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尼尔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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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洱的家庭组成很简单。
公务员的爸爸、工作稳定的妈妈、加上李洱就是一个三口之家，黑夜万家灯火中的一盏，千家青瓦顶的烟囱中吐出的最常见的一缕炊烟。
不过这份常见在李洱父亲眼里并不常见。
他的幼年生活在一切物质条件都特别匮乏的农村，比他小四岁的妹妹，因为母亲常年农活家务缠身的劳累导致身体不好，没有奶水也没有合适的吃食喂养小妹妹，因此小妹妹出生不到两个月就活活饿死在母亲怀里。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从来都是过着吃一顿少一顿的生活，有一次差点饿死时，母亲和外婆被迫贱卖掉辛苦种植的粮食，换了一罐最劣质的葡萄糖，每日里葡萄糖就差按粒数的兑给他吃，大人则去山上挖“观音土”饱腹。
这已是他幼年生活里面唯一的一点甜味，但也淡到说不清楚记忆中残存的到底是泥水味儿还是糖味儿。
青年求学时期，曾经拖着好几十斤的行李在火车和大巴车换乘到吐，寒冬腊月的新年只能蜷缩在又冷又硬的等待厅长椅上，裹紧单薄的棉衣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入睡。夏季对于南方潮湿气候没有经验，被褥受潮导致背上生疮，但家庭窘迫让他张不开口去要钱买药治疗。
跨越百多公里求学的新地方，李在平也遇到了家乡客——按辈分是母亲的表哥，也是母亲有途径让他上学，并且放心送他过来的原因——这位舅舅是这边学校的老师，娶给了这边学校的副校长的女儿，在村里很是扬眉吐气。
原以为有亲人照料会过得好些，但事实总是事与愿违。
这个舅舅摆脱了农村的泥泞便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见到李在平总让他想起自己的窘迫。
由此虽然他常常叫李在平去他家里吃饭，表面辅导照料，实际则是想让李在平当个男保姆，每次来都得给他们家大扫除。
要是去得早就还要帮忙做饭，吃饭时不允许上桌只能吃吃剩下的；要是去晚了，别说吃饭，连点残羹剩水也不会留。当然，洗碗打扫仍旧是李在平的活儿。
幸亏李在平有一个深明大义的农村老娘。
母亲深知读书出人头地的重要性，哪怕自己砸锅卖铁，甚至卖血也要让李在平读书考大学。
一开始李在平也很贪玩，背井离乡见到后的世界每一样东西都让他很惊奇。
因为错信并不希望他好的舅舅，文理分科被分去了他并不擅长的文科，也状告无门，孤立无援。
第一次高考结果并不理想，他也很忐忑。那个假期回家他就一直帮着母亲干农活，但是听着母亲对他的期盼，那句“娘我不读了。”始终说不出口来。
一遍不行那就再来一次，他执拗地要读书，母亲也全力支持，哪怕自己在家吃饭都成问题，也厚着脸皮四处借钱堪堪凑够了复读的费用。
最后李在平终于够上了大专院校的分儿，但为了母亲考大学的信念和反复的复读已经磨灭了他的激情。
娶妻也并不如李在平所愿。
在大专读书时，李在平通过他人介绍认识了当地的一个女孩儿，两人一见钟情保持着朦胧的爱意常常花前月下。有一次约会李在平救了差点被车撞上的女孩儿，女孩儿从此对他死心塌地。
在那个保守的年代，女孩儿率先向李在平表明心意，但是李在平的第一想法却是舅舅给母亲洗脑的——要找一个有好父亲的好女孩儿。
所以他最后娶了现在李洱的母亲，因为她的父亲是当地的公职人员，他最后也顺理成章当上了公职人员。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但很遗憾，李在平在这四点上从未感到过半分喜悦——也许是有的，但为他人的期望而活已经刻魂入骨，他好像早就失去了为自己而活的感官。
李洱是他的儿子，按照母亲教导的一代要强于一代的观念，李在平也开始摹画他优秀的儿子未来的每一步形象。
不过鉴于自己的失误，认为儿子应该有长进些，为此多加了一条——实际和标准不能有半分差错，不允许忤逆父亲的规划，因为像他们一样的普通家庭，没有试错的本钱。
李洱在李在平的严苛标准下倒确实是茁壮成长起来了，身高窜得快，成绩也窜得高。一举考进了全国最高学府的B大，专业还是王牌的法律系，李在平选的。升学宴那一天人们都说好，好找工作，收入高，吃穿不愁阶层跨越......听得李在平心花怒放。
这可能是李在平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他似乎就找到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意义所在，李洱所恪守顺从的父权给予了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李洱上大学以后也和从前一样，是一个学习成绩很优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模范学生，因为他知道只有超越别人展现出的成就才能让父亲满意。他似乎从来没有叛逆期，对自己的父亲母亲和老师等所有长辈都十分顺从尊敬。
尤其顺从于他的父亲。
也许是出于惧怕，也许是出于尊敬，总之李洱对于严厉而古板的父亲吩咐的所有，从不敢有半分违逆之心。
但偶然一次，他的同学送给了他一张ANXIETY的门票。
他抱着随便看看的想法走进演唱会会场，压抑着内心暂且不承认的，目前看来是私自违背父亲意愿的叛逆，带来的疯狂雀跃，享受完了这场让他内心澎湃的演唱会。
他释放自我，跟着大家站在会场的桌子上，深情喊道：
“Captain!My captain!”
他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多巴胺的躁动让他找到了乐队主唱，第一次学会了表达自己的内心。
偶像听完他的经历后，拍了拍他的肩，说：
“现在的李洱不过是一个角色，你在扮演一个让父亲满足的角色。”
这句话如雷贯耳，唤醒了李洱那些拼命压抑的东西。
偶像告诉他要学会“思考自我”，并给了李洱一部《死亡诗社》的书。
李洱第一次熬了一个不属于努力学习的通宵，把这本书不停地翻看，耳机里面播放着ANXIETY乐队的专辑，直到身体实在撑不住才睡过去。
醒过来后他的精神格外雀跃，看着撒在宿舍床上的阳光，他做出了要组建一支摇滚乐队的决定。他很努力，也确实很有天赋，在是偶像也是朋友的Captain帮助下，他的乐队在B大风靡起来。
他的乐队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校内大型表演，李洱还成功邀请到了ANXIETY乐队为他助力。当然，这一切是背着父亲进行的。
表演很成功，精彩的表演加上红极一时的明星乐队的现场助力赢得了全场观众的热烈掌声，李洱从中第一次获得了属于他的成就感，他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但当他准备收拾一下和朋友们一起出去庆祝时，父亲来到了演唱会的后台，当着所有朋友的面，狠狠地扇了李洱清脆的一耳光。耳光声在经过特殊处理过后的演唱会场地不断回荡加强，也在李洱的心中扇出了一阵狂暴但悲凉的龙卷风，一场杀伤力极大的灾难。
李在平警告李洱立刻解散乐队，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划清界限，告诉李洱，他的未来是当一名律师而不是疯子！
长久以来对于父亲的顺从和无法独立没有底气的现状，使得李洱在面对父亲的口诛笔伐时，只能选择懦弱地沉默。
但是这段时间以来音乐和梦想带给他的激情，又让他难以割舍。
可是父亲的命令不容违背，自己的前途必然不只在他的手里。他的父亲紧紧拽着风筝的线，不仅不愿放开，在这样的狂风之下，他也不愿意放线，反而不断收线。
李在平认为是B大受社会影响的不良风气给他的乖儿子灌输了变质营养液，因此蛮横地给李洱办理了为期半学期的休学手续。把李洱带回家中关起来，想要让李洱体验他当初高考落榜时燃起斗志的类似经历。
但这段经历并没有达到李在平想要的效果，因为李洱是李洱。
李洱只是李洱。
对于前途的绝望和无法反抗让李洱抑郁了，当李洱再次回到学校时，缺席让他无法适应法律系如今的课程节奏，而父亲那一端的线却越拉越紧。
终于，那条线断掉了。
是李在平掌控李洱的风筝线，
也是李洱的理智线。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耳边萦绕着他最爱的音乐，他展现出这段时间最好的精神状态，眉飞色舞地吃着一粒又一粒从医院开来治疗失眠的药品——
李洱自杀了。
他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控制住了自己的生活。
......
黄素馨赶到的时候李洱正在急救中，急救室外站着李洱的父母。
李洱的母亲还未褪去红肿的双眼，泪痕未干，她用充满恨意的眼神死死锁住李在平。李在平脸色凝重，只言未发，承受着妻子严厉的诘问和谩骂。
黄素馨对此并不感冒，抱着手冷眼旁观。
浑身湿透的牧杉这时也刚好从旁边一个诊室走出来。
李洱跳下人工湖的那一瞬间，牧杉也紧跟着跳下去救人。
李洱求死意愿强烈，本来想不伤害牧杉的情况下摆脱牧杉的打捞。但牧杉长期锻炼又一心要救回他，见自己无法摆脱牧杉的桎梏即将获救，他发了疯似的拼命挣扎，自己溺水的情况下牧杉差点也跟着李洱前往极乐黄泉。
好在急救人员根据监控找到他们的位置，把他们俩都成功救了上来。
“牧老师，知道您救人心切，但您也太冲动，太不顾及自己了！”护士小徐担心极了，“您可是差点就成了烈士。”
牧杉惭愧地笑了笑，“抱歉呀小徐，让你们担心了。”
“但是那种情况，我很难置身事外。”
小徐大概听说过牧杉的一些经历，也不再纠结，看到黄素馨已经等在急救室前，赶忙向黄素馨打招呼，
“黄小姐！”
黄素馨闻声回头，正巧对上了牧杉诧异又异常激动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尼尔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