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花间道

13、第 13 章

　　期中考试的前一天晚上，严班将班里排名前十的叫去了办公室，并特别嘱托让方小然放学留下来。至于李伟，严班的想法是，就让他自暴自弃吧。
　　班里的前十名走后，方小然又被单独召见进了办公室。
　　“你上个学期不是做的挺好的，我以为你会继续保持的 。”
　　“受人威胁罢了。”
　　“怎么，那事真还冤枉你了？”
　　“不是。”方小然也懒得再去解释那件莫须有的事，“严班，我真不是学习这块料，你看不出来？”
　　“你只是不想做而已。只要你肯做这没什么难的。”严班耐心地劝道。
　　“我就是不想做，行了吧。”方小然也把话挑明了说。而此时父亲白了头发对自己说话的那情景也荡然无存。
　　“行行行。你就和李伟每天睡大觉去吧！自暴自弃去吧你们。”
　　方小然看到了，严班的唾沫星子都快要喷到自己脸上了。该是有多么的厌恶自己啊。便也懒得再待在这里了。
　　第二天期中考试的时候，李伟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挖去了一般，就连眼神也是空洞洞地，毫无光采。
　　方小然胡乱添满试卷之后便跑来找李伟，亲切地嘘寒问暖道:“又不是天塌了，干嘛这副表情。”
　　“这比天塌了还要让我难受。”说话间，李伟的眼睛还是毫无光采。“我爸昨天晚上已经来学校给我办转校手续了，先转去市附中读半个学期，然后靠他托关系进市一中，京华杯’也打不了了，我这辈子就注定与篮球无缘！”
　　“怎么会是这样！徐胜呢，他知道么 ”
　　“我还没告诉他。我向他保证过我们两个要一起打省赛的。如今……唉，方小然你一定要替我瞒着他。”
　　“可是这纸毕竟报不住火啊！”
　　“能拖一步是一步吧。”李伟渐渐哽咽道。
　　“你别这样。唉，还是蒋成君说的对。我们都只是小人物，终究都要落俗。什么梦想，什么光芒都是遥不可及的，去他妈的吧！”
　　“你也别安慰我了。方小然，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这个朋友，也谢谢你能够一直陪伴我这几年，只是以后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再能见面了。”
　　是不是没有经历过分别，都会觉得毕业遥遥无期。只要那一天还没到来，我们就始终还是一如昨日的好友，始终觉得不会离开彼此。
　　可李伟到底还是走了，期中考试的第二天李伟的课桌就被清理地干干净净，好像从来不曾有人坐过。
　　方小然失落地坐在李伟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学着李伟，双手趴在窗台上，看窗外早已看腻的风景。
　　期中考试过后，四人学习小组的学习成绩显著，四人分别包揽了班里的前四名 。
　　也是自期中考试以后，每天的作业，试卷便更频繁了。
　　遭受了人生第二次重大失败打击的王俊自觉有愧于年级组长之名，恨不得在校长面前立下军令状，以人格作为担保，不让他所教得重点班的学生拖后腿，影响学校重点班高中升学率。而第一个要整治的重点对象便是方小然。李伟是转校了，倒也好，逃过一劫。
　　每天课上发呆，睡觉，一下课便跑个没影的方小然万没想到这王俊居然会杀个回马枪，一时竟招架不住。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中考了，你还不紧张起来？”
　　“紧张？有什么可紧张的？您看我什么时候紧张过？”
　　“这可是在重点班。你想想要在普通班里谁会去管你。”
　　“我觉得普通班挺好的，那您怎么不把我调过去？更何况现在严班都不管我了，你在这自作多情干什么。”
　　“你是我的学生，我就必须得管好你。”
　　第二天初三（4）班的后门门上便贴上了一张长宽不太得体的白纸，长得恨不得贴到门两边的墙上，宽得一个手掌就可以丈量。白纸上是还算得体的六个大字:不放弃，不抛弃。
　　很明显是针对方小然的，方小然见了一时无言以对。想要伸手欲撕去，却又怕被别的班的人发现，到时候出丑的还是自己。于是只得等到放完学再来采取行动。
　　转眼放学后，教室里，三楼走廊外都空无一人时。方小然背起书包偷偷摸摸地来到后门口，一边粗鲁急躁地撕扯着一边感叹:现在这双面胶的质量实在是太差了。
　　将那“不抛弃，不放弃。”六个大字当做仇人撕个支离破碎后又觉不够尽兴，于是又将那些“残肢碎骨”揉成一团，彻底撕个粉碎，然后如雪花般撒下三楼。
　　一脸潇洒地准备掉头下楼梯回家时却迎面撞上王俊。
　　“呦，还有点自尊心。你还有点救。”王俊惊讶道:“你小子还不是那种完全死了心的人，还知道要面子。”
　　“随你怎么说。”方小然没理会王俊自顾自下楼了。
　　“你既然在乎你的面子，为什么不能在最后一段时间里努力一把呢！”王俊在后面喊道。
　　方小然走下楼梯，去车棚取车，路过医务室时，又清清楚楚地闻到了里面刺鼻的消毒水味，才意识到李伟真的已经离开了。
　　以后自己要一个人骑车回家了。于是方小然就一个人孤独地骑车回家了。
　　到家之后，母亲没有平常热情的唠叨，方小然倒有点不习惯起来。
　　“妈，饭好了没？”方小然朝静坐在客厅里的母亲问道，顺手脱下了背上的书包。
　　那个书包，依旧是一个想瞒天过海的假象。
　　“然然，你过来。”母亲面无表情地说道，连个手势也没打，看起来是有什么十分郑重的事要说。
　　“今天老师要到家里来家访。等会你可不许多说话。”
　　“是王俊？”方小然问道心里却开始诅咒起来，最好半路出个车祸什么的。
　　“是王老师。等会你可别跟人家吵，态度好点。这都要中考了，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好印象？简直笑话，他方小然在老师眼里哪还有什么好印象可言，不把他赶尽杀绝就谢天谢地了。可这话也就只能在心里说说。
　　“妈，您今天不打麻将了啊？”方小然突然嗲声嗲气起来。
　　“打什么麻将，哪还有心思打麻将！你爸又要加班，今天老师又来家访 。唉……”李母说完略感悲伤的叹了口气，今天的牌局注定是毁掉了。
　　方小然只恨自己当初的眼光太差，还以为这个新来的王俊挺有个性的，没想到，如今看来这个王俊同严班不过是一丘之貉，两个人手段也就彼此彼此罢了。
　　许是自己信念的力量实在不够强大，刚坐下沙发没多久，门铃便响了起来。不用说一定是王俊了，正好，方小然也想看看这根“青葱”到底还能使出什么杀手锏来。
　　李母恭恭敬敬地跑去开门并向平日里待自己那般唠叨起来，“王老师啊，你怎么这么年轻。结婚了没有啊。”
　　“还没结婚。我才工作没几年，现在还是事业为主嘛！”方小然见王俊一脸笑意的回答只觉得这个王俊真是虚伪，心里不成不知道想着怎么贬低自己呢。
　　“老师，你坐。”方母招呼完又对方小然说道，“去给老师倒杯水去。”
　　“不用，不用麻烦了。我就直切主题了，这次来是想跟您谈谈方小然在学校的情况，这不，也快中考了么，我感觉他就一直挺不上心的。我想问问您，他在家里的学习情况怎么样？”
　　“哎，上次班主任也打电话来批评过了。我跟他爸也教育过他了，谁知道这小子现在又犯浑，心思又不放在学习上。”
　　“他爸爸呢？”王俊又问道。
　　“在单位加班呢，每天都回来的很晚。”
　　“那您得多花点时间好好教育他啊，不然这中考怎么过。”
　　切。不就是因为我这个差生要影响你们重点班的升学率么。
　　你看不惯我，那你怎么不干掉我。方小然在一旁恨得牙痒痒，把一切心思都藏在肚子里。
　　跟这种人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我也不打扰您吃晚饭了。该说的我也说了，当家长的还是要多上上心啊。”
　　“小然，去送送。”此时羞愧的方母又催促方小然道。
　　“你们这种老师我见得多了，中国的学校教育就毁在你们这群人手上。”说完之后方小然不等去看王俊脸上的表情便关上门。
　　他希望关上的是一扇送王俊下地狱的门。
　　什么年级组长，手段也还是不过如此 ！自古以来的老师难道就这一个样？
　　送走了严班接踵而至的是母亲的唠叨。
　　“你说说，我和你爸每天跟你说多少遍了，在学校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就是不听！这都要中考了！你就不能上上心！”
　　“我知道了。”回答“我知道了”和“我不知道”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因为并没有给出什么实质的承诺，都是一些空话。
　　“我先回房间了。”
　　“说你几句就不爱听，还不都是为了你好！”方母唠叨完这最后一句便又回卧室换上衣服连饭都没吃便直奔棋牌室了。
　　方父跟平常一样加班到很晚才回来，那时候方小然已经在床上沉沉睡去。不免暗自庆幸幸亏王俊家访来得早，不然又得挨父亲一顿数落了。
　　校门口的凉面摊自李伟走后方小然便再也没去过了。
　　篮球队每周三的训练时间徐胜总是跑来四班找李伟，方小然每次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下一次，也许就是下一次，他就觉得自己快瞒不下去了。
　　可全世界也难得有像徐胜这样的傻子，或许不应该说傻，太认真了而已。是啊，对梦想，谁会不认真，不像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
　　“他期中考试的时候就转校了。”
　　“可他说过，我们要一起打‘京华杯’的！怎么，就这么妥协了么。”少年握紧拳头，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只要你还没有放弃，他就没有放弃。他一直在和你并肩战斗。”方小然劝道。
　　李伟这么几年来的拼搏，奋斗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他始终相信李伟不会放弃那个篮球场上的梦想的，虽然现实的残酷无情让李伟暂时妥协了。但他相信，有一种万丈光芒，是永远附在李伟身上的。
　　“前路漫漫，我是不会放弃的。我要和他一起完成梦想呢。”
　　少年，这样就对了。不要犹豫，不要后退，大胆地迈步向前，去找寻自己心中的方向。
　　于是，一个个黄昏的篮球场上，就只剩下徐胜一个人孤单的身影。
　　课上做试卷，听题目的时候方小然还是会抬起头来出神地看着她的背影。那个三年来一直都没变过的马尾辫，他多想用手去抚摸一下。她不知道，有男生给她书包里塞情书这件事也让他耿耿于怀很久，他恨自己没有表白的勇气，又恨自己没有自信即使表白了也只是同学关系。是啊，他是差生，而她呢？这样的两个人又有什么理由在一起。
　　掉头去看窗外风景的瞬间，方小然突然灵机一现作了一首小诗:
　　愿微风替我轻抚你的脸颊
　　愿飘零的落叶悄然滑过你的发梢
　　愿逝去的岁月里都曾有过你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不曾祈求什么
　　不曾奢望什么
　　依旧在做着这些美梦
　　梦里多半是你的身影
　　没有“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那么风骚直接，但也委婉地表达出了自己对心爱女生的爱慕之情。方小然仔细品读着这首小诗，心里甚是满意。恨不得发表到校刊《古韵》上供全校师生欣赏。但转念一想，严班看到下面的落款是方小然三个大字，自己恐怕是又要吃一个处分了。便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并不是因为怕严班，怕的是他联系家长。这样方小然的内心又得饱受这“愧疚”之苦。自己虽然是个差生，但是对于自己的父母是万万不能惹他们生气的。
　　就是方小然这样矛盾的心理让他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忐忑不安的。
　　王俊自上次家访杀个回马枪后看方小然依旧毫无变化，成绩还是那副死样子，便也慢慢失去了耐心。
　　这一仗，究竟还是方小然胜了。
　　中考前一天放晚学的时候，蒋成君第一次主动地去找了方小然，“陪我去操场走走吧。”
　　“你知道上次严班把我们班里前十名叫去办公室都说什么了么。”方小然推着车，蒋成君在旁边与他并肩而行。
　　“反正那次我也被留下来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严班说，我们这几个是重点班里的佼佼者，都是有希望能上市一中的。让我们这段时间务必不能松懈，再坚持坚持，坚持一会就胜利了。”
　　“哎。他说这些话也不奇怪。”
　　“可当时我就想，我已经活得够累得了，正如你之前对我说过的，我已经活得很痛苦了。可我们还是要硬着眉头咬紧牙关玩命地复习，做试卷。”
　　“蒋成君，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其实你之前说的一切都对，我就是在伪装自己，我孤僻，我不愿意与人交流，是因为我要把时间都花在学习上。像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小人物，在应试教育这个大波涛里，只能跟着风浪里来浪里去的，不顺势而为又哪里有出路呢？”
　　方小然推着车突然不走了，抬起头一脸忧郁地看着天空，“是啊。这所有所有的一切又有什么办法呢。”
　　蒋成君也跟着抬起头，望着天空，只是他的眼神显得更加忧郁，悲伤，甚至有点绝望。
　　回家吃过饭后的方小然头一回听见母亲说，我今天不去棋牌室了。正感叹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的时候，父亲也回来了。
　　“要中考了。今天好好看会书吧。我跟你妈今天就在家，还能看着你点。”
　　“呵呵，要想管我怎么不早管我？”方小然默默在心里问了一句。
　　但看在母亲今天似乎“忍痛割爱”没去棋牌室的份上，倒也硬着头皮看了几页书，也仅仅是几页书。
　　中国的考生总是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规格越大的考试临场前就越紧张，一紧张就要撒尿，然后就是满地找厕所。
　　上厕所前众考生都急得团团转，一个个横冲直撞地硬是将初三三楼的那条走廊堵得水泄不通，还依旧你推我我挤你的。但等上过厕所之后，众考生便改头换面像是拥有了一颗朝圣者般的心灵，个个昂首挺胸，不急不躁地一步一个“脚印”向考场走去。
　　方小然本是不想去的，但昨夜复习时母亲硬是逼着自己喝了一大杯牛奶，早上又急匆匆地赶来学校，如今是“尿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尿完走出厕所的方小然心里就像从阴云密布一下子跳到了晴空万里，这时他终于能理解那些考生们的感受了。
　　殊不知，他是憋的尿，人家是由于心里紧张的，这概念怎么会一样。
　　“蒋成君！”刚走出厕所没几步的方小然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再回头喊去，果然是他。
　　蒋成君也是听到了有人在喊他，却在原地站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于是目光呆滞地回过头去。
　　方小然看着反应了好久才回过头来的蒋成君，又睁大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蒋成君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消瘦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早上起来没有洗脸的缘故，眼角上还粘着眼屎，两个眼睛边还有很明显的黑眼圈。透过他的深度镜片两个人四目相对时，方小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蒋成君了。
　　“你怎么了。”两个人四目相对了许久，方小然先开口道。
　　“没什么。方小然，谢谢你愿意做我的朋友。”说话间还是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方小然此刻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知道是什么，说不出来写不明白。反正，就是不祥。
　　中考第一门是语文。方小然胡乱的填完了选择题，阅读理解题，根据字面上的意思又编完了一整句文言文解释后便一本正经地坐在考桌上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却还在苦苦思索着那种不祥的预感到底是什么。
　　监考老师恐怕以为他在构思着作文，看其沉浸已久便也没有打扰。
　　第一门课考完之后，便听见最底楼的学生们惊呼着“有人跳楼啦！”“有人跳楼啦！”
　　方小然同三楼众多考生一样趴到走廊上去看，看到的却是血迹模糊的一大片，模糊不清的血和肉或者还是脑浆。但熟悉的衣服，在太阳下反光的镜片不可能逃得过方小然的眼睛，于是方小然开始发了疯得跑下楼，一边拼命地摇头，一边祈祷着千万不是他，千万不是他，眼泪也禁不住地往外淌。
　　难道这就是今天苦苦所思索的不祥的预感？为什么要发生呢？为什么？！
　　方小然跑下楼去几乎是瘫倒在那一片血泊之中，两只手紧紧地握住蒋成君此刻尚散发着余温的双手。由此可知，跳楼时间应该是正好考试结束，可他现在还能感觉到吗？
　　跟他正式认识那天，他们也是这样紧紧地相握的。没想到现在，再一次握手两个人居然已经阴阳相隔了。
　　他想再次把他的手掌紧紧地握着手中，无奈蒋成君临死前的左手居然是攥紧的。很明显，蒋成君左手里必然留下了跳楼的重要因素抑或是遗言。
　　方小然失声痛哭着，将蒋成君左手手指一根一根拨开，手心里握着的仅是一张纸条，但上面早已被血迹模糊了，哪里还能辨别的出上面写的是什么。
　　但方小然记起蒋成君说过，他是懂他的。
　　因为此次跳楼事件的发生，古运中学的中考时间特意向后推了三天。
　　三天之后，全校又恢复了生机。初一学弟忙里偷闲中又满校园得追逐打闹，老师们也从那一日惋惜其“生命是何其可贵”的悲痛气氛中走了出来，仿佛这从来没有人跳楼过。
　　是啊，地球离了谁都会转。
　　可方小然万万没想到的是，为什么会是他？他做错了什么么？不，他什么都没做错！错的，都是这个世界，这个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