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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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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倚在座椅上的人,星目轻阖,以手撑额假寐。
他的识海刚平复下去,仍有些许不适。只因方才对那禹司凤出手,褚璇玑的意识又跟他对峙了一阵,频频牵出那些尘封许久的记忆,令他颇为难受。
只是,如今的他已然与那时不可同日而语,那些过去的记忆又岂能左右他复仇的决心?
那个至情至性、心向太平的少年修罗早已不复存在,千年前便死在了柏麟那个阴险小人的阴谋算计之下。千年后归来的,是背负了修罗灭族之仇、剖心拆骨之恨的魔域尊者——魔煞星罗喉计都!
他缓缓睁开双眼,星曜般的眸子沉静如水,无波无澜。眉间识海那抹煞气聚敛所在的魔印,是他与褚璇玑的本质区别。站起身缓步行至石阶处,驻足玉立,放眼长望。
这是魔域,是他千年前的家。曾今,有亲人,有朋友,有他对三界寄托的感情。而如今,这里空空如也,只余孤寂与冰冷而已。
复活的修罗煞将只有对他实力的臣服和对天界血仇的憎恨,那些属于同族之间的温情,早已被战神的定坤斩杀得一干二净。
战神不再,留给他罗喉计都的,只有无尽的痛悔和苍凉。
修罗王说得对,他是咎由自取。只记得梅林中的岁月静好,却忘了若水之战的最后关头,那人为了她的三界,毫不犹豫的抽走了他的一身灵力去开启羁魂禁阵,绝情的舍弃让他险些在大阵里尸骨无存。只记得以往的循循善诱,却忘了她也说过人心难测!
好一个人心难测!
那日在若水,他实则有所感,柏麟在那时主动邀约颇有不合时宜之处。可他已请得修罗王的恩准,将与天界休战,欲将消息传达给天界之人,正好借赴约与柏麟商议此事。而他自认为两人金石之交,战时立场无妨过往情谊,故未曾有所防备。
哪曾想,他不欲杀戮,心心念念要平息战事,期盼各界共享太平。却敌不过一句:你始终是修罗之身,我心中总会不安。
原来,在柏麟心中,仙魔之别从来都是存在的。也从来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未曾真的相信过他。
于是,他成了那场阴谋中的牺牲者。被剖心拆骨做成天界战神,成了他柏麟帝君的杀人刀,干尽屠戮同族这等天诛地灭的无情无义狠绝之事!
昔日那若水之滨畅谈古今、饮酒长醉的交情,简直荒谬得可笑。
人心难测!果然人心难测!
如今,他深有所悟!
禹司凤,你说我从来没拥有过世间的情义?
不,你错了!
正是如此,我才一厢情愿的守着过去种种,说服自己是对抗异世之物形势所迫,而选择原谅。更天真的以为,不会再有若水之战,柏麟也如那人一般与他倾盖如故,相知有素。于是眼瞎心盲,无法勘破那鼠辈的虚情假意,将自己彻底陷入了万劫不复。
你看看,我这一次次的信任和满腔的真情实意遭受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为此,我修罗一族付出了怎样惨烈的代价?这泼天的仇恨,该如何清算?我这满身的罪业,又该如何偿还?
过往情义皆成空,往事如风!
天界负了我,更负了修罗全族。
以匡扶正道为名,杀尽我修罗。踩着妖魔的累累尸骨道,以维护他们高高在上的统治。
看看这千百年来,他们乃至人间仙门,遑论善恶,肆意诛杀迫害妖魔。那哀鸿遍野,有谁去分辨?
如斯轻贱别族的天界,有何脸面统治三界?如斯践踏生灵的正道,何以为道?
既如此,那我便去推翻那鸿蒙熔炉,推翻这不平的道,让三界重造,来为我千万枉死的修罗妖魔讨个真正的公道!
魔尊罗喉计都归来,雷厉风行整合妖魔各族,血染点将台。万妖臣服朝拜,统归其辖下,结束了妖魔界千年来一盘散沙的局面。
七月初七,罗喉计都以落天钟再次轰开天门,重启仙魔之战。誓要杀尽天界之人,以报天界千年来的迫害之仇。众仙不敌,柏麟帝君为守天界,决定放弃人间,释放生死海,阻挡妖魔联军。左使无支祁的先锋军被生死海的雷霆冲击,死伤惨重。落天钟破,大军溃退下来。
生死海一放,远比若水更难攻破。而能渡过生死海的金赤鸟族已隐退绝迹人间,仙魔战事陷入僵持。
罗喉计都为逼出金赤鸟族,与禹司凤立下赌约,以他的元神褚璇玑为赌注,终是用计从禹司凤口中诈出了其族所在。是日,金赤鸟全族尽数为右使元朗抓获,带回魔域!罗喉计都颁下出战谕令,万妖集结,翌日将再攻天界!
当日晚,禹司凤拿着腾蛇给他的琉璃盏举棋不定。他的族人已尽数落入罗喉计都之手,若当真参战,燃烧妖丹,金赤鸟族只怕也将被推上灭族的不归路。要救族人,要救爱人,他就得重复柏麟帝君的老路。迷晕罗喉计都,重新封印其心魂。
然而,战神的悲剧,那十世历劫的痛苦,就是从那杯下了药的酒开始的。琉璃盏已经封印罗喉计都一千年了,在了解了当年的真相后,他如何还能昧得了良心下得了手?
禹司凤有感,罗喉计都并非真正嗜杀的魔头!柏麟帝君用那般令人不齿的手段算计于他,更让他亲手灭掉自己全族。设身处地的想,禹司凤也认为他的怨恨并不过分。
只是,他这种怨恨将危害到整个三界,何解?
一边是族人,一边是被三界辜负且跟爱人同根同命的人,他该如何抉择?
禹司凤心中有苦难言,他不愿三界尽毁,却又不忍再加害命运错负的罗喉计都,陷入天人交战。最终,一番剖析问心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腾蛇的方法。直言三界欠罗喉计都一个公道,不能再行此等卑劣之事!
罗喉计都沉笑而起,也不知该说这傻鸟天真,还是笑他执着。经历了那样刊心刻骨的惨痛之后,天界这些不入流的小小诡计,何以入得了魔尊的法眼?配合这傻鸟演戏,也不过是想看看他能为褚璇玑做到哪一步而已。
不想,傻鸟竟再次语出惊人,欲以自己的性命复立赌约,独自上天与柏麟帝君谈判,促成恩怨双方单独见面分说,了结这一切祸端。
此等行事,无异于自行将自己的性命推上刀口浪尖。柏麟设下这恶毒的琉璃盏诡计,其奸险心性可见一斑。若真有那份胆量,事情何至于演变到今日这等不堪的局面?这傻鸟为了他心中之人,为了这个三界,竟异想天开的欲与那等鼠辈进行谈判,全然不惜自身安危之态,令罗喉计都心绪翻腾,终是有了动摇。
傻鸟的这份真心确实很难不令人动容,难怪能引得他的元神褚璇玑,在六识尽失的情况下还能为之动情。
罗喉计都的心魂如今与褚璇玑共生,记忆融合共通,那十世历劫其实他亦能感同身受。无论他口中再如何强硬否认,以何等冷酷无情之词,苦大仇深之态,也磨灭不了那修罗重情重义的本性。即便明知禹司凤的真心实意并非为他,最后还是松口给了成全,给了这三界最后一次机会。
也罢!颍初,这三界也是你所守护的,机会我给了,就看天界的人能不能抓住。如此,我便不再欠你什么了,我与三界恩义两清!
可惜啊!禹司凤也好,罗喉计都也好,都高估了柏麟帝君的神性。这最后的谈判机会,在柏麟帝君表面允诺,却暗中设伏,狙击独身上天的禹司凤与罗喉计都时,彻底化为泡影。
生死海中,罗喉计都看到了战神被遮掩的那部分记忆。
那也是他啊!失去心魂记忆,被当成刽子手亲手灭掉自己全族的可怜工具!在知道真相后,为讨公道而被天诛,被冠以谋反罪名罚下界的,愤怒而无助的他!
至此,战神那可悲而短暂的一生磨灭了他最后一分耐心,彻底点燃了他的魔性。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有这样的遭遇?
他做错了什么?
不,他没有错!错的是柏麟,是天界!
魔尊一怒,在天门大开杀戒。守门天兵死伤惨重,羊脂玉净瓶法阵被破,生死海退。妖魔联军杀入天界,日月齐黯,天地同悲。
因着躯体中琉璃一角代替的心,罗喉计都自认是无心之人。顾忌尽去,即以雷霆不可挡之势,长驱直入杀入中天殿,引鸿蒙熔炉现身,冲破天地法则,将柏麟帝君拉下了神坛。
他冷眼蔑视着这个恨入骨髓的仇人,并未急着动手。杀人不过头点地,而他要做的是——诛心!
柏麟口口声声为了三界,为了三界便卑鄙无耻、毫无底线的算计他、利用他。用他的血泪来换所谓的三界太平,践踏修罗全族的尸骨,维护他在天界的无上尊荣。
好啊!既然如此,那他就让这位谋略有道的君主亲眼看着,看他如何推翻那鸿蒙熔炉,摧毁这个虚伪至极的三界,以此血洗他的耻辱,为枉死的修罗全族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