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银河点狼烟》芫肆

14、第 14 章

　　南鱼按照往常一样准时守在宫门口等待上朝，他远远看到人群中烟栗的身影，这是他与文武百官一同上朝的第一天，他意气风发站得笔直。

　　只是，站在他身旁的人似乎面色有些难看。

　　新官上任三把火，烟栗上任的第一天便将朝堂后宫得罪了个遍。

　　烟栗新任少府一职后，发现后宫四位妃嫔吃穿用度分配不均。虽是同为妃子，贵妃、贤妃和德妃的要比淑妃高了不止一点半点。无论是名贵的布料香料还是异国进贡的稀奇珠宝，凡是好东西，众人都是墨守成规，先送到其他娘娘宫里去，最后有了剩才能轮得到淑妃。极少有人在意淑妃的情绪。

　　淑妃的父亲是小小地方官员，这点权势在其他妃子面前不值一提。她既没有贵妃的家世做靠山，也没有贤妃那般美色会讨皇上欢心。

　　后宫就是这样，没有宠爱没有权势，过得就甚至不如外头普通人家的小姐自由又舒坦。那些料子，多一块少一块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可这就成了后宫妃嫔们争斗的武器。将这名贵的布料制成衣裳穿了，虽然表面上还是与其他妃子同起同坐，但心理上却已经比她们高出了一截。

　　各宫妃嫔都以此打压对方，后宫奢靡之风盛行。烟栗提议按照身份尊卑平均划分每位妃嫔的日常用度，如此一来便可抑制不良之风。

　　此话一出不仅惹恼了濡雨，朝堂上也是一片哗然。此法表面上是规整后宫不良之风，实际上因此而得到好处的只有淑妃一人。

　　皇帝更是没料想到他有如此计策，出言将此事压下，择日再议。

　　退朝后，南鱼和往日一样随着雾山的脚步向观星台走，她半路被北落拦下。两人走到长廊拐角处，那里平时鲜少有人经过。

　　“给，这个还你”，北落将香囊挂在指尖。

　　南鱼接过香囊重新别回腰间，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那股子腥味到底……”

　　“嘘”，北落将食指放在唇边，表情严肃认真起来，他手指往角落指了指，那里有两个男人交流的声音。

　　南鱼和北落蹑手蹑脚贴近，听出是濡雨和烟栗的声音。

　　“烟大人刚刚上任，许多事情不甚清楚，可以理解。想要整治后宫奢靡之风，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我知道烟大人此时雄心壮志满腔抱负，要在这职位上施展自己毕生所学”，濡雨意味深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音调没什么起伏，因而显得格外阴沉，“可读书人，应当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

　　烟栗讪讪笑了两声。

　　“奉常大人指点的是，在其位而谋其事，后宫安稳陛下才能安心朝政，我只是想为陛下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又能为皇室开销减轻压力，一举两得。”

　　“大人如此急功近利，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濡雨的话里带着笑意，但这笑意却将这话衬托得更加刺耳。

　　“大人所言极是”，烟栗笑意更深，“若是大人日后有良策，烟栗定要来讨教一二”。

　　南鱼听着两个人有来有往、笑眯眯地说着话，表面客气，仔细听便能品出其中的刀光剑影、硝烟弥漫，场面可不比演武场透着寒光的兵器安稳多少。

　　“讨教谈不上，只是烟大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能指你任少府一职，想来烟大人没少在司天台身上下功夫。”

　　南鱼感受到来自北落询问的目光，她摇了摇头。

　　“付出了这么大的成本才走到今天，大人可要沉住气，别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失了分寸”，濡雨的语气意味深长。

　　“大人说笑了，我与诸位司天台大人交情不深。小生年轻气盛，往后还望大人多多担待。”

　　南鱼听着两人互相给彼此挖下的深渊巨坑，一阵恶寒。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风平浪静背后，是但凡一字说错便葬送仕途的试探和陷害。

　　北落是听惯了这些的，他向来知道，朝堂之上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处处都是算计。

　　他见过的每一个文臣都是如此。

　　他的目光在南鱼身上转了两圈，微微出神。

　　“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濡雨话锋一转，语气也跟着变了变。

　　“大人但说无妨”，烟栗脸上堆满笑容。

　　“素来听闻烟家茶叶生意做得极好，未曾听说烟家还做海鲜生意，可是最近拓展的新产业？”

　　濡雨说得极慢，似是每个用词都反复斟酌才说出口的。

　　烟栗疑惑摇头，“烟家一直以来专注在茶叶生意上，未曾涉足其他，大人何出此言？”

　　“这……”濡雨不好意思地笑笑，“大人如今身份变了，身为朝臣理应注意言行举止。穿着打扮虽是不需显贵，但干净整洁总是要的。”

　　烟栗有些摸不着头脑，“还请大人明示”。

　　濡雨有些尴尬，干咳两声，音量也小了许多。

　　“烟大人身上鱼腥气重了些，不知是何缘故。周遭的大臣靠近大人时，难免难受了些。虽是小事，大人也别丢了朝臣的脸面。”

　　烟栗的脸瞬间如火烧一般红了起来，他巴不得现在地上就裂开道口子，他便能不管不顾立刻钻进去。

　　南鱼豁然开朗，她转过头，恍然大悟的眼神直直盯着北落的脸。

　　北落被她盯得不自在，便伸手将她的脸掰了回去。

　　“多谢大人提点，是小生疏忽。近来总是有些怪东西出现在门口，大概是野猫作祟，总是叼了鱼放在门口”，烟栗脸上红彤彤一片，有些难堪地说道，“改日也叫玄校大人帮忙看看，是不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南鱼看向北落，用嘴型摆出“野猫”二字，又用手指了指他。

　　“去”，北落虽是故意摆出不耐烦的表情，但含了笑的眼睛却是藏不住的快活。

　　南鱼心里清楚，这恶作剧抖机灵的事情是北落一贯擅长的，想来是那日在茶楼听了烟家所作所为，便生出这计策来了。

　　她别开头，想要忍住脸上的笑意。

　　“哎，有人来了！”南鱼看到有两人人影向他们靠近，伸手推了推北落，轻声说道。

　　北落顺着南鱼目光望去，不远处玄校和雾山正快步向他们走来。往前是烟栗和濡雨，往后是玄校和雾山，一时间他们无处可躲、避无可避。

　　危急关头，南鱼将香囊丢在北落手里，将他手臂举过头顶，嚷嚷起来。

　　“少将军不要为难我”，南鱼大声说道。

　　只用一个眼神，北落便接稳了剧本陪她演起来，“南大人也不要刁难我”。

　　“此物对我来说重要非常，究竟要我如何证明！”她面露愠色，皱眉看向北落。

　　另一边原本正在谈话的两人因为南鱼的声音停了下来，垂眸侧目听着这头的声响。

　　北落余光看到玄校正向他们愈走愈近，配合起南鱼的动作来。

　　“这是本将军捡来的，看刺绣工艺便知此物珍贵，怎能让南大人轻易拿了去”，北落语气严厉，眉毛跟着一起压低，看得南鱼一阵心虚。

　　“南鱼竟不知道少将军是如此婆婆妈妈之人，连香囊这等小事都要管一管。”

　　北落眼神中的幽怨快要溢出来。他腹诽道：这不是她塞到我手里来的吗！怎么说我婆婆妈妈。

　　玄校顿住脚步，仔细盯着南鱼和北落。

　　“南鱼”，雾山温润的声音传来，止住了南鱼的动作，“不得无礼”。

　　她泄气般松开扯着北落的手，向玄校行了礼。

　　“这般不懂礼数便是给观星台丢人，雾山，将她带回去教教她规矩”，玄校背着手冷眼看她。

　　南鱼将戏做足，看着北落重重哼了一声便随着雾山走了。

　　随雾山回到观星台，南鱼便大剌剌坐在雾山的桌子前，瞥见桌上放着他看写的字，她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你写的？”

　　雾山手上倒着茶，扫了她一眼。

　　“嗯”，雾山看着她的动作轻声回答，“刚刚无事，随手写来静心”。

　　他端了茶杯过来，递给南鱼，“给，烟栗刚刚给玄校送来的茶叶，尝尝”。

　　“好看”，南鱼一边喝茶一边将纸放回桌上，目光扫过手边的古籍时，她的眼神被中间露出的半个信封吸引了去。

　　原本以为自己窥见了什么不该看的物件，她自然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本是想赶快避开不看的。

　　可那信封上赫然写着的“南云峰”三个字，映在她眸子里，让她再也移不开目光。

　　她瞄见雾山此刻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便将喝了一半的茶杯打翻在他刚写的字上。

　　随着她的惊呼，雾山连忙放了手上的东西。虽是嘴上说着“不打紧”，手上却是慌乱地将宣纸一并拿到院子里，借着阳光将它晒干。

　　趁此时机，南鱼将桌上的信抽出来。

　　那是个没封口的信封，信封上只写了“南云峰”三个字。她将里头的信纸抽出，在手上摊开来。目光匆匆扫过，她只觉得头晕目眩。

　　白底黑字，每个字都重击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