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花间道

15、第 15 章

　　再拎着热水瓶回宿舍的时候已经九点了，于木杨还在床上看书，莫飞像是刚洗过头一样沉睡着，被子早已不知去向。
　　“自作自受。”林赫小声嘀咕了一句。
　　方小然没有回应，洗完脚就匆匆上床了。剩下的于木杨自然是充当死人一个，两耳不闻宿舍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林赫洗完脚也觉得实在没趣，恨不能再把莫飞拉起来拌会嘴，便只能静静地在床上躺着。
　　整个宿舍里，只剩下于木杨那边时不时传来的翻书声。
　　第二天早上六点，万籁俱寂着。宿舍楼里的喇叭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很刺耳，闹心，每个人就这样在梦中惊醒了。
　　五零八室里，最先起来的是莫飞和于木杨。
　　莫飞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边着急道:“完了完了，今天早上本想早点起来跑几个百米冲刺的。过几天田径队里就要考核了。”
　　于木杨则不慌不忙地穿着衣服边唉声叹气，“唉，昨天才九点半就熄灯了。书还没看完。”
　　方小然睡梦中明显是听到了那刺耳的早起喇叭声，但还半睁着眼赖在床上，总觉得这一觉睡的意犹未尽。
　　莫飞率先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叠好被子后便去叫方小然起床，并善意提醒道:“学校的早读课六点四十五就开始了，而现在已经六点二十了。”
　　方小然听到这最后一句后才顿时醒悟，自己怎么能迟到呢，自己可是中考四百一十五分考进来的优等生。
　　莫飞和于木杨出宿舍时林赫还睡得正香，让人不舍得打扰。其实莫飞巴不得他上学第一天就迟到才好呢。于木杨也不想管这类小事，一心惦记着昨夜的预习效果。只对着林赫摇了摇头边走了，似乎是此人不可救也。
　　方小然临走时看了一眼手机，正好六点三十分。本是想叫他起床的，但一想到他昨日嚣张跋扈的态度便默默地关上门离开了 。
　　去食堂火速地吃完早饭再赶到高一三班时，早读课铃声正好响起。
　　方小然还是像初一那时候一样，在靠窗的第一排随意找了个位置。
　　带三班的班主任姓杨，是个女流之辈。方小然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此人不过和严班是同一类人。
　　但凡开学第一天开学典礼都穿着制服的老师大多是“庸师”，不过是只会耍点“应试教育”的小把戏罢了。而且方小然上这么多年学以来，就没看见不在开学典礼上穿制服的老师。
　　早读课其实没有早读，因为要参加一年一届的开学典礼。杨老师根据每个学生开学进来的入学成绩排列了学号，而她手上拿着的那张“学生入学成绩单”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全班一共三十七个学生，方小然排名第六，同班的林赫排名第三十七。而此时林赫还迟迟未到。
　　排队去开学典礼的时候，林赫还是没有来，杨班稍微皱了皱眉却也无可奈何，便带着三十六人先行了。
　　高中的开学典礼似乎比初中的开学典礼还要冗长无趣，而且地点居然还是在大操场上。要知道现在可是九月份，太阳毒得很。主席台上的领导们自然是不用怕，带班的班主任们自然也是不用怕，纷纷顶着一把遮阳伞躲在树荫底下“看纪律”着，就苦了我们这群学生。新学期杀我们威风也不是这么杀的吧。方小然只后悔自己早上怎么没有把林赫也叫来，真乃失策也。
　　似乎一整个上午的时间都要浪费在开学典礼上了。
　　方小然被太阳晒得仿佛失去了意识，操场上已经有各个班中暑的女同学陆续倒下去了，而开学典礼还在继续着。
　　方小然此刻觉得太阳就像挂在自己的脑袋上一样，一直烘烤着自己。同时感觉到的还有累，膝盖以下的部分好像重万斤，向前迈不动一步，似乎随时都会骨折而倒。
　　开学典礼终于宣告结束的时候，方小然只觉眼前猛得一黑正欲倒下，但还是被从周围及时赶来的同学搀扶着回班了。
　　回到班的方小然见林赫坐在自己后面一座翘着二郎腿看窗外风景的时候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你小子你居然没去！还好意思坐在这。”
　　“我倒要问问你，是谁早上没喊我起床？”林赫换了条二郎腿又翘了起来，“不过方兄，早上还是多谢你了。幸亏我睡着了你没叫我起来不然我可受不了在那站一上午。”
　　“得了得了。算你走运。”
　　等到全班人都到齐后，杨班郑重地介绍起林赫来。
　　“同学们，那位晚到的也是你们的新同学。叫林赫。大家互相认识认识吧。”
　　方小然明显听到了来自班里四面八方的议论声，“啧啧啧，同样都是在校住宿生的，他就有理由不去参加毕业典礼？不参加还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这老师也太客气了吧。”“你知道什么。人家是富二代。我上次在宿舍还看见教导主任跟在他后面拎东西呢！”“人家家里有钱！哪能和我们比啊。咱们就是晒太阳的命。”
　　“……”
　　“大家都不要吵了。互相介绍一下也就行了。好好准备下午的课吧。”杨班对全班一脸严肃地说完之后又笑对林赫，“对了，林赫同学，你的位置坐着还可以么，要不要调调。”
　　“唉，这富二代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是啊是啊，谁叫咱们‘拼爹’拼不过呢！”
　　班里又多了几句牢骚声。
　　“老师不用了，我的位置很好，谢谢。”林赫答道。
　　到了高中，没有了以前初中学校的按班就点的难吃的盒饭，方小然倒有点怀念起来。高中的食堂里，做饭的师傅倒是舍得放油了，菜价却贵得离谱。方小然端着做饭师傅给打得猪肉烧土豆，青椒土豆丝和西红柿炒鸡蛋想这顿饭吃得真不值，土豆与猪肉的比例大得超过你想象，学校暗地里不知道捞了多少油水。
　　下午的课方小然装模作样的混过去了，一点都不像个走后门的差生的样子。
　　住宿制学校的生活异常无聊，一个星期完全封闭式的管理让人感觉就是在坐牢一样。回宿舍也是闲着没事，方小然想起上次和莫飞的谈话似乎还没有结束便一个人悠哉悠哉地走去了操场。
　　田径队的还在训练，有练长跑的，短跑的，还有篮球特长生。小腿上绑着沙袋的莫飞还在练着五十米冲刺，全力冲完一次后见方小然正向自己走来便解下沙袋慢慢地朝他走去。
　　“方小然，你来干什么，找我有事？”
　　“想起上次有些事还没跟你说清楚。”
　　“那你说吧，什么事？”
　　“其实特长生也有特长生的好处啊，像你们，除了学习还有一技之长。 ”
　　“你羡慕我们？哼，你愿意每天在这没命的跑？这些田径队的教练根本都不把我们当人看。”
　　“那至少你们在追寻自己的梦想啊？再苦再也又如何？”方小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到的全是李伟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身影。
　　“梦想？”莫飞把手里的沙袋往塑胶跑道上一摔，掀起一阵灰尘。“你不知道我们这些特长生都是过来混日子的？什么‘特长生’还不是走后门！”
　　“你知不知道像林赫那样的富二代多看不起我们？他们在学校里再怎么肆无忌惮都没有人去管，而我们呢？你知不知道像那些光明正大考进来的好同学有多看不起我们？你知道上课时任课老师们有多看不起我们？”林赫又将地上的沙袋捡起来用手拍了拍灰尘，“方小然，也就只有你能愿意和我多说几句了。但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我去训练了。”
　　站在原地的方小然心里先是一种落寞然后便暗自神伤起来。
　　这么说，还是多亏了父母，为自己争来了“好学生”的名额。不然自己的生活又将是在另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轨道上运行了。
　　自己就是一颗孤星，也许在黑夜里会独自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但若冷风一吹，乌云袭来，暴雨突泄，自己必将荡然无存了。
　　看着莫飞听着田径队教练的哨声开始疯狂地向前方冲刺，方小然觉得，他是永远也跑不到自己心中的那个前方了。
　　穿过操场回宿舍路过女生宿舍门口时，方小然遇见了林赫。虽然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遇到他。但毕竟人家先开口向自己打招呼了，不理吧，于情面上也说不过去，还会显得自己小气。
　　“帮我追女孩呗！然哥。”
　　“你站在这就是为了‘追女孩’？怎么感觉有点意图不轨。”方小然语气不重不轻，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对林赫所说的感兴趣。“你小子不是挺牛的？怎么追个女孩懂这么费劲？”意思就是林赫你小子不是臭钱挺多的，怎么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那女孩是文学社的社长。不能用传统追女孩的办法。送花写情书请吃饭都太俗了，我想用我的诚心感动她，可我从放学就站这半天了，也没见人家出来过。”
　　“人家肯定是看不上你，所以躲着你。”
　　“那怎么办啊？”
　　“写情书。”
　　“人家就是文学社的，用这招太过时了。而且难免有点在人家面前班门弄斧的嫌疑。”
　　方小然听到林赫用到“班门弄斧”这个成语的时候居然惊叹起来，没想到什么都不干整天无所事事的花花公子还有点文化。
　　“英文诗，understand？”方小然这话说出口也惊叹起自己来，居然还记着个英文单词。
　　“英文诗？恩？”林赫只听懂了前半句没听懂后半句便装乖作巧连着两个问句，答得倒也还算得体。
　　“回宿舍再说。”方小然道。因为觉得跟林赫两个大男人一直站在这女生宿舍门口实在太丢脸了。
　　“等等。”林赫抬起头对着女生宿舍楼吞了口口水大声吼道:“文佳佳，我喜欢你！我一定会追到你的！”
　　方小然已羞得无地自容，赶紧拽着林赫跑了。
　　你还说你不俗？啧啧啧，真是丢死人了。
　　方小然那时内心真实的独白。
　　宿舍是个人际关系相处很微妙的地方，第一天大家可以相处得有说有笑，相安无事，第二天却可以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一路走上五楼，方小然听到的皆是从每个楼层传来的热水瓶破碎声，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这个宿舍还是要安静，和谐的多。
　　于木杨自搬进来那天客套地说过几句话之后便一直闭口不言，沉浸在书本中。
　　写英文情诗自己万万是没有那样的本事，不过幸好宿舍里还有这个于木头。但又不能当着林赫的面直接请教，便转身对林赫说道:“你站在外面等我罢，十分钟足矣。”
　　“怎么，你写情诗还和我有关系了？我怎么就不能进去？”
　　“和学霸在一起自然是有氛围，到时候必然是文思如泉涌。你进去岂不是太煞风景？让我如何能安心写诗？你信我不信？就十分钟，没准片刻就好。”
　　“行吧。那我在外面等你。”林赫想自己毕竟是有求于人在先，虽然自己也心知肚明方小然这小子不厚道，赤裸裸地讽刺自己。但为了追到那女孩也无可奈何。
　　“于兄，请教你个事？”
　　“……”无人回应，宿舍里死一般地寂静。
　　“于兄，请教你个事呗？”
　　“说。”于木杨皱着眉头看着书说道。
　　于是方小然随手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来，先将那诗的中文版本写在上面。
　　“这首诗的英文版怎么翻译？”
　　于木杨一手握着书，一手接过去，此刻恨不得一个眼珠盯右边一个眼珠盯左边。
　　“很简单啊。而且据我所知这首情诗也不是原句吧？”
　　“那你倒是快点帮我翻译啊。”
　　“根据你考进来的成绩，不至于连这个都不会吧？”
　　“那个。。我严重偏科。再说，我都这么不耻下问了，你就帮帮我呗！”
　　要知道，能考上高中的且入学成绩还是第一的书呆子可没功夫辨别你的话是真是假，而且也不会无聊地问你，这首诗是要给谁的。
　　“拿去。”于木杨将翻译好的情诗递了去并不自觉地读了一遍:“The most distant way in the world is not the way from birth to the end. it is when i sit near you that you don't now how to love me.”
　　方小然也赶紧照葫芦画瓢跟着默念起来。
　　“虽然改动不大，但读着还挺顺口。”于木杨读完道。
　　“恩。谢啦！”道谢完后方小然便又重新拿起笔认认真真地誊写了一遍。
　　“林赫，给你！”
　　“这么快？”站在门口的林赫脸上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The most distant way in the world is not the way from birth to the end. it is when i sit near you that you don't now how to love me。”
　　“你这‘嗡嗡翁’地念的什么？”
　　“俗！真是俗！”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中文，方小然自然也是听不懂他自己讲得到底是什么鸟语，但这不是知道了么，便一脸鄙视道:“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其实真正意思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如何去爱我。虽然只改动了一句，但却让这首诗的作者变得极其自恋起来。方小然已经脑补了一下林赫去送情诗的画面:学校小木桥上，微风轻轻吹动着快要长到河里的柳树枝，林赫一脸深情款款地望着文学社社长文佳佳，而文佳佳也是一脸深情地望着林赫。突然，又是一阵微风吹起，文佳佳抬起手响亮地扇了林赫一巴掌并指着鼻子骂道:“自作多情！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方小然越往下想越是想抑制不住地笑起来，但又不能溢于言表，果然也是一种痛苦啊。
　　“不错不错，果然是好诗啊。很符合我的性格。”林赫连连点头称赞道:“看来你以后很有当诗人的潜质嘛。”
　　方小然又暗自笑起来。我写的？哈哈哈。真是想得太多了。
　　第二天，这份情书通过林赫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几经波折地才传到文学社社长文佳佳的手中。林赫本来为了表示心意要亲自去送，方小然便进言道:“做男人要矜持。”想来也有道理，便以“包你三天伙食”为条件买通了班里一位文学社的成员，请其见到社长本人后将情书代传之。不料社长本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形迹飘忽不定。于是又搭上了一个星期零食费收买了同文佳佳一个宿舍的舍友。而文佳佳本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接过情书后竟感动不已，挥笔写道: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用意已经非常明显。
　　文佳佳的回信在通过她的舍友，又通过本班文学社的成员传到林赫手上之后，事情不知怎的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纷纷传言文学社高材生文佳佳将与不学无术富二代林赫修成百年同好。
　　而接过信的林赫想自己不能再这么低调下去了，于是再次托人要来了文佳佳的电话号码。又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人私会学校小桥边。
　　“那首诗真不错。”
　　“是啊，我自己写的。”
　　“什么？居然是你写的！”
　　见文佳佳一脸震惊想必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且就算真的是他写的，谁又会信呢，一个全班倒数的会写诗？便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好吧……其实也不是我写的。”
　　“那是泰戈尔的诗。”
　　林赫这时真想把方小然当成一张纸一样给撕的粉碎。
　　“虽然被你改动了一点，但是改得很妙 。我喜欢。”
　　林赫此时正对着已经变成一团碎纸屑的方小然磕头懊悔。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也写得很好啊。”林赫回道。
　　“其实也不是我写的。那是我喜欢的一首歌里的歌词。”文佳佳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们之间，也会像做了一场大梦一样么。梦醒后，我们谁也不曾记得谁。”
　　“不会的。”林赫大胆地牵起文佳佳的手郑重道。
　　自此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食堂里，操场上常常看见两人手牵手相依相偎的情景。校园里一时又谣言四起，说着两人不出一个月必分，因为自古以来从来没见过好生和差生在一起有好下场的；当然，也有少部分人说这是天作之合，高材生配富二代，狗血言情剧里的天作之合。
　　林赫文佳佳两人如今身处乱世之中，却依旧能够做到心无旁骛，实在难能可贵。
　　是啊，谈自己的恋爱，让别人说去吧！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方小然。
　　方小然也没成想到头来会是这种结果，自己只是看不惯这贪慕虚荣有几个钱就嚣张跋扈之人想要杀杀他的威风而已，没想到自己图谋不轨之心却成就了一对鸳鸯。
　　在还没有见到文佳佳本尊之前，方小然心里一个劲地感叹:“这作为一个女生实在太不矜持了！谈恋爱这种事怎么不能好好考虑考虑呢！”
　　但在见到文佳佳后，方小然的这种想法便烟消云散。
　　初见文佳佳是在周五放学的时候，地点是学校门口的饭馆里。一来林赫是为了报答对方小然的恩情，这不用说也是懂的；二来则是为了在文佳佳面前介绍自己的这个“好朋友”，当然，这个纯属于自作多情。不过谈恋爱能谈到介绍自己好朋友的地步，也算是快功德圆满了。因为也就差介绍双方父母这最后一步了。
　　学校门口的饭馆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许是周五这天家长们都忙着接孩子的缘故，饭馆里出奇得冷清林赫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对老板吩咐道:“尽好菜上。”
　　而方小然望着老板端上来的一桌子油腻腻的荤菜却丝毫没有胃口。有好几次想要动起筷子来，却又不经意地看向文佳佳。而文佳佳也微微脸红，略显羞涩得向林赫那边坐近了点。方小然尽管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她和文佳佳长得太像了！
　　扎着同样的马尾辫，前额留着刘海，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跟她的一样迷人。怪不得林赫会看上她呢。
　　“那个。你们俩先吃吧。我爸要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连说话的声音居然都和于倩倩的那么像，就是有一种只要她一开口就为命遵的感觉。
　　“恩。佳佳路上小心点，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叔叔哩。”林赫跟个小孩子一样调皮道。
　　文佳佳没有回他，用手捂着刘海跑开了。
　　方小然突然幻想，如果此刻和她说话的是自己那该多好。但无奈自己也只能停留在想想的境界，不然初中三年自己也不会那么无动于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