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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修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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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季物华便一边养伤,一边每日朝经暮史。
同时,习骑射,练对弈,操书画。
闲时玩尝朝花夕月,吟诗作对,泛舟游湖。
林林总总,一如前世,分毫不差,如今的日子,宛如国破家亡后,季物华时常午夜梦回的光景,令人怀念与眷恋。
他万分畏惧,生怕不慎一碰,又愕然发觉,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种心理来来往往,重重复覆,永无休止。
季物华等呀等呀,半个月过去,已故之人,依旧活生生站于眼前。
而那些琼瑶玉宇,雕栏玉砌,仍未受战火波及,成颓垣败瓦。
思绪纷飞,季物华墨发倾斜,身穿白袷衣。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倚独自饮。
季物华暗忖,父皇还不来邀我相见,看来要下更猛的药啊。
忽有侍臣低眉顺眼走入,毕恭毕敬通报,“回禀太子殿下,晨珠公主在门外求见。”
季物华轻啜一口梅子酒,浅笑道:“让皇妹进来吧。”
这几日,父皇与母后皆无前来探望,反倒季晨珠与付浮世频频相顾。
忆起付浮世前世的所作所为,他半分也不想应酬,故引借口不见。
当然,此外,也有一些妃嫔或是讨好,或是装模作样,或者隐秘春心萌动,理由不一,但也前来探望,为了避嫌与麻烦,一律不见。
外面一阵环佩叮当,异香荡漾而入。
有一倩影绕过琉璃荧光青竹屏,款款而来。
她未语先笑,天生丽质,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五官与季物华有三分相似。
只不过她脸部较为柔和,季物华更凌厉,身穿天然素雅衣裳,不需浓妆抹艳衬托,走动之间,兰麝香缥缈。
施礼后,才与季物华相对而坐。
与之交谈,轻声细语,如春风拂面,和风细雨,善解人意,好一颗七窍玲珑心,恰如解语花,让人想起李太白的名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位同父同母的胞妹,乃是季物华最宠爱的妹妹。
由于早秋降生,恰好残萤宿玉露,早雁拂银河,因而取名为季晨珠,字雨露。
前世国破家亡时,也是一起被强逼入大周皇宫的可怜人。
当时长安还有歌谣唱道:“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也许,磨难折磨扭曲了她向来温柔恬静的性子。
在大周皇宫里,逐渐尖酸刻薄,待人冷酷,动辄便仗毙宫人,好以泄愤恨忧愁。
如今,数日以来见到她音容笑貌,依旧是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不知人间疾苦,天真活泼,温柔可人,举止娴静,真是不可思议,宛如陌生人似。
不过,季物华真心盼她永保心性,无需改变。
季晨珠一来就拍马屁,“愚妹一早便去皇兄的寝殿觐见,不期皇兄在书房通宵达旦,勤奋专研,真是众同胞之模范也。”
季物华笑而不语,深觉妹妹的马屁已很久没听了。
前世听得最多,看得最多便是她柳眉横竖,恶骂痛打宫人的画面。
季晨珠心细如尘,洞察了季物华偶尔出神的烦心。
不禁目光担忧,轻声细语问道:“盛凤皇兄,何解频频出神?是否有忧心烦事?能否相告,皇妹愿略尽绵力,为其排忧解难。”
季物华避而不答,只调侃道:“说了三番四次,莫叫兄长盛凤,字已改了,换成解饮。你这猪脑袋,似乎不灵光,年纪轻轻便善忘,需要多多吃核桃,补脑啊。”
季晨珠欲言又止,神色犹犹豫豫。
季物华看不顺眼,直白道:“在皇兄面前还需遮遮掩掩,端淑女风范?有话不妨直说,皇兄绝不怪罪你。”
说起这妹妹,哪里都好,就是有古代封建女子的通病。
喜观言察色,在家从父兄,出嫁从丈夫。
熟读四书,包括《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但全是洗脑毒书,弄得她受条条框框压制,只能当三从四德的女子,不敢直抒胸臆,让人瞧见了,也觉得幸苦。
季晨珠沉思良久,才小声劝解道:“为何要忽然改呢?从小用到大,愚妹已习惯了,如今才改口,好困难呢。而且……”
美眸偷窃了季物华,在鼓励的目光下,才继续吞吞吐吐道:“近日皇兄很古怪,不竟无端端,将字改了,还将所居住的麟鸣殿改成忘机殿,更不惜得罪德妃娘娘,也要将梧桐树全拔。”
季物华失笑,“难不成皇兄做什么,也要向你一一通报,得同意?”
“哥哥知晓皇妹并无此意。”
季晨珠偷觑一眼,旋即垂目,“纵使其他事情,皇妹不计较了,但你如今,还衣衫不整斜躺我面前!成何体统?明明以前很注意仪容,人前人后一丝不苟,端正庄重。”
季晨珠蹙柳眉,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一夜之间,全然不同呢?莫非皇兄堕马时,磕坏了脑瓜子?”
季物华含笑,“哥哥在书房里,又无外人瞧见,为何不舒舒服服?”
季晨珠不禁担忧,脱口而出道:“父皇向来严厉,若谣言传至耳里,恐有所怪罪。”
季物华毫不在意,直言道:“我的好妹妹啊,你不觉咱们的父皇很矛盾吗?我受伤以来,从未探望,只是吩咐太医诊治,便继续沉迷修仙炼丹,简直走火入魔。
可是一旦我清醒了,又传命令下来,嘱咐勤奋读书,不可荒废半分。
他向来并无父子之情,只想要一位出色的继承人,好弥补他才智不足,心性不适当皇帝的遗憾,可是又忌惮众位皇子夺位,因此永远疏离冷淡……”
季晨珠花容失色,连忙用双手遮挡季物华的口没遮拦,小声逼切劝告:“深宫秘院,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皇兄自幼久居,为何不明隔墙有耳,祸从口出之理?”
季物华取下季晨珠的玉手,心口不一道:“随口发发牢骚,莫紧张担忧,皇兄自有分寸。”
季晨珠轻摇头,低垂粉脸,意有所指:“不,皇兄这段时日,有些不知轻重,您以前明明向来爱惜体贴下人,认为人生而为人,皆是平等,从未轻易动怒责罚,负有仁德太子之美誉,如今……
皇兄不晓得,若是传出太子残暴不仁的谣言,逐渐扩大,会有损名声,不利登位啊。”
季物华轻拍她脑袋,眼底含笑。
向来两耳不理窗边事的妹妹,竟然听到了有关他不利的谣言,看来这一剂猛药,火候熬得差不多了。
季晨珠明白见好即收之理,劝告多了,难免甚至神憎鬼厌。
凡事讲求中庸之道,恰到好处,便可了,因此住口。
将携带而来的食盒打开,季晨珠端出花胶鹿茸鸽子汤。
“只顾闲聊,险些忘记了,此乃愚妹亲自下厨的料理,快尝尝,品品滋味,若是凉了,味道便欠缺了。”
“这些日子,你天天做,日日做,早午晚几顿,吃得我肥了十几斤了。”
季物华嘴上虽抱怨,但却心欢不已。
他举起玉箸,开吃。
两人闲叙多时,直至夕阳西沉,共进晚膳,才告别而去。
饭后,雅兴逸起。
季物华命宫人焚香备琴,准备弹奏一曲《广陵散》。
忽而有一宫人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上前询问:“殿下,据通报,庭院已拔完树了,不过如今满庭光秃秃,实在不雅。敢问,需栽种别物,从而观赏么?”
宫人胆战心惊,汗流浃背。
近日太子阴晴不断,反复无常,动辄杀人,视人命如草芥,如同地狱修罗,凡是侍候的宫人,无不人心惶惶。
季物华十分享受宫人的满脸畏惧,无不招显,他的计谋一举两得。
他席地迦坐,挺直腰背,长指轻拨几根琴弦。
改奏《平沙落雁》,节奏舒缓,泛音清丽。
脑海想起一幕光景,前世孟秋去当了御前侍卫后。
二人如隔参商,昭昭银汉,互不相见。
季物华备受相思之苦煎熬,遂妄念一起,偷溜入孟秋的居所——竹里馆。
恰好惊见孟秋身穿素袍宽袖,独坐幽篁里,十指飞舞,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季物华似陷入无尽的往忆漩涡里,声如蚊吶,呢喃道:“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语气一换,似笑非笑,下令道:“竹子风高亮节,清幽淡雅,就栽种斑竹吧。”
旋律一转,活泼灵动,宛如群雁呼叫,欢跃生机。
渐渐又转为恬静和谐,意境苍茫恬淡又夹杂着生机盎然。
季物华自娱自乐好一阵子,原应心意满足。
但忽心生一悸,前世不堪往事瞬间浮现,如洪水缺堤,一发不可收拾。
那一幅幅,一幕幕,一瞬瞬,历历在目,如野兽吞噬心扉,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季物华紧闭目,薄唇含血,猛收力,琴弦戛然而断。
他猛地起身,疯疯癫癫,狂风扫落叶一般将寝殿的一切摔砸得稀巴烂。
殿里殿外一众人等,脸色苍白,噤若寒蝉,不寒而栗,簌簌发抖。
各自在心中求神拜佛,太子殿下狂病友发作了!
不知哪个倒霉鬼,又要成为刀下亡魂!
季物华掌中玉光杯顷刻粉碎,十指染血,一地□□。
倏地抬头,不经意看向绮窗。
借月色,惊窥庭院春池深处。
有宫女和侍卫正在浓情蜜意,两心相许,赠送荷包,作为定情信物,一针一线,似蕴藏绵绵情意,千言万语说不尽。
若是前世,季物华定一笑置之,衷心祝福,视而不见,如今……
招来门外夜班当值太监,立马领一众侍卫将那两对狗男女活生生擒住。
下令将男施展车裂,女赏赐太监对食。
季物华心里涌起无尽快意,手握豪权,我虎人鼠,能将一切碍眼狗杂种,杀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