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回春》Melpomeni

4、尼尔 三

　　牧杉眼里流露出的悲痛也吓了黄素馨一跳。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这个医生这里惹过什么风流债？以至于这个医生要用这样特别的眼神盯着她。

　　就像，黄素馨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情感牵扯，缱绻故事。

　　护士小徐率先打破僵局，
　　“黄小姐你好呀，我是东来疗养院的护士徐彤彤，你可以喊我小徐。也是病人李洱的主管护士。”

　　黄素馨伸出手去握手，
　　“小徐你好，叫我素馨就可以啦。”

　　小徐笑得特别甜，又伸手拍了拍牧野的小臂，
　　“这位是李洱的主治医生牧野，这次的临床实验也主要由他和你共同负责。”

　　发现牧杉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小徐只好内心默念，对不住了牧老师……然后伸手掐了一把牧杉的手臂。

　　牧杉这才被痛感刺激迅速有所反应。

　　“牧老师，这位就是年少有为，你口中的赞赏连连的素馨，黄素馨。”

　　“你好，素馨。抱歉刚刚因为想李洱的事情，盯着你走神了。”
　　牧杉反应过来迅速打圆场，“我看了你的学术论文和产品，真的很优秀。”

　　“是呀是呀，素馨不仅学术优秀，人长得也很漂亮，皮肤真好呀！”小徐帮腔。

　　“谢谢，你们过奖了。都是一时的想法和实验室伙伴的共同努力。倒没有这么厉害，貘鼻的真正产出还要看这次临床实验的效果呢。”

　　黄素馨自谦完又说，“牧医生一表人才的，也真是敬业爱岗。”

　　这个不饶人的性格倒真的同记忆里的少女有几分相似之处，牧杉心想。

　　“好啦，客套完了咱们就把正是忙起来吧。我去那资料，牧医生带你去会议室，咱们等下开个短会。”

　　“好的，辛苦小徐啦！”
　　“不辛苦！”小徐对着牧杉使了个眼色。

　　“你……”
　　“师姐我来啦！”
　　牧杉刚想问点什么，就被停好车的向昊夔打断。
　　“这里真像个湿地公园，我小时候就在湿地公园迷路过。真是阴影……”

　　向昊夔刚抱怨完，注意到旁边的牧杉，挠挠头，
　　“不好意思啊，是不是打断你和我师姐谈话啦？”

　　“啊……没，我们也没说什么。你好，我是这儿的医生牧杉，这次要和你们实验室一起进行这一期的临床试验。”

　　“你好你好，我是向昊夔，素馨姐的小师弟。”向昊夔咧起一嘴大白牙。

　　“行啦，”黄素馨佯装生气，这一招最为克制向昊夔喋喋不休的麻雀嘴。
　　“这样一直客套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正事还做不做啦？”

　　牧杉唇边勾起笑意，“是我的疏忽，咱们有什么边走边说。你们想问什么，也只管问我。”

　　……

　　李洱急救室门口的红色灯光终于熄灭了，被父母簇拥着转到了观察病房。

　　黄素馨他们也在让李洱作为第一个T.P.R.的临床使用者这个决定上达成一致。

　　并且黄素馨和牧杉对于落地实验设计环节中，刺激嗅觉受体的模拟气味选择，也都想到了一点上——

　　ANXIETY演唱会上的香薰。

　　牧杉带头的一众医生开完会都陆续离开了会议室，只留下黄素馨还在里面和向昊夔交代属于他们实验室那部分的具体工作。

　　会议结束，实验就要开始了。但是牧杉的态度似乎显得要更为紧张凝重。
　　出来后便一直紧紧地把唇抿住，直得如同一张紧绷的弓弦。

　　小徐见到牧杉的神态，和自己家里父亲犯烟瘾酒瘾的样子如出一辙，心里面也诧异万分。

　　牧杉一直以来在他们眼里都是温和镇定的存在，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佩服他——虽然年纪不大，医院上下也都叫他一声“牧老师”。

　　虽然当初发生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牧杉的第一个病人因为牧杉催眠的失误导致轻生丧命。

　　但生老病死从不是由医生一个人说了算，医生只是尽力做到生的守门员，但做不到每颗球都万无一失。

　　据说牧杉本来是会在心理学上非常有成就的人，无论是导师还是更上面的人，都非常器重他。正是因为对于牧杉能力的绝对信任，才会让还在求学阶段的他作为助手，接触到了第一个病人。

　　这次失败的挽救也给牧杉带来了非常沉重的代价和影响，牧杉从此不再信任自己能够看当大任。

　　不仅放弃深造的机会，还来了他们这个疗养院，跟混日子似的。
　　而且就算是挂牌混日子，他也从不接待治疗重病患者。

　　上面倒似乎没有因为牧杉这样糟糕的状况灰心半分，反而表现出很顺从他的样子。似乎还和以前一样重视牧杉，要把他培养成为青年人才一般。
　　这样的行为多少有点像是补偿，但是小徐他们都认为这说不通。上面为什么对下面有这样的行为？难道是愧疚青枝易折吗？

　　说回李洱。
　　李洱是牧杉的童年玩伴，小牧野几岁。

　　小时候，牧杉的优秀在整个小区都是拔尖得有目共睹的，一起玩儿时，站在一堆小孩儿里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所以李洱的父母倒也不排斥李洱和牧杉接触，就好像多跟着牧杉，哪怕是疯玩疯闹，也能吸取到牧杉一星半点的优秀基因一般。

　　因此，牧杉可以说是李洱童年唯一的玩伴，牧杉也对李洱及其可怜，总是要多照顾他一些。
　　一来二往，牧杉在李洱心目中就是超级英雄是我哥哥的存在，非常信任、崇拜牧杉。

　　不过老小区要为政府的城市规划让路，早就在挖掘机下变为一抔混凝土和无数钢筋废材。
　　童年玩伴长大后为了前程，各奔东西，关系也早已经分崩离析。

　　一切美好记忆都在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流逝。
　　如果不是突发这么大的事情，李洱父母也不会这么拼命要找到牧杉让他帮忙。

　　外界看来，牧杉是看在同李洱往日的情面上，接受了这样的重担。
　　但是小徐总觉得不简单。

　　李洱父母到医院找牧杉那天她也在。
　　办公室里面情况特别激烈，她担心牧老师吃亏，所以在悄悄听墙角。

　　本来牧杉仍旧是不同意的，并且说自己不担任这种精神重症的主治医师已经很久，很生疏了。
　　这个借口也很有说服力，谁都想自己的主治医生是给自己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行，而不是像牧杉这样还没上战场就告诉你他拿不动枪。

　　不过李洱母亲提到“亏欠，补偿，改正……”这一类教堂忏悔词后，牧老师却不再拒绝了。只是说他会尽力试试看，如果能够有不错的诊疗方案，那……会给他们准确答复。

　　那天的牧野比今天还要阴暗，小徐悄悄跟着牧杉来到天台。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牧杉抽烟。

　　后来她也不敢过多过过问前辈的事情，只当那些从未发生过，她从未见到过。

　　此时的牧杉正站在医院通道口外，一个监控死角的地方。

　　黄素馨和迎春真的长得太像了……连名字的寓意都如此雷同。黄素馨不就是迎春花的雅称吗？

　　但当时所有人都告诉他迎春抢救无效，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被医生宣判死亡了。

　　就连迎春从窗户跳出去的那个瞬间，也是他亲眼所见。那么高的楼层，楼下是水泥地而非柔软的草坪……

　　他也想抓住迎春的。

　　但当他反应过来飞奔到窗口的时候就，剧烈刺眼的白光晃过他的眼睛后，触目可及的是一片血红。

　　牧杉当时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一根筋，突然就断掉了。

　　他对迎春无比愧疚和痛苦，都是他自以为是的中二拯救欲害了迎春……

　　以至于，在迎春送殡的那一天，他连去看迎春最后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但如果黄素馨真的是迎春的话，见到他为什么会显得这么淡漠。
　　他是学心理学的，有没有撒谎大多他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只要他接触一会儿也能猜个十之八九。

　　黄素馨眼睛纯粹，性格温柔坚韧。
　　和迎春长得一模一样，执拗劲儿也相似。
　　不过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没有迎春那种对外冷漠安静、防御很强，熟了以后又是外热内冷，古灵精怪的影子。

　　黄素馨大气从容，一看就是家庭不说十分幸福，也是温馨正常的；
　　而迎春内心没有安全感，哪怕明面上伪装地活泼可爱，也无法掩盖那种缺爱失落的成长轨迹。

　　另外，牧杉和黄素馨并肩走着的时候，他还仔细观察过了别的。

　　黄素馨皮肤很好，虽然常年在实验室，但手上却没有几处伤疤，工作时候挽起来的袖子底下，光裸的皮肤平平整整、吹弹可破。脸颊和其它露出来的肌肤也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伤痕。
　　但是迎春从那种高度的高空坠落下来，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
　　还有当时那个刺在迎春手臂上的……

　　就算现在整容技术飞速发展，但是假面感也是无法避免的。
　　所以从黄素馨的外形看来，也完全不可能是迎春。

　　牧杉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
　　不过既然上天让和迎春如此相似的黄素馨来到了他的身边，哪怕不是因为这张脸，单说黄素馨让他欣赏万分的专业能力，他也会在这次接触中，全力支持这个女孩儿的一切。

　　接下李洱的治疗，更多的原因也是因为他看到了李洱和原生家庭不能相容，无法和解的矛盾……
　　这一点，也是迎春无法得到解脱的原因……

　　他是个失败的医生，辜负了迎春的生命。
　　牧杉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罪。

　　他从来不奢求迎春的原谅。

　　但容他自私一点，那些补偿不了迎春的，就允许他通过拯救这些其他人，这些和迎春有各种相似之处的人，来表达对迎春这一辈子都无法抹掉的哀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