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回春》Melpomeni

5、尼尔 四

　　B市的公安厅。

　　穿着警服的老人精神矍铄，满面红光，手里摩挲着一个旧得和公安厅门口那棵老梧桐一般，苍老开裂，老态龙钟的搪瓷杯。
　　老头站在纱窗前看日薄西山，西山到达之前，倒是绿得水灵的桂花树探过来的细枝率先截了路。
　　太阳一边逼近一边扯下夜幕的拉绳表示恐吓，不过看着稚嫩的黄星子却仍然肆无忌惮地弥漫着自己醉人的香气，光影下还真像无数启明星。

　　“黄局，初步调察报告出来了，请您过目。”
　　年轻警员几乎四十五度地欠身，托着文件的双手打得直直的——
　　这是一个看着就让人觉得受不起这个礼的动作，然而小警员面色如常，老头缓慢转身的这几分钟下来，连抖都不带抖。

　　被叫作黄局的老头转过来却是笑眯眯的，全脸的肌肉都在竭力调动着，保持这个笑容的每一个皱纹弧度。

　　黄新黄局长，晃悠悠地走到小警员面前，伸出手，枯老的树根尤其注意保持风度，探向生命力旺盛的小树所在的土地。

　　“辛苦你啦，小李同志。”
　　“不辛苦，应该的！”

　　黄新接过这堆纸质打印文件，却没有要立刻打开看的动作。而是盯着李警员，说：
　　“小李，我要批评你。”
　　李警员立马鞠躬。
　　“麻烦黄局批评指正！”

　　李警员每一个动作，嘴里磨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及其考究，又老旧。
　　他警服下的每一条肌肉筋膜也都绷得死紧，走向清晰，正是美术生画人体素描时，最爱画的那一种。

　　“小李，你都在公安厅十年了吧？一直以来都跟着我学习，是我最忠诚的下属，也是最了解我的。”
　　“虽说，我重视纪律。但，你这个样子，也太过了。我只是赏罚分明，人，还是很亲切的，不是吗？”

　　黄新吹了吹搪瓷杯里，水面上浮着的茶叶。
　　“别人会误以为，我是个耍官威的人的。以后别这样啦，放松一些。”

　　“好的黄局。”
　　李警员迅速直起腰杆，黄新把一切动向都尽收眼底。

　　“唔！”
　　茶水貌似烫到了黄新，条件反射一般，一扬手滚烫的茶水便泼了出去。
　　黄新又展现出老资历的反应性，又给迅速捞了回来。
　　搪瓷杯里面的茶水仅仅剩了一个杯底，文件倒是喝够了，机墨印的每个字都胀得如同溺水没救打捞上来的模样，完全不能辨认容貌。

　　“害！这！都怪我老了拿不稳这滚开水。”
　　黄新一脸遗憾。
　　“抱歉啊小李，麻烦你再打一份给我，我审完就可以下发给各部门了！”

　　对于领导说的话，尤其是黄新的。李警官从来不置可否，都是一个字，
　　“是！”
　　说完要过来拿文件，黄新却如同身体最原始的反应，要避开危险，一挡一拦，
　　“这水太烫，待会儿我处理吧。你别浪费这时间了，快去把新的弄出来。”
　　“这个事情性质严重，进程必须提起来！”

　　“是！”
　　小李再次敬礼，转身出去。

　　办公室里的黄新慢悠悠地捡起文件，手一收，捏紧被泡烂的打印纸，一把丢进垃圾桶里。
　　坐上他的皮椅子，从容地把搪瓷杯里的茶水喝完。

　　……

　　B市偏僻郊区的小巷子里，打扮精致的办公室女孩捂紧了自己的嘴巴，眼神惊恐万分，蹲在墙角，想要利用三角区挡住自己的存在。

　　旁边的梧桐树，树叶已经尽数应季枯黄，焦脆的叶片有风吹来，就撞击在一起，发出沙沙响声。
　　有的禁不起碰撞，遂凄惨地砸在地上，不过微小的存在倒也无法如同大楼倒塌，在柏油加水泥的地面留下自己的痕迹。
　　有的掉进土里，便更加不值价。

　　但这虚张声势的响声倒确实让躲在这边的女孩更感到恐惧，给夜晚加上了更孤立无援的气氛。

　　有个男人……不……
　　她也不确定是不是个男人，更不要说年龄……
　　那个感觉，充其量只能说是一个还没有完全丧失人形的……怪物。

　　这个怪物跟了她一路。

　　她今天被领导留下来加班，所以出来的时间很晚。
　　没吃晚饭饿得饥肠辘辘，便一头钻进便利店买了一堆速食，并加热好一个香气扑鼻的面包，打算路上边吃边走。

　　才转过一个路口，她就发现自己后面有人。

　　那个人完全不害怕被她发现，亦步亦趋摇摇晃晃地跟着她。

　　可能是个酒鬼，但她只在转角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目光也不敢停留过久，生怕被发现。

　　她只好躲进这个唯一比较安全的三角区，企图等这个怪物快走后，快点回家就好。

　　心里想，早知道今天，她一定不会为了省房租住这么偏僻的郊区。
　　她一定不会为了加班费听领导的话加这个班。

　　怎么办啊……
　　那个怪物走了没有？

　　女孩深呼吸给自己打气，望天无力，试探地走出三角区察看情况。

　　来的路上空无一人。
　　看来那个怪物找不到她，已经离开了。

　　她把自己的包挎得更紧了一些，正当她以为自己安全可以回家时，一转身，

　　“啊啊啊！！！”

　　女孩惨叫，因为那个怪物刚刚就在她身后，此时此刻正站在她眼前。

　　她终于可以清晰看见这个怪物的样子。
　　这是个人，但是一个活得没有人样的人，他瘦得脱相，毫无卫生可言。
　　麻木无神的目光在发现她手里拿着的面包时，这个人陶醉地吸了一口空气，而后死死地，贪婪地盯着那个面包。

　　女孩被吓傻，腿也像灌了铅钉在这块地上，这块地和她的鞋就像榫卯契合一样，而她就是展示盘上的玩偶。

　　“面包……”

　　说完马上就要来抢一样。
　　女孩害怕，把手里的面包马上扔过去砸他。
　　正如那句谚语——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还。

　　那个怪物一样的人，对于女孩的行为毫无感知。他只知道自己得到了想要的面包，于是捡起面包大快朵颐，完全没有要为难女孩的意思。

　　女孩见状马上转身逃跑，并立刻打开手机报警，惊魂未定……

　　……

　　“最近，多市接到群众举报，发现有神智失常，但完全没有表现出攻击力的精神病患者游荡。这群人形似流浪汉，目标多为食物。据前线记者前往救助医院调查发现，这些神智失常者大多具有吸毒史……望广大市民注意安全，谨慎远离，遇到类似症状人士，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并及时拨打我市公安局或者附近派出所的电话……”

　　B市公安厅自从新闻发出后，整个建筑连同里面的人都像一壶沸腾的水。

　　这次的事情牵扯众多，扑朔迷离，他们还有很多内部消息是不能够说出来的，也有很多东西是没有调查清楚的。

　　尽管他们从发现的第一例案例开始，就高度重视，开始调查的速度也非常快，期间不断在投入加大人力、物力、财力……
　　但是犹如蚍蜉撼大树，砸进去的努力像石块扔进深不见底的大海了无生息，得到的信息碎得就像溅上岸的水花儿。

　　目前得到的信息看来，这个症状就像一种瘟疫——一种单单发生在有吸毒史的人身上，并在这个固定群体里面传播，在这个群体里患病人数呈现指数级增长。
　　在这种症状出现前，这些吸毒人员都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每个人都生活顺心。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人在一段时间前都使用了一种很新型的产品，这个产品并不是一种可以吸食或者注射的毒品或者什么物质，貌似是一种工具。

　　还有要说的话，就是，这群人的日子都舒心得过头了。
　　他们对以往一直用的传统毒品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微弱，毒瘾似乎从来没有发作过。人的社会性也越来越强。

　　由此看来，这种新型产品倒像是一种用于戒掉毒瘾的完美工具。

　　不过另一面是，这群人对于这个新型产品的使用会极度渴望。
　　所以也可以说这是一种电子烟去替代传统香烟一样的存在。

　　但是电子香烟不会引起这样的症状——据医院治疗过程中的研究发现——患上这个病的人，会渐渐丧失毒瘾，会消失掉毒瘾的记忆，同时也会丧失掉一切其它的记忆以及欲望——唯独剩下对食物和睡眠的渴望。

　　可以说，这群人变成了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动物。
　　不过他们自己本身的情况也非常特别。

　　由于大脑皮层及一系列中枢的被破坏，他们丧失了很多脑部正常功能。
　　但是他们的脑部检测却证明，他们对于目前自身的状况感到非常满意。
　　脑内仅存的中枢等在不断释放多巴胺，让他们只能感觉到快乐的神经刺激。

　　他们就像活在一个虚妄的世界里面，沉溺于虚拟的享乐。

　　警方追踪调查，至今仍然未知这个产品的真实模样。

　　不过零星的线索拼凑在一起，大概知道这些人都是直接或者间接地，从一个组织者名为“Nxy”的团体中，购买到或者机缘巧合得到这款产品，并且很乐意去使用它。

　　“Nxy”这个名字，可能是代号，也可能是真名。
　　这个名字背后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体？是男是女？来自哪里？

　　一切信息就是从这里阻断，这个背后的人藏得非常好。

　　并且所有接触过这个的人都在有意或者无意地，去保护这个“Nxy”的所有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