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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厢情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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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很长,但再长的假期也是不够玩乐的,所以一眨眼就结束了。
老陈在讲台上激昂慷慨地发表着演讲,“所以啊,该收心就收心,别玩了几天就忘了学习是什么东西。考试总知道是什么吧?下个月……”
季予寒座位比较靠前,每个字都听见了,却又没一个字真的听进去。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拿着一枚淡蓝色的书签摩挲着,目光牢牢锁定在烫金的签语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这一句出自牡丹亭记题词,他以前在课外精选上看到过。昨天他去定制书签的时候无意间又看见了,一时间感慨万千,就拿来用了。
以前季予寒觉得牡丹亭简直是胡说八道,哪有人会爱上一个素未蒙面的梦中人,还单思成疾、一命呜呼了,更扯的是死了三年还能活过来。
但现在,他觉得这句话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咳!咳咳!”老陈走到季予寒身边,不停地清着嗓子,眉头越锁越紧。
季予寒抬头看了他一眼,见老陈貌似欣慰地点了点头,便说:“老师你还是少说点话吧,回去吃点润喉片。”
话音刚落,就惹得班里一片嬉笑,季予寒才明白老陈并不是嗓子不舒服,而是来提醒他别走神的。
老陈脸色铁青,但这个宝贝学生他又舍不得骂,只能自己憋着。
从开学到现在,各科老师都来和他反映说季予寒几乎没有一节是在听的,可偏偏作业小测验几乎都不怎么出错,点名答题都能看着题目直接解,简直拿他没办法。
就像他开学初说的那样,高二的课程他都学完了,老陈无可奈何只能放养,各科老师那边也不停做沟通抚慰。
每天晚上回家,老陈除了备课就是上网搜“学生太聪明了不听话怎么办”,就没找到点有用的。都一个月过去了还是这个状态,他气到晕厥,想马上吃几颗救心丸。
“唉,你出去吧。”言下之意,让我静静,暂时不想看见你,多看两眼真该晕了。
季予寒稍稍一愣,“去哪?”
“你不是不想上课吗,随你上哪逛去吧。”老陈闭着眼一手挤了挤眉心,另一只手驱赶虫子一样驱赶他。
季予寒看着老陈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好像他不走他就不会继续上课一样,便起来从后门走了出去。
他好像一个无可救药差生被轰出教室,不过他比差生好了一点,那就是不用罚站。虽然他是和老陈说过不想上了,但不是不想上课的意思,而是单纯的想跳级罢了。
梧桐北建校以来还从未出过不服管教的学生,虽不是各个品学兼优,但论素养,放眼整个朝圣市都找不到比梧桐北更好的。这里没有人不好好念书,也没有人三天两头触犯校规,更没有人在校外打架斗殴。
如果有的话,那就只有当年那个集合了以上三点于一身、震慑一方的校霸季予寒了。
一周一通报,一月一处分。声名狼藉,无可匹敌。他的座右铭是:烟酒不离手,活到九十九。
但是没有这个如果,不会再有了。季予寒抹了把脸,走出让他烦闷的教学楼,远离这琅琅的读书声。
比起逃课,这样光明正大地出来散步,季予寒反而有些不自在了,做贼心虚般的尽量躲着人走。
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竟又来到了操场。季予寒下意识地去找了找白澍的身影,操场上的男生清一色地穿着白衬衫,一眼望去分不清谁是谁。
“找他干嘛。”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季予寒自嘲地笑了笑,明明都不知道他这节是不是体育课。
早就决定要和他断了没必要的联系,最好一点联系也不要有,可偏偏潜意识里又放不下他,到底还是和上一世本质上没区别,是个自虐狂。
想到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季予寒就有些反胃。
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渐行渐远,相依为命的亲人也撒手人寰,所有人都觉得他无可救药,唯一一个接近他的人又图谋不轨。
那时候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戒不掉烟,停不了酒,药吃了一盒又一盒,每天神经兮兮的,跟个火柴似的一点就燃,不发泄完就灭不掉火。
他易怒又敏感,忧郁又悲愤,害怕孤独也害怕与人亲近,每天压抑着自己内心野兽般的暴力冲动,努力学着做一个正常人。
于是那个图谋不轨的人也跟着一起疯了,他们针锋相对,越闹越凶,直到他临死前的一个小时,还大吵了一架。
那个人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是爱他的。但那又如何,他不接受。
这时从身后传来滚轮和铁器碰撞的声音,有人推着收纳筐过来了。季予寒扭过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往旁边让了让。
那人推着收纳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顿了顿,然后在一米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季予寒正低头看着操场上的塑胶颗粒,余光见他从框里捡了个球,转身朝他走来,便疑惑地抬头逆着阳光看去。
早晨清冷的橙光照在他身上,泛着薄薄的光晕,朦朦胧胧地将人笼罩在一片鹅黄中。而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这张脸,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那张脸,俊朗的五官在日光的照射下格外柔和。
那一抹灿烂的笑容,是带给秋日的温暖,是盛夏残留的余热。
这个笑容很熟悉,也很陌生。熟悉的是五年前经常见,陌生的是那接下来五年里几乎没见过。
他笑着将球送到他眼前,季予寒干愣着久久没接过这个球,他不知道白澍这是何用意。
“拿去啊!”白澍把球往他怀里一塞,季予寒条件反射一把接了过来,有些懵逼。
白澍推着收纳筐继续往室内体育馆走去,边走还边对他说:“下课后我去球场找你拿球。”
而事实上,下课后白澍只看见一个篮球被孤零零地放在篮球架边。
季予寒无所事事,既然接了球就拿去自娱自乐了会儿,只不过下课前十分钟,默默地放下球走了。
白澍拿着这个被太阳晒得微烫的球,比昨天拿着书签还失落。
也是,季予寒又没答应他会拿着球等他出来,这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
期待落空,白澍想立刻站到他面前,问问他为什么要走。但季予寒可以说出一万个理由要走,而他却说不出一个季予寒不能走的理由。
若是季予寒真拿着球站在这里等他,才显得离奇古怪。白澍甚至不知道,季予寒是否记得他是谁,如果记得,是那天在篮球场挥汗如雨的人,还是在篮球场看他投篮的人?
每每想到他就心慌意乱,这种感觉很难耐,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情动。一切都正如他昨天拿到的签语一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或许在更早以前,开学第一天在公告栏那一眼万年,他便陷入了名为爱情的泥潭,从此无法自拔、越陷越深。
真是不爱则已,一爱惊人,惊天地泣鬼神,偏偏初恋爱上了个男生,真真是为情所惑。
而这个男生,从头到尾只同他说了一句话,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的爱恋,仿佛打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
从篮球场出来以后,季予寒在小卖部吃着冰淇淋,一直待到下课铃响,才起身回去。
刚才他靠着篮球架拍了二十多分钟的球,也琢磨了二十多分钟白澍的行为举止,但很遗憾他想不通。
为什么当他想和白澍划清界限的时候,白澍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招惹他。明明他放下一切尊严去倒贴他的时候,他那样千方百计地作践他。
上一世在银月湖被白澍误以为是变态以后,季予寒在学校不止一次找过白澍,想跟他好好解释一番。可白澍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似的,露出一脸无比嫌弃的表情,非但不听他说话,还恶语相向。
季予寒忽然感觉有些乏力,胸口闷闷的,像是被关进了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密闭房间那样压抑。
这种感觉虽然微弱,却熟悉得让他恶心,又无能为力。他更确信自己不能再见白澍了,每见他一次,想他一次,这种感觉就会变得更加强烈一点。
快到教室的时候季予寒收到了一条信息,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
“放学后我在实验楼后面等你,务必要来。”
像是怕他不来,这个未知号码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明天我就要转学了,你一定要来啊,我等你!”
季予寒没收到过这种莫名其妙信息,但直觉告诉他应该是来告白的。毕竟他没干什么违纪违法的事,总不能是来约架的吧。
长这么大,他从没收到过什么情书和告白,还挺好奇,竟然有点想去会一会。
季予寒收起手机,并没有回信息,好奇归好奇,但他不打算去见,反正去了也是果断决绝地拒绝了事,不去回应显然最好的解决方式。
在一段单项奔赴的感情里,只要一人不去回应,另一人就不会有所期待。没了期待,就知道放手。放了手,就不会伤心欲绝。
他想起了自己崩溃难堪的样子,好像暗巷阴沟的臭水里爬出来的落水狗,黑暗中分不清血与泪。他的世界,从那一天起彻底坍塌了。
即便后来,他的世界里再次被支撑起来,也只是断瓦残垣,光景不复。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他不想重蹈覆辙。毕竟不撞南墙不回头,他都撞了那么多回了,也该死心了。
季予寒一坐回位子上,何天栩就拿着数学课本过来了,“予寒,你回来啦。”
“嗯,有什么题不会吗?”季予寒以为他来请教问题的,便理了理桌面,让他把书放下来。
之前季予寒一直以为他叫“葛天栩”,也好几次险些叫出口,后来才发现他姓何,幸好没闹出笑话。
何天栩摆摆手,“没没,上节课的笔记,你要看看吗?”
说着,何天栩翻开课本,例题旁清楚详细地记了解题思路和步骤,连拓展题都抄写下来了。
季予寒看他记得认真,又是一片好心,实在不忍拒绝。但他作为一个和高中课本相伴数年的留级生,这些知识点早就烂熟于心,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更重要的是,这个何天栩对季予寒抱有非分之想。他要是接受了这一番心意,就是给了他一丝希望。
“不用了,我不需要。”季予寒冷冷地说道,他要让何天栩一点点断了念想,别和他一样走上一条不归路。
何天栩看起来有些沮丧,“也是,是我小瞧你了。老陈也说这些你都学会了,才这么放纵你的。”
季予寒微微一怔,“他这么说?”
何天栩点了点头。
这话让季予寒有些意外,他以为老陈是对他大失所望,看着碍眼才把他赶出教室的。其实不然,老陈这是过分偏爱了。
果然只要不打架不闹事,乖乖来学校,作业按时交,考试好好考,哪怕上课不听讲,也依旧是老师的心头血。
北高对优等生的待遇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越是优秀就越是纵容,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北高的特别关爱。
何天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着课本离开的,季予寒回过神来时已经上了半节课。他上课发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师已经习惯性地无视了他,不再点他的名。
这样更好,他能做他的透明人。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何天栩像是在和他赌气似的,一天没和他说话。虽然季予寒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但他更不想耽误人家。
两人一言不发地并肩走出教室,季予寒就收到了一条短信,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看起来是很迫切想见他。
“实验楼后面不见不散!我会一直等你来。”
季予寒不喜欢被人骚扰,但并不讨厌这样执着的人,因为放下身段去求人真的很卑微,和曾经的他一样。
他心软了,却不是为了这个不知道是谁的谁,而是为了当年的自己。
“你和汪博先回去,我有点事情要处理。”季予寒放下手机说。
一天没和他说话的何天栩一愣,“什么事?”
“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