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银河点狼烟》芫肆

12、第 12 章

　　青山街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往常川流不息的街道此时被堵得水泄不通。

　　“终于放榜了”，江蓠站在茶楼二层围栏，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眼神望着不远处的人群。

　　南鱼手肘撑在围栏上支着下巴，“是啊，总算能歇歇了，这几日殿试当真是累死人了”。

　　“说起殿试，你们有没有发现”，北落靠在围栏上，偏头看向南鱼和江蓠，“三大富商之一的烟家少爷烟栗也入了殿试。我听坊间传闻，说他不爱读书，做事又喜欢投机取巧，此番竟然也考中了进士，还是榜眼”。

　　南鱼垂眸，十根手指扣在一起，将手背都扣出指甲印来。

　　三大富商，南鱼略有耳闻。朱家酿酒、烟家卖茶、夕岚制衣，这三大富商中入朝为官的，烟家也不是头一个。当朝丞相朱湛和朱家老爷也是堂兄弟，终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家里有人为官便能多个靠山。

　　她看到烟栗榜上有名的时候，着实是恨的。想到烟家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她便没办法安心接受以后要与烟栗共同入朝为官的事实。奈何殿试的结果是皇上钦点的，她也无力改变。

　　“不过这状元可当真是才识渊博，连王爷看了他的文章都赞叹不已，好像叫……”北落仰头闭起眼睛思索，“阑夜！不知师从何处，以前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大抵是寒窗苦读的秀才吧”，江蓠应道。

　　“榜上有名都是有些能耐的”，注意到南鱼半天没说话，北落将脸凑得进了些，“小神婆莫不是猜错了这榜上的状元郎而意志消沉吧？我早就说了，天意难测，这天象预测人的命格并不一定都是对的，究竟能不能成事还是要看自身，若是人人都依靠天命过活，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南鱼听到他开始唠叨，借势趴在围栏上，“我睡着啦，听不到啦”。

　　“江太医快帮忙看看，这睁眼睡觉是什么病症，还治得好吗！”

　　南鱼听着北落故意夸张的语气，急忙将眼睛闭起来，嘴角隐藏不住的笑意轻轻荡漾开来。

　　江蓠一贯配合，压着笑意看向北落，故作严肃拱了拱手道，“少将军，依微臣看，小神婆是觉得少将军说教得多了些，少将军少说两句，这病也好得快些”。

　　北落瘪瘪嘴，“叛徒”，他皱起鼻子哼了一声便向茶楼内的包厢走去。

　　“走了”，江蓠的扇子轻轻敲敲南鱼的头，南鱼立刻起身跟上。

　　三人刚安稳坐下来没多久，北落猛地将佩剑抓在手里，起身开门，将剑鞘抵在藏在门口柱子后的人面前。

　　北落的动作迅速且一气呵成，南鱼顺着他的身影望去，躲在柱后的那人身着靓蓝色玉绸袍子，一顶镏金白玉发冠将头发高高束起，看上去身价不菲。

　　南鱼站起身看见他的脸，他生得端庄雅致，此刻看起来虽然惊恐，但眼角眉梢之间总是流露着算计的神色。

　　是烟栗，他们在殿试时见过这张脸。

　　“少将军莫要激动”，他轻轻推开北落的剑，笑着说道，“听闻三位大人在我家茶楼里歇脚，小生就急忙赶来想要与诸位大人见上一面，日后在宫中希望能博得几位大人的关照”。

　　北落将剑从他脖子上撤下抓在手里，转头看向南鱼和江蓠。

　　“见过南鱼大人”，烟栗向前走了几步，行了一礼，“不知道南大人是否还记得小生，论年纪南鱼你还要叫我一声兄长。家父与令尊一向交好，只是如今相距甚远，无法再一同饮酒追忆当年兄弟情谊，家父甚是遗憾。此番小生入朝为官，家父有意让我与南大人重建南烟两家旧时情谊”。

　　见南鱼无动于衷，烟栗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南鱼妹妹如今贵为司天台，不念往日烟家对南家的恩情也无可厚非，只是如今朝局动荡，多一个人便在朝廷上多一份势力，妹妹可不要目光短浅，将自己的仕途都葬送了。”

　　北落虽是没听懂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不过烟栗最后几句话，北落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眉头越聚越深，两条眉毛几乎要绞在一起。他刚想指责烟栗出言不逊，就听到南鱼发了声。

　　“你去漓安之时，可有看到我家门口摆着几个麻袋”，南鱼眼睛亮亮的，看着北落。

　　虽是不知道南鱼此话意欲何为，北落还是老实点点头，答道，“有，南夫人说是用来给桂花树施肥的马尿和牛粪之类，叫我不要触碰”。

　　南鱼乖巧笑起来，余光看到周围有几个听着响动围过来看热闹的宾客，她心生一计，眼神真诚望着烟栗。

　　“烟家大恩大德，南鱼没齿难忘。在南家最困难的时候，是烟家将家里放馊了的剩饭剩菜送给南家，让身在漓安、年老身残的家父得以吃上几口从吴都送来的冷饭。还要感谢烟家，知道家父喜爱桂花树，为了能将那树养得好，烟家没日没夜地将家里的马尿牛粪都送到漓安来，想必也是累坏了府上的小厮。”

　　北落听出了南鱼的言外之意，眼神在她和烟栗中间转了个来回。江蓠低下头偷笑，心里想着：南鱼可真是个记仇的，以后断不可在她这留下把柄。

　　烟栗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他是没想到南鱼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些细小之事一一点清，他原以为南鱼和他父亲一般，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总归在外头要给自己留下个以德报怨的好名声。眼下她的反应却没按照自己想好的方向走。

　　“还有啊，见家父被贬，失了官职，烟老爷惦念往日情谊，隔三差五便寄信来敲打家父，字字句句不离父亲被贬之事，想来是想让家父重振往日雄风，鼓励心切，才言语之间词不达意。若是让那不知内情的人看了去，还以为烟家老爷见风使舵，见南家式微，便时常刁难呢。”

　　周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烟栗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他额头渗出些汗珠来，顺着太阳穴缓缓流下。

　　看着南鱼站起身，烟栗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心里紧了紧。

　　“这些年来承蒙烟家照顾，南鱼无以为报，只能叩谢烟家大恩大德，南鱼永生不忘。”

　　南鱼说着便往地上跪去，周遭围观的人一片哗然，紧接着窃窃私语起来。人人都道司天台官职极高，在朝廷更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富商之子行如此大礼还是头一回见。

　　正要跪下去的南鱼被北落的胳膊挡在身前，阻止了她的动作，缓缓将她身子扶正。

　　“烟家虽是对南家有恩”，北落把“恩”字咬得极重，听得烟栗吞了吞口水，“但论身份，岂有大人跪他的道理，尊卑有别，大人这一跪恐怕是要折煞烟公子了”。

　　烟栗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绷紧，他当然看得出这两人是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但他只能将这口气咽回肚子里。他承认自己曾经小看了南鱼，她并不像父亲形容的那般乖巧懂事、委曲求全，烟栗甚至在心里暗暗怀疑，父亲眼中的乖巧懂事都是南鱼演出来的。

　　“烟少爷特意来此寻我，便是要我拿出个态度来。如若我今日不跪谢烟家大恩大德，岂非是忘恩负义之辈，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若是我今日不跪，往后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南鱼明面上看着北落，话却是说给烟栗听的。

　　“大人言重”，烟栗知道自己再不说话，面前这两个人便先要用唾沫星子将自己淹个半死，“我并非有意要来与大人将恩怨算个两清，只是盼得明日入朝能得大人照拂，今日贸然前来打扰几位大人是小生思虑不周”。

　　烟栗招了招手，将茶楼掌柜叫到身侧。掌柜未曾见过如此阵仗，也有些发怵。

　　“南大人是本公子贵客，这开销一并记在本公子账上，可要好生招待着”，烟栗吩咐完，转向南鱼继续说道，“不打扰诸位大人雅兴，日后朝中相见再与大人畅谈”。

　　说完，烟栗逃也似的离开了茶楼，下楼梯的时候还险些绊了一跤。

　　见烟栗离开，周围的人便逐渐散去，茶楼恢复了原本安静的模样。

　　北落和南鱼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再也忍不住笑意，一齐笑出声来。

　　“可还出气？”北落笑着问道。

　　南鱼用力点点头，面具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嗯！”

　　江蓠看着他们，一边倒茶一边无奈摇头，“你们呐，这哪里是同仇敌忾，这简直就是狼狈为奸”。

　　“随你怎么说，狼狈为奸也好，蛇鼠一窝也罢，这仇我必然是要报的”，南鱼摆了摆手，仰起头说道。

　　“公道自在人心”，江蓠语重心长。

　　“公道自在人心便够了吗？”南鱼反问道。

　　“当然不够”，北落答道，“小二！”

　　“江蓠，你饿不饿”，南鱼挑眉问道。

　　“不饿”，江蓠认真答道。

　　江蓠看着南鱼和北落的表情便知道两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笑着摇头。

　　“不饿也吃点”，北落转头对店小二说道，“将你们店里最贵的都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