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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旧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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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懵懂懂,如堕梦中,似醒非醒来。
熏香何其熟悉,使人怀念无比,热泪盈眶……
季物华盖翠衾,厚重眼皮不禁打开一丝裂缝。
惊见碧文圆顶的罗帏,眼珠子溜溜,不禁转头四顾,四周轻纱千垂,如笼烟弥漫,蜿蜒之地。
瞬间头痛欲裂,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正在拍古装戏?
何时拍的?似乎适才在……在哪里……好像是颁奖典礼……
季物华正欲起身,一探究竟,便闻见门扇遭人推开。
咯吱作响,伴随一声似惊似喜的娇呼,与金盘打滚地上,水珠飞溅湿地。
一位女子梳着黄罗髻,身穿褐衣裳,如同宫女打扮。
她浑身颤抖,掩嘴哽咽,喜极而泣,“苍天庇佑,老祖宗见怜,佛祖赐福,夏朝鸿福齐天,殿下终于清醒过来了。”
旋即急奔上前,嘘寒问暖。
季物华斜靠榻前,一眼不眨,凝视眼前的熟悉面容?
杏脸桃腮?听雨?
这不是他前世那位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女么?
可、可是早在大周皇宫时,为了护我不让付浮舟欺辱,而惨遭仗毙了!
为何……如今朱颜未改,活生生站立眼前?
莫非……我……又梦回旧朝?
季物华一边暗忖,一边不禁环顾四周。
凳桌古色古香,俱为百年檀木所制,有价无市;瑞脑今枭兽宝盒;四季花鸟飘翠屏风;几上的八宝金兽香炉正静燃龙涎香,馥郁扑鼻,沁人心脾,还有壁上挂满名家字画。
尤其有一副乃是当年他最心爱的《曹将军画马图》。
那可是贵戚权门得笔迹,始觉屏障生光辉。
破城投降之日,早已充公入敌国大周的国库,如今依旧挂在眼前,里头可怜九马争神骏,顾视清高气深稳。
种种证据,似乎正在招示……
季物华顿时有一大胆妄想,可不敢轻易下判断,畏惧河南一梦,醒来后,船过无痕,了然一身。
听雨激动万分,眼眶微红,取素帕拭泪:“奴婢一时情难禁,涕流满脸,委实罪该万死,望赦失仪之罪。”
季物华有气无力,仅仅点头示意。
听雨轻柔将靠枕塞入他背后,调好舒适角度,才转身。
她一脸严肃,井井有条,发号施令,叮嘱殿外原本需鱼贯而入的小宫女,各司其职。
“你们几位快快放下手中的四爪蟒袍、玉冠,濯足琉璃盘等等,赶紧去全乾坤宫通报陛下喜讯。”
“还有你们三位,去通知大国师,如今无需开坛作法,求神问卜,只需择良辰吉日,备好三畜四果祭品,酬神谢恩。
还有你们,也需前往栖凤殿通报皇后娘娘佳讯。最后几位……莫忘去招鲁太医前来诊断,快快快,刻不容缓缓,莫慢条斯理。”
顿时,小宫女忙得如焦头烂额,不可开交,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季物华和听雨二人在寝殿。
听雨拂开重重珠箔,走至窗边。
轻推绮窗,映入一副杏花微雨美图,随风荡漾而入阵阵清香,幽闲恬静。
季物华痴痴地凝望美景,多么熟悉……前世朝夕相对,百看不厌……
腹中忽咕咕叫起来,惹得向来脸皮如铜墙铁壁厚的他,也不禁羞红耳根。
前世未投降敌国前,他无时无刻无不重视仪范规矩,一举一动,无不举止风流儒雅,何时如此狼狈过?
宫中曾有父皇的宠嫔,于曲廊下偶遇他,惊鸿一瞥,惊为天人。
归殿后,辗转反侧,夜不能眠,不禁写下一句评价:“闲静时如绿竹照泉水,动时如明月撒清辉,恰如九天谪仙,公子世无双。”
不过,此佳评一出,京都大家闺秀纷纷芳心暗许,一砸千金购买太子丹青图,意图一睹俊颜。
可惜谣言远播,惹来父皇善嫉疑心,一怒之下将此浪荡妃嫔打入霜降宫,永不释放。
“殿下久未进食,想必饿了,敢问想吃那几款料理?奴仆这就吩咐御膳房烹调去。”
“随意便可。”
季物华精神不济,总觉得神倦力疲,双腿更传来锥心刺骨。
这到底是何年何月?他为何回受重伤?这莫非是骨折粉碎吧?
可是,前世他没有受过如此重的伤啊!
“玉体久病未愈,不宜吃重味之物,宜清淡为佳。奴婢胆敢作主,吩咐御膳房去烹调银耳莲子粥,黄瓜炒蛋,蒜泥西兰花、木耳胡萝卜溜山药、清炒土豆丝、五彩龙利鱼、木耳肉丝、醋溜藕片等等。”
季物华颔首,昔日深觉听雨温柔体贴,宛如解语花,如今倒觉得聒噪烦人,如同五更扰人清梦的公鸡。
听雨转至桌前,端起玉盘盛载的红枣糕。
她款款而来,跪在榻前,双手捧奉,轻声细语道:“红枣糕补脾和胃,益气养血,殿下可尝尝,暂且垫垫胃。”
季物华随意取了几块吃下,便吩咐她放在榻前,先行退下。
听雨立即行礼,转去别处忙。
临走前,还找来几位小宫女,生怕季物华若有所需,无人召唤。
季物华暗忖,看她的模样,应该会亲自下厨,毕竟前世自己还挺爱吃她的拿手小菜。
小宫女们垂首不语,静立一旁。
季物华低头,凝视瘦弱的小手,彷若一捏便折断,这具身体太年幼了!
心生一动,将其余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一名最年幼的小宫女,约莫十岁,命她将铜镜取来。
小宫女虽有些胆怯,仍恭恭敬敬递上一面铜镜。
季物华揽镜自照,这果然重生了!
虽然年纪尚小,面容稚嫩,唇红齿白,活像小白脸!但眼前的面容简直开了十级美颜,与前世一般无二!而现代的脸容只与前世有六分相似!
真是苍天可怜,再世为人,有望弥补遗恨!
季物华不禁试探小宫女,不着痕迹问了几个问题。
若是年纪阅历深厚之宫人,定有所疑,但眼前小宫女心生稚嫩,不足为惧。
“你言下之意,我在秋狩时,不慎堕马受伤,迷昏至今?如今已是深春,莫非我昏睡了超过了大半年?”
季物华大惊,“更甚至,近日父皇险些要为我娶亲?”
小宫女眼见季物华愠怒,簌簌发抖,不明所以,只能战战兢兢回答:“回禀殿下,您久缠病榻,圣上日夜忧心,朝臣不安,唯请国师设解忧之妙法。
国师开坛设法后,得天界预兆,进而谏言,需从四方八面挑选佳丽,迎娶太子妃,从而冲喜。”
这杀千刀的神棍!险些我一觉醒来,便得到一位如花似玉的陌生人当枕边人?
“殿下,不必忧虑,吉人自有天相。如今醒来了,婚事自然延迟,等到合适之时,才会提上日程。”
小宫女误以季物华不满所娶的太子妃,连一面也不曾见过,惊恐是丑女,才如此愤怒,因此笨拙宽慰一番。
季物华不作解释,再次撤退她。
独自沉思,结合观察和询问,此乃夏朝的天宝年间。
正值他前世十三岁之时,距离兵临城下,国破家亡,尚有半年!
情况危急,若有不慎,便会重蹈覆辙,血流成河。
到底如何才能逆天改命?
季物华设计一试,招来宫人,强忍双腿剧痛,快速沐浴更衣。
他手持绿玉拐,扶助行走,乘坐软轿,前往乾坤宫,谒见圣上。
果然,一如意料之中,李忠言那老阉奴横挡殿前,不让他进去。
“李公公,本太子有急事,欲与父皇商讨,盼请通报。”
李忠言尖声细语,阴阳怪气道:“殿下,皇上闭门修仙,醉心炼丹禅坐,曾下令,任何人等俱不见,莫为难老奴。”
果然,父皇那老眼昏花的昏君,年轻时夜夜笙歌,沉迷女色与木工。
如今中年已过,便想要追求长生不老,沉溺炼丹禅坐,无论何时都不处理政务,军政大权由宦官把持,腐败无能。
任凭季物华好多歹说,也不让进门一步,唯有拂袖而去,再图另谋。
坐在摇摇荡荡的软桥之内,季物华托腮苦思。
夏朝重文轻武,强干弱枝,父皇崇拜庄子,采用无为而治,与邻国友好,与百姓休养生息。
他当年入世未深,完全没想此举存在隐患……
直到半年后,武将因不满长久的压制,英雄无用武之地,毅然叛变,与大周同流合污,出卖家国。
他虽少年登位,临危授命,但原本也想要誓死捍卫家国,共存亡,绝不忍辱偷生,可惜遭受困城之危,断水缺粮,城中百姓困苦,饥寒交逼。
他可以独自慷概赴死,可不能连累千千万万,无辜的老百姓!委实于心不忍!
百般无奈与挣扎,才选择投降,盼望敌军留一条生路。
可惜付浮舟那暴君,是何等的凶恶残暴,悍戾阴毒,残酷无情。
竟下令屠城,血流成河,惨烈如堕阿鼻地狱。
剩下少数的年轻力壮的男丁充当敌国奴隶,当牛作马,而美貌少女少妇也贬入贱藉,从此落入火炕,永世不得翻身。
当年读刘禹锡的《蜀先主庙》,不解“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的凄惨悲凉,后来明解了,却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竟然愚蠢地选择投降!
季物华眉头深锁,这种有心无力,追悔万分的苦日子,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胡思乱想之间,不经意,遥遥眺望,似乎在那一排排、一列列的侍卫中,参杂了一道熟悉无比的高大身影。
“来人!停轿!停轿!停轿!”季物华催促道。
等停下软桥,定睛一望,队伍已四散,分队分列,巡视各宫。
为何他会在巡视宫殿侍卫群里?明明他是御前侍卫,应站守宣政殿啊。
难道……
季物华不禁暗忖,此人是否为了遥遥见自己一面,而调岗位了?
这并非自大自恋的猜想,以孟秋耿直沉隐,毫不贪慕虚荣的性子,绝对能不动声色做出此事。
前世明明并非夏朝血脉,却能在大周雄兵直逼城下,本国将领俱临危退缩,无人挂帅,迎敌布阵。
孟秋却力排万难,为季物华飞马挺枪,挥剑砍下无数故国同胞的脑袋。
更甚至,在乱战中,遭受偷袭,从而堕崖,生死未卜。
季物华一度以为他已战死,尸骨无存。
虽然伤心欲绝,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季物华当时与妹妹因容姿出色,同时遭付浮舟强逼招入后宫,侍奉不共戴天的仇人,此奇耻大辱,刻骨难忘。
纵使享受过现代的平安稳定之光阴,如同桃花源,没干戈铁马纷扰践踏。
但他永生难忘,那段暗无天日的煎熬,折辱欺凌,痛不欲生。
若非再次重遇孟秋,受到鼓励与陪伴,他是绝对不可忍辱偷生,曲意逢迎,韬光养晦……
明明遭受柴夫救获,孟秋完完全全可置身事外,隐姓埋名在山居善终。
可他偏偏冒着杀头之罪,潜入大舟皇宫,隐藏暗处,保护他。
孟秋是他的天,是他的地,是他的光和热……
哪怕这道光最后被恶人捏熄了。
也长存于他心中,永不消灭。
越想越心酸,季物华多想不顾一切飞扑入孟秋的怀里。
但此时此刻,他知晓对方对自己只怀兄弟之情,并无非分之想。
何况,如今最要紧之事,乃是解决一切隐患……
软轿摇摇行,季物画心慌意乱,烦躁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忽抬头一看,映入眼帘尽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脑海不禁想起付浮舟当年的谄媚讨好。
季物华生于奼紫嫣红的春季,字盛凤,寓意凤凰也。
相传凤凰喜栖息梧桐树。
入宫初时,季物华抵死不从,后来遭付浮舟霸王强上弓,他终日愁眉不展,为博蓝颜一笑,庭院盛种梧桐树。
季物华最讨厌梧桐树,视为眼中词,肉中钉!
纵使在现代瞧见了,也要绕路数十里,更何况在此见到……
“来人!传令下去,这梧桐树丑陋奇特,委实碍眼刺心,迁人不分昼夜,将其连根拔起!”
季物华眼神阴沉,低喝道:“日后,宫里不得栽种,违令者凌迟处死。”
向来仁德温和的太子殿下,竟晴天霹雳,雷霆震怒?
众位宫人困惑不已,但也拱手遵命,不敢多言,连忙吩咐花匠行事。
当中有一位老么么硬着头皮出声道:“此乃德妃娘娘闲适最爱游赏之佳处,若是擅自拔去,恐怪罪下来。”
季物华直直盯视眼前的老奴才,似乎要灼出洞来,老橘皮脸,前世的老熟人啊,何其阴险狡猾,曾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出卖主子的狗奴才!
再扫视侍从队中的面孔,也有数名相识,恐怕回到麟鸣殿,会看到更多仇人吧!
阴则则加深笑意,心念一转,妙计涌上,季物华遂朗声道:“将此老刁奴拖拉下去,施以剥皮之刑。”
既然父皇不肯见他,又遇这批恶人,那么就别怪他不手下留情啊。
父皇啊,你铁定会尊降贵,前来邀儿臣相见呢。
季物华喜滋滋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