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道》晏晏十方

4、第四章

　　马悠悠张大了嘴巴，她的样子吓到了阿昌，小鬼试探着朝她伸手，却被她一把擒住腕子。马悠悠何等人也，小鬼当下差点没二次挂掉。他惊呼出口，声音里满是痛苦：“放开放开，我要死了。”

　　大概是想到自己本就是个死鬼，阿昌又补充，“灰飞烟灭。”

　　在一起生活的百十年里阿昌从未如此对马悠悠大不敬过，要知道三界六道仙魔除外，无论是在精灵道还是鬼道，听到马悠悠的大名谁不哆嗦。而阿昌当年作为恶鬼曾令十三名法力一顶一的道长废了一身修行，可最后还不是败在马悠悠的血.契之下——不费吹灰之力。

　　马悠悠触电般松开手，她深吸口气彻底镇定下来。看阿昌此刻的样子，很明显，他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她笑了笑，“对不起，我大概是昏睡太久。我，饿了。”

　　阿昌长舒口气，可怜巴巴地揉着腕子，嘟嘟囔囔，“就算您法力无边也不该如此对待一个才一百多岁的小孩子。手都要断掉了。饿了？你饿了？确定不是馋了？”

　　马悠悠咂巴咂巴嘴，她的肚子在此刻发出及时的“咕噜噜”响声。二人相视而笑，阿昌像个大人一样摊手，“好吧，看起来你的确是饿了。”

　　他转身去厨房给马悠悠找吃的，一张笑脸冷了下去。马悠悠不食人间烟火，她怎么会饿？他悄悄回头看已经溜达到客厅的马悠悠，细腰长腿长卷发，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任何不同。让他差点以为三天前那一夜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三天前那个夜晚正是八月十五，马悠悠吃过月饼后说要出去逛逛。阿昌照例看电视打游戏，后半夜的时候本晴朗的天风云突变。轰隆隆的雷声震得小区的电闸“啪”的一下跳了。

　　该死的老破旧小区。阿昌骂了声，抬头看开着的窗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发出“吱吱咯咯”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幸亏阿昌是鬼，否则就要以为这老小区闹鬼了。

　　阿昌飘到窗前，看窗外乌云滚滚电闪雷鸣，而雨点子足有黄豆粒大小。他努力垫脚关窗——没办法，谁让他当年被马悠悠一掌打回小孩子模样呢。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在此时响起，阿昌侧耳听，马悠悠从来没敲过门，她一向带着钥匙。这么晚了，马悠悠又没有什么朋友，而唯一的朋友狐媚子每次来都是从窗进，从来就没守过人类的规矩。

　　“咚咚咚咚”敲门声又起，这次更急促。阿昌满心不情愿的飘到门口，搬了个椅子，透过猫眼瞧——走廊里乌漆嘛黑，对啊，跳闸了。

　　不过我是鬼，我干嘛要怕。这么想着阿昌大了胆子一把拉开门，在开门之前他做了一万种预设，却万万没想到这次是第一万零一种。

　　门将开就有个人影一头朝他栽过来。阿昌眼疾手快扶住，定睛细瞧，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来人正是马悠悠，她浑身是血，一双眼失神的看着阿昌，嘴唇嚅动着，阿昌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悠悠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阿昌带着哭腔扶马悠悠进屋，跳了闸的屋子在此刻大亮，借着刺眼的灯光阿昌细细检查马悠悠。

　　幸好她虽然像个血人，却伤的不重，或者说，她压根没受伤？

　　至少阿昌没看出来她有外伤，而她一身一手的血，竟找不出出处。阿昌倒不在意她是否伤了人，本来么，他阿昌也不是善男信女，马悠悠做的营生自然也要有血.拼。

　　看到马悠悠没受伤阿昌提着的心彻底放下，只是马悠悠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糟糕。她好像失神了？阿昌作为一只百年老鬼对这些没啥研究，他又不能飘着送马悠悠去医院，索性把马悠悠弄卧室床上躺下。

　　幸亏马悠悠很快就沉沉睡去，阿昌看着她呼吸平稳的样子，判断她应该没大碍，恐怕昏睡个几天也就醒过来了。毕竟对于生命永无止境的马悠悠来说，几天也不算长。

　　于是阿昌弄了块干净的手巾帮马悠悠擦拭手上脸上血水，身上衣服他当然不敢动。联系了狐媚子，一刻钟后狐媚子大呼小叫的从窗外跳进来，“悠悠怎么了怎么了？我的亲娘老天爷啊，怎么弄得这么脏兮兮。”

　　阿昌对着狐媚子翻白眼，“你就不能试着走门么？”

　　一切看来都可控，也都很正常，就像之前许多许多年许多许多次一样，马悠悠并非从未受过伤，只不过她是不死之身，无论多严重的伤也仅仅肉身痛一阵。至于关心，作为一只被马悠悠养着感化等待超度的小鬼来说，那是必须的。

　　可今天马悠悠居然饿了！不但饿了，她还有心跳了！阿昌是只鬼，所以他耳朵特别灵，自然第一时间发现了醒来后的马悠悠有了心跳。

　　虽然那很轻微，可却像炸雷一样，一下一下炸响在阿昌耳边。
　　老子宁愿永远都没听到她的心跳声。阿昌心里暗骂着，觉得脖子僵硬，他不敢细瞧马悠悠，她真的是那位没有心的马悠悠么？

　　如果没有心的马悠悠有了心，那么她还是不是马悠悠？

　　作为一只百年老鬼，阿昌无法解释这哲学问题，所以他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今天是个大晴天，马悠悠吃过早饭决定去003看一下张一一的尸.体，她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自己失去了八月十五当夜的记忆，那么就该回到原点，哪怕张一一的尸.体早已不在003小组，可根据守恒定律——拿走一样东西的时候必然会留下另一样东西——总会有点蛛丝马迹。

　　她开着她的红色马自达一路狂飙到了城东的003 ，和门卫老王打了招呼后停车，准备步行走进戒.备.森严的003。

　　迎面正碰到小柳，他笑着和马悠悠打招呼，马悠悠立刻拉住小柳，一叠声问，“张一一的尸.体还在么？他的尸.体是不是失窃了？诈.尸还是闹.鬼还是别的什么？”

　　小柳愣在原地，旋即笑道，“姐，别逗了。什么张一一？你不会是说大明星张一一吧？”

　　马悠悠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大明星张一一，十几天前送过来那个，五脏六腑都没了——我还来看过呢，你忘了？”

　　小柳的脸变得迷茫，他摇头，甚至想要去摸摸马悠悠的额头，“姐，今天又不是愚人节。别开这种玩笑。”

　　“我哪开玩笑——”后半句话全都留在喉咙口，马悠悠抬头正看到门卫室那台电视机里放着个采访，里面和主持人谈笑风生的不是张一一还能是谁？

　　马悠悠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问小柳，“这访谈是什么时候的？”
　　“哪个？”
　　“门卫那个。”
　　小柳顺着马悠悠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恰好与门卫大爷的目光相交，大爷一脸兴奋地探头，“说啥呢？”

　　小柳高了嗓子，“老王，张一一这访谈是什么时候的？”
　　“啊，张一一啊，你也是他粉丝？我可喜欢他了，小伙子长得正啊——”
　　小柳与马悠悠对视一眼，无奈摇头，马悠悠却已经得到了答案，即便隔着这么远，她还是清晰的听到那位主持人说出了今天的日期。

　　难道，是我的记忆出错了？还是这个世界出错了？

　　马悠悠抬头看天，秋高气爽，天穹澄蓝如洗。而四面八方的风吹过来，穿.透了马悠悠的身体，马悠悠只觉得冷——彻骨的冷，从脚底板升起，直到天灵盖。

　　她揣在牛仔裤兜里的手机在此时震动了一下，李初九掏出，看是一条短信：今晚八点，石桥。

　　他娘的，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八点，月华如水。

　　马悠悠故意没提前到，她只是想要看看，这张一一究竟是何许人也，他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老城北的旧楼房里零星的灯光显得今夜格外凄凉，石桥下静静的站着一个人，是个背影。

　　那人穿着一身白西装——白西装很考验一个人的风华气质，如果穿不好很容易流里流气——可眼前这个人只是背影马悠悠都足以惊叹——马悠悠敢保证，他是她活了这么多年以来见到的穿白西装最帅的男人。

　　他今天没有戴鸭舌帽，当然也没有口罩和墨镜。他似乎听到了马悠悠的脚步声，也可能只是感觉到身后有人。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即便明月皎皎也要为之失色。

　　马悠悠又要担保了，之前见到他的时候他不是痛哭流涕就是尸.体一具，这严重影响了他的颜值。他不是帅哥，他简直就是马悠悠活着的所有年头里所见过的唯一真正的大美人——不阴柔，美而不娘。

　　“大明星张一一？”马悠悠放缓脚步，谨慎地开口。

　　男人笑了笑，满目温柔，“上仙，张证道。”

　　“上仙？张证道？”
　　“不错。”
　　“所以之前的一切？”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很抱歉以这种方式与你重逢。”
　　“重逢？”马悠悠立刻抓住了重点。

　　男人点头，很轻很轻的咬字，就好像那只是个幻梦，若是声音大了，就会“啪”的一声碎成泡影，“是的。你我本是故人。”

　　有风吹过，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在空气中铺开，使一切都如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