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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江流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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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楼下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季予寒差点误以为是在做梦。要不是野菊花的味道太冲鼻,他都想要一头钻进这温柔乡。
仔细想想,白澍就见过自己两面,都是在白澍的体育课上,并且两次的相处时间加起来撑死也就五分钟。这就是季予寒不理解的地方了,白澍他凭什么喜欢自己?
凭他唯一对他说的那句话够冷漠,还是不等他下课够无情?这一世的白澍,原来是受虐狂啊。
红霞漫天的晚空呈现妖冶的紫色,这种奇景在高楼林立的梧桐处也是少见。倘若白澍在的话,一定要掏出手机拍几张。
季予寒无心赏景,只是看到这种景象就会不自觉地想到白澍,下意识地转身看去,没在路上看到白澍的身影,车站也没有,像是还在校园内没出来。
有时候,季予寒会想自己怎么这么贱,总是不经意间就在意起白澍来。他是他的非比寻常的情缘,也是刻骨铭心的情劫,闭眼时满是情动,睁眼后只剩情伤。
当天晚上,季予寒就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他不愿回想的过往。
五年前的夏末初秋,北高花坛里的野菊开得正盛,新学期在这过分浓郁的清苦味中拉开帷幕。
分班测验缺考两门的季予寒意外发现,自己被分到了高二一班。照理说以他的考试成绩,应该被分到排在理科班最后的那个高二五班才对。
爱才如命的北高光明正大地给季予寒开了后门,把他送进了最优秀的班级,让他拥有最好的学习环境,即使他考的那两张卷子也惨不忍睹。
季予寒还没从被白澍推开这件事缓过神来,失魂落魄地进教室交了作业领了书,然后被老陈请到办公室关爱了一番。
老陈到了办公室后,还不等坐下就心急得开口询问,“二十五号出什么事了吗?不来考试,第二天的卷子也做得不走心。”
许久不见,老陈的发际线回来了不少,没有季予寒印象中的那么秃溜。这么看着,又鼻子一酸,他确确实实是回到了五年前,他和澍哥是真路人。
“没有。”季予寒摇了摇头,忍不住瘪着嘴簌簌落泪。
老陈吓了一跳,打开抽屉拿了包纸巾给他,无奈道,“你这毫无说服力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予寒仍是摇头,眼泪擦也擦不干净。
老陈知道季予寒的性子有些柔弱,但也没想到他会哭成这样,“你先别哭,先别哭……有困难找老师,老师帮你解决。”
季予寒摇着头,抽泣着说:“帮、帮不了。”
“你还没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
说了也帮不了。季予寒在心里答了一句,才想到要先收拾收拾自己的情绪,解决眼前的难题。
老陈关切的眼神告诉他,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想回去。
他穿回五年前这事,除了他自己外便没人知道,要是不想让人误以为他患了精神病,还是别提了。无故缺考肯定是不行的,但他缺考的理由更不可能摆出来。
太过复杂的理由编排起来很难让人信服,季予寒思来想去只能说,“吃坏肚子了,在厕所蹲了一天……第二天因为有些虚脱,不在状态。”
老陈对此半信半疑,他信季予寒是个从不说谎的好学生,疑的是,“那你哭什么?”
季予寒撇过头去,“就是吓到了,以为你要罚我。”
老陈叹气道,“下次再遇上这种情况,记得先联系一下老师,不然我真罚你了,知道吗?”
“知道了。”
“还有,暑假那个竞赛啊,你拿了二等奖,过两天奖金到了我给你打卡上。”老陈从抽屉里摸出一张获奖证书,又端详了一番,“不错不错,你能拿奖老师挺意外的,我们的年级第一周瑶同学拿了一等奖,真是双喜临门。”
周瑶是他们班的学习委员,虽然现在还没当选,是个相当活泼的女生,平时也没见她怎么学习,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当年季予寒特别羡慕她。
“拿去吧,再接再厉。”老陈恋恋不舍地把奖状递到他手上,“还有,这次学校通融,把你分到一班来了,下次缺考可就要补考啦!记好了,没法参加考试的情况要先联系学校。”
“嗯,谢谢老师。”
季予寒从老陈办公室出来后,背着沉重的书包回家,又体验了一回苦逼的高中生日常,他真不记得书包有这么沉,能塞进去这么多书。
路过车站的时候,季予寒看见白澍和唐赫竟勾肩搭背地谈笑风生,有些疑惑不解。他踌躇了许久也不敢上前搭话,直到白澍上了车,走了。
季予寒肯定要和白澍解开误会的,但现在怎么看都不是好时机。关键是见到以后要说什么、怎么说,白澍才能理解他,他自己也还没想好。
接下来某天的午饭期间,季予寒询问何天栩,这个当年和自己交情还不错的年级第二,他们和高二四班的汪博总是一起行动。
因为季予寒高二结识了白澍后,一直待在身边的人慢慢替换成了白澍,所以对他们的感情也逐渐淡了。后来他任性复读一年,和高中的好友更是渐行渐远,回过头时发现他只剩白澍了。
现在一种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他们曾作为他最好的朋友陪伴着他。于是季予寒高借着好友的名义,向这两个自己早已不熟悉的人请教。
“天栩,不小心让别人产生了很大的误会,如何在不说明真相的情况下让他原谅自己?”
“哇,你这是什么世纪难题?”正伸长了脖子在何天栩的盘里数排骨的汪博听傻了,忘了自己数到哪儿了。
何天栩也是一愣,“这件要隐瞒的事,如果让他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太好吧。”季予寒想,如果一个陌生人突然跑过来跟他说,他是自己穿越来的前世恋人,他一定会先问候他祖上,然后替他叫辆救护车送走。
“那试试隐晦地告诉他?毕竟谁也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吧,哪怕这件事他不知道会好点。如果是我的话,我更倾向坦诚相待。”汪博率先发表自己的见解,说完还觉得自己讲得挺有道理,得意一笑。
“这个因人而异,对他恐怕不太行吧……”季予寒勉强一笑。
他太清楚白澍的为人了,看似贪玩幼稚,想法单纯,一副别人说什么他都信的样子,但隐藏的小心思特别多,因为父母的关系,对感情的事尤其敏感。
要是他嫌活腻了,可以去试试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真相。如果听完这种怎么看都是瞎编乱造的剧情,白澍这个小暴躁没把他打成残废,那都是善良心在作祟。
“予寒说的没错,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知道真相的。”何天栩站季予寒。
汪博闷声笑道,“你这听起来跟他得了绝症似的。”
何天栩瞪了他一眼,转而对季予寒说:“误会还是要趁早解开,不然拖得久了愈发难开口,哪怕不能告诉他全部,也说一下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啊,别到了想说的时候发现为时已晚,那真是后悔莫及了。”
“可他会愿意听我说吗?”季予寒想到白澍和他的初见时的情景,毫无疑问已经被当成变态了,还有白澍撂下的狠话大概率是真的,见他一次打一次。
白澍脾气虽然爆,但是不轻易动手,除非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但他一出手就绝不会手下留情。
之前季予寒为白澍留过锁骨发,加上他肤白貌美,常常被人误以为是女生索要联系方式,也遇到过毛手毛脚的混混,于是被白澍揍得体无完肤。
那一个狠,季予寒在一旁看了都替他们疼,但他更疼白澍的手。白澍反而觉得揍轻了,恨不得从墙上抠块砖下来继续。
之后遇到搭讪的实在太多了,白澍就让季予寒把头发剪了,告诉他像以前那样清爽才是他喜欢的。
“那就写封信交给他,把能告诉他的以及原因全写清楚了,他看完肯定能理解的。”何天栩的话打断了季予寒的回忆。
“好吧,我试试看。”
季予寒没写过书信,不知从何处下手,为此上网搜索了一晚上,最终照着模板写了规规整整的一封信。
信里有为初见时的唐突道歉,有想和他做朋友的真切愿望,还表明了自己有不能说的秘密,但终有一天会跟他坦白。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纸,虽然混进去一堆废话,不过不影响阅读。
这封信或许不那么打动人心,但写满了他的真诚,季予寒相信白澍看完后会稍稍对自己改观。
因为白澍,本就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季予寒满心欢喜地将信装入浅色的信封,用书法笔在上面写下干净利落的“白澍收”,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在信中做自我介绍,便在右下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小暖。
小暖是白澍给他起的昵称,他很喜欢这个称呼,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的第一个昵称,关键还是白澍起的。
第二天他拿着这封信好不容易等到了放学,既激动且紧张,匆匆和何天栩他们打了招呼就跑去高一五班找白澍了。
高一五班在二楼的教师办公室旁边,季予寒曾经来过无数回,早就轻车熟路。
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季予寒找了半天没找着白澍的人影。虽然他知道白澍不喜欢在学校待着,但这坐火箭一样的速度也太夸张了。
正当季予寒失落地转身准备离去,就看见唐赫提着桶水过来了,应该是今天的值日生。他记得唐赫和白澍总是一起做值日的,跟人换班也要一起的那种,心情立马变好了。
季予寒拦住准备进教室的唐赫,“那个,白澍呢?”
唐赫疑惑地打量着季予寒,感觉这张脸非常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你谁啊,找他做什么?”
“我是高二一班的季予寒,我找他有点事。”季予寒心里挺不是滋味,唐赫怎么说也是他的朋友,现在却成了陌生人,还要跟他做个自我介绍。
这让季予寒更加确信,他回到了五年前,没人会知道他经历过的这五年。不过没关系,他会慢慢找回失去的这五年。
“啊,你是那个!那个校草啊……”唐赫惊得指着他说不出话,他在学联论坛上看过他的照片,没想到真人更好看,想不通高二的学长怎么会来找个刚入学没几天的学弟,“白哥他被人叫出去了,等等就回来。”
季予寒:“去哪儿了?”
“操场?天台?不记得了。”唐赫摇了摇头,拎起桶进去,“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我得先做值日了。”
见此,季予寒点了点头,便站在门边守着。
时间过得悄无声息,可等待却无限漫长。
短短十分钟不到,季予寒觉得自己仿佛等了半小时之久。唐赫已经做完了值日,靠着讲台玩手机。
白澍这才不慌不忙的出现在走廊,边走边看手机,也不怕撞到人。
季予寒不禁屏住呼吸,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心怦怦直跳,方寸已乱。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只要把信交到澍哥手里就可以了,没什么好怕的。
走到前一间教室时,白澍抬起头,看见到站在教室门口的季予寒后顿住脚步,一脸懵逼地动了动嘴。
季予寒没听见白澍说什么,但看嘴型已经猜到他说了个什么字,心里一紧,强撑着朝他挥了挥手。
白澍迟疑片刻,走了过去。
空旷的走廊只站着两人,白澍想无视都不行,他的书包还在教室,虽然能叫唐赫给他拿出来,但凭什么是他这个受害者夹着尾巴逃。
刚刚他在楼梯口收到唐赫的信息,说校草找他。他一头雾水,他不认识这个校草,也不知道校草找他做什么。
这才放下手机,就看见一个长得过分好看的人站在教室门前,原来校草就是这个开学前在自家楼下莫名其妙强吻他的变态?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等白澍走近,季予寒从口袋里掏出一封连折痕都不忍心留下的信,“白澍,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白澍犹豫了一下低头一看,见他双手间捧着自己的名字,皱起了眉头,“……信?”
刚才叫他出去的女生也是交了封信给他,只不过那个不能叫信,该叫情书。粉色的信封,带着淡淡的香氛,同样写上了他的大名。
女生红着脸,扭捏的样子,心思一目了然。白澍就没有把信接过来了,礼貌地告诉她自己没有那种想法。
此刻季予寒手中的信让他不由得浮想联翩,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心想岂有此理了,先用强的还不够,现在来搞小女生这一套。
季予寒见白澍迟迟不接,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从冷漠到疑惑再到恼怒,他的心也随之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白哥?”唐赫观望了一会两人,觉得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便硬是插上一脚,“你赶紧接啊。”
白澍意乱心烦,被唐赫这么一指使后火冒三丈,“接个屁啊接,滚!”他甩手打落季予寒手中的信,力气大到打得季予寒一个踉跄。
季予寒怔在原地,惊恐地看着凶神恶煞的白澍,他从不曾对自己流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哪怕是初遇时打翻了他的奶茶,他也没这样大声说过话,更别说对自己动手了。
“白、白哥。”唐赫也被吓了一跳,他知道白澍不是喜怒无常的人,这样突然大动肝火必然是两人间有过什么过节。
怕白澍会做出什么暴力举动,唐赫赶紧走到两人身边,准备好随时拉架。
季予寒虽然震惊,但始终没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在事情变得更糟糕前要赶紧和白澍解开误会才行。但现在唐赫在,他也不方便开口,只能先将信捡起来交给白澍了。
信掉在他和白澍中间的地上,季予寒弯腰用发颤的手去捡,却被一只厚实的手率先捡走。
季予寒惊讶地抬头,见白澍一脸阴郁地拿着信进了教室,他小心呵护的诸多心里话,被当成废物狠狠地摔进垃圾桶。腿一软,退了几步靠在护栏上才站稳。
唐赫看看白澍,又看看季予寒,不知道该惊讶还是该尴尬,也不敢贸然开口,怕又惹得白澍生气。直到白澍拿过书包怒气冲冲地过来,不由分说拽着他就锁门走人。
“白澍!你信都还没看,怎么能扔掉?!”季予寒的话听起来像是恼羞成怒,在他们身后大声说,“这样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
白澍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拽着唐赫的手松了些,大有要回头动手的趋势,吓得唐赫连忙抱住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地硬是把他带下了楼。
季予寒怅然若失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再也站不住瘫坐在走廊上,哭得像银月湖里的那座喷泉。就在不久前,他还不赞同白澍还说他是个哭包,现在他想反对都没理了。
他也不想哭,他虽然胆怯又懦弱,却从不是个轻易落泪的人。细想当年落的那些泪,又有多少不是因为白澍?
可白澍就是个坏心眼,不仅取笑他是哭包,还给他点泪痣。
“澍哥,以前他们还、还开玩笑管你叫混蛋,可你现在,不就、不就是个混蛋嘛。”季予寒两只手都不够抹眼泪,抬起胳膊拿袖子蹭了蹭。
他心里有太多委屈,也不能理解白澍为什么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他认识的白澍明明是个无比温柔的人,不会一言不合就发火的。他知道他给他的第一印象很差劲,但他已经全部写进信里了啊。
白澍甚至没有打开这封信,就否定了他的努力。他憋得好辛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偶然路过的学生也被他吓跑了。
几天前还睡在身旁的人,变得好陌生,冷漠得不可接近。
他们在秋风微凉的时候相遇,在凛冽的寒冬相知,于春末夏初相爱,却要在这夏末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