落先是大剌剌地反驳北夫人，意识到母亲是在打趣自己，他脸上腾地染上红晕，耳尖也跟着微微发烫，他急匆匆转身向屋内走去，“我换一条就是了”。

　　他仓促而支吾说完，逃也似的关上门。

　　先是听着北夫人在门口笑了几声，歇了口气她接着说道，“那日你带回来的桂花香囊我已经洗好了，你寻个日子给南姑娘送回去。还有啊，中秋节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你和江家那孩子若是出去玩，记得带上她”。

　　北落表面上平静地应着“知道了”，心里已经快要跳起来。

　　他正有此意。

　　眼下被北夫人一说，便是名正言顺了。

　　——

　　中秋月圆，皇宫里灯火辉煌。

　　皇上在三个占星师的指引下办完了祭月仪式，大殿内歌舞音乐就都响了起来。皇宫家宴，后宫妃嫔打扮得各有千秋，个个都姿态昂扬，似是准备在这宫宴上大战一场。不过，眼下最得皇上心意的依旧是淑妃。

　　大殿内明争暗斗，大殿外夜色浓重，冷冷清清。

　　南鱼一人坐在观星台顶，仰头感受身体被秋日凉风包裹，用目光俘获漫天繁星。

　　“不知道星星会不会和月亮互道心事”，她荡着双腿想着。

　　突然，不知什么物件从远处飞来落在她裙子上。她拿起来看了看，是她的香囊。

　　看向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招手。她将香囊别在腰间，提着裙子下楼。

　　“怎么没去和大将军一起过节？”南鱼歪着头看北落。

　　北落背着手，不经意说道，“我不爱爬山”，似是觉得听着不真，他又补充道，“而且母亲嘱咐我要来寻你一同过节，我只能遵从母亲命令了”。

　　他语气中散发的无奈有些刻意，雀跃倒是藏不住。

　　说着，他将手从身后拿出来，手上提着的是满满两大包月饼，温暖而浓郁的香气将凉风隔绝开来，在他们面前萦绕。

　　“哇，这么多”，南鱼接过月饼捧在怀里。

　　北落挑起眉毛，一双柳叶眼发出兴奋的光亮，表情上写满了想要被夸赞的神情。

　　“我可是去排了两个时辰队才买到的，中午吃了饭便去青山街了，那家可真不愧是吴都最好吃的点心铺子，门口的人都快赶上放榜那日的人多了。你是不知道，排在我前头的是个老婆婆，她耳朵大抵是不够用了，买月饼的时候总是听不到铺子里的人说话，我还帮着她们在中间交谈，那婆婆临走的时候还夸了我……”

　　南鱼听着他在身边念叨着，给她讲买月饼时那些他看到的奇闻趣事，她笑着点头，时不时还要在中间插上几句。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便走到太医院门口。

　　北落带南鱼去他一贯用来和江蓠对话的窗户下，南鱼躲在北落身后，看他和往常一样敲了敲窗户。

　　没听到响动，北落直起身子看了看。

　　一贯坐姿端正、温顺有礼的江蓠此刻靠在椅子上睡得正沉，他手上还拿着毛笔，桌上散落着一堆药房，墨汁顺着笔尖滴在他手上，留下黑色的印记。

　　北落眼珠子一转，南鱼知道他又有坏主意了。

　　“江大人！”

　　几乎是在北落说出这话的同时，江蓠猛地坐直身子，虽是脸上还挂着睡眼惺忪之态，但动作看起来已是清醒至极。

　　江蓠听到窗边的笑声，姿势仍是保持不动，眼神飘过去看到北落的表情才知道自己被戏耍一通。

　　他心有余悸将头转向门口，没看到江逾白的身影，总算是放下心来。

　　他看到手上和桌上都沾染了墨汁，急忙将笔放在一旁，将药方小心移开，慢慢擦起桌子。

　　“怎么在这就睡着了”，南鱼看着桌上的药方问道。

　　“前几日，淑妃娘娘宫里下了令来，命太医院日日夜夜需有专人守候在此，为淑妃娘娘安胎”，江蓠说话的声音听上去照比往日都要虚弱嘶哑些，“再加上淑妃娘娘心中焦虑不安，每个时辰都要太医诊脉，所以近日比往常都累些”。

　　“每个时辰！”南鱼瞪圆了眼睛看他，“夜里也是如此吗？”

　　江蓠点了点头，“太医院无人愿意专门照顾淑妃娘娘，日日不能回家，于是父亲便指了我来为淑妃娘娘安胎”。

　　北落看着江蓠，忿忿不平道，“皇后娘娘怀孕时都没如此兴师动众，她这般要求严苛，当真是恃宠而骄！”

　　“嘘”，江蓠急忙示意北落噤声，“罢了”，他叹了口气，“别给父亲找麻烦，无非是近来疲劳些，没什么”。

　　北落看惯了江蓠忍辱负重的模样，他总是委曲求全，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给江家带来一点麻烦。

　　南鱼没说什么，拿桌上的药方包了几块月饼分给江蓠，“中秋节，要有中秋的样子”。

　　“去看花灯！我还寻了个看烟火的好地方，快收拾好和我们一起去”，北落胳膊支在窗框上，看着江蓠道。

　　“你们去吧……这万一，春华宫来寻人，寻不到我……”江蓠心中有许多在意的事情，这些无一不禁锢着他。

　　“今日皇宫家宴，通常都要举行到子时，眼下淑妃娘娘得宠，在宴席上定是要抛头露面的，哪里顾得上找你每个时辰请一次脉”，北落凝眉说道，“你都多久没出这宫门了，中秋夜再不出去走走，你就快被这些个草药腌入味了！”

　　“江……江大人”，南鱼看着江蓠身后，磕磕绊绊地行礼。

　　“嚯，小神婆你学得倒是快，不过你这语气听起来就不敌我的自然，吓唬江蓠你得……江大人。”

　　北落原本正数落南鱼，看到江逾白站在江蓠身后，他急忙端端正正站好行了一礼。

　　江蓠吞了吞口水，转过头看着江逾白。

　　“父……父亲”，江蓠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他低着头不敢看江逾白的脸。

　　“你们两个，来做什么的？”江逾白看着站在窗边的南鱼和北落问道。

　　“我们……”

　　南鱼刚要解释便被北落将话抢了去，他脚下轻轻调整站姿，将半个身子挡在南鱼身前。

　　“江大人，念及今日中秋，江蓠独自一人值守太医院，我们想……”

　　“他们买了月饼来赠我”，江蓠知道，按照父亲对他一贯的要求，若是知道南鱼和北落企图让他擅离职守，邀他去玩，江逾白定是要将他们数落一顿。于是他急忙结果北落的话，不让他说下去。

　　江蓠将南鱼包好的月饼捧在手上，放在身前，微微直起身子，对江逾白说道，“还是热的，父亲尝尝？”

　　屋内屋外一片安静，只有风声吹过窗户将桌上的纸微微卷起的声音。

　　见江逾白没有动作，北落忍不住了。

　　“江大人”，他恭恭敬敬行礼，“江蓠已在太医院值守多日，今日中秋，我想请江蓠与我和南鱼一同去赏花灯、看烟火，还望大人能……”

　　“你们去吧，我受了命，不得离开太医院”，江蓠急忙拒绝北落，他甚至已经能感受到来自江逾白的威压，让他心脏突突地跳着。

　　“去吧”，江逾白说道。

　　江蓠以为江逾白这话是对南鱼和北落说的，弓着腰没说话。

　　江逾白接过江蓠手中的月饼，继续说道，“我来，便是来帮你，刚刚去给你母亲上了香。我来当值，你随他们去玩便是了”。

　　南鱼和北落都愣在原地，看着他们俩。

　　江蓠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患了病，江逾白虽是宫中医术最高明的太医，却没能将她医好。从她去世以后，江逾白就变成如今这般沉默寡言的模样，对江蓠要求严格，让他日复一日温习医术，不得在行医时出现任何纰漏。

　　江逾白走到江蓠的位置坐下，发出声响，江蓠才反应过来，急忙谢过父亲。在他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江逾白的声音又让他顿住脚步。

　　“不过……”

　　三人俱是吸了口气。

　　“以后别用这药方包月饼”，他说着将药方从月饼上拆下来，将月饼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南鱼将沾了油的药方接过，拿在手里，讪讪笑着。

　　“是”，江蓠温顺答道，便随北落出了门。

　　江逾白望向三人的背影，注视许久。

　　“真不敢相信”，江蓠走在路上，仍觉得不太真实，“父亲竟让我出门！”

　　南鱼和北落一齐笑他。

　　“星官奚仲保佑，这千万不要是江蓠最后一次被放出来和我们玩”，南鱼将手合十放在胸前，望着星空说道。她虔诚的表情让北落笑得声音更大了些。

　　原本还没从惶恐里缓过劲儿的江蓠，看着南鱼的神情也跟着笑起来，心情豁然开朗。

　　此时，叽叽喳喳走在街上的他们，还不知道皇宫夜宴上正在进行的对话，将是他们历经所有苦难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