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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义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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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轿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
季物华懒洋洋斜躺,右手支持玉腮边,嘴上叼着葡萄。
心里谋算,稍后觐见父皇时,该如何出口,让他答应。
前方迎面而来一支浩浩荡荡队伍,正是值日巡视三宫六院各处的侍卫。
遇上了太子殿下,众侍卫便闪躲一旁,躬身行礼。
季物华心血来潮,招手示意停轿,从软轿里居高临下,像玉皇大帝俯视万物,俯首下方称拜的侍卫。
虽然他们都身穿统一服饰,就连佩剑也一模一样,但还是一眼便盯住了那道熟悉无比的身影。
久久凝视,一眼不眨。
似乎在观看一场有趣的皮影戏……又像赏鉴最心爱的珍宝。
众位侍卫心里打鼓,冷汗直飙。
传闻近日太子殿下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宛如恶鬼化身,杀人不眨眼。
莫非咱们队伍中,有人得罪了他!?
或者碍他眼,如今要开刀?
而抬着季物华的轿夫、左右侍立的太监和宫女也纷纷心里狐疑惊恐,千头万绪,但仍俱屏息静气,半分不敢催促他,提醒皇上正久候,不可耽误。
要知晓,适才上个时辰里,有四位宫人不知何故,惹得太子勃然大怒,分别施下缢首,烹煮,鸩毒,腰斩之酷刑。
“平身吧。”季物华一声令下,如蒙大赦。
众侍卫整齐划一起身,唯有剑佩声随之而响。
众人惊魂未定,忽又听见如今人人畏惧的太子殿下软绵绵地呼叫一声,“登赋哥哥,三年未见,你过得如得还好吗?”
其实真正算来,已相隔渺渺两世了,何止三年?
季物华在心里暗忖,美目不舍得离开孟秋一寸。
孟秋身高八尺,全装甲胄,站立众位侍卫之中。
他鹤立鸡群,其姿颜雄伟,强挚壮猛。
闻言,如遭电击,久久不语。
旁人见状,满头大汗,不禁悄悄轻推孟秋。
玉皇大帝,爷爷,老祖宗,快快回神,免得太子雷霆大怒,牵累众人受罪。
孟秋收回心乱如麻,遂一板一眼,拱手回答:“微臣甚好,宽别无恙,感谢殿下关怀。”
季物华灵魂虽有二十五岁,但如今身躯只有十三岁,仗着脸皮嫩,粉雕玉琢的模样,毫不害羞地佯装天真烂漫,苦恼道:“登赋哥哥,是否在责怪华儿?”
语毕,立即影帝上身,堕泪泛滥,满脸委屈。
“三年前,华儿不惜忍痛将你推开,命你去当御前侍卫,皆是想要你飞黄腾达,不愿游龙搁浅啊。并非华儿不喜你在左右,如今你如此……冷淡疏离,好叫华儿伤心难受。”
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叫人心生不忍,心有怜惜。
在场人等皆蒙逼。
这是杀人如麻,声名狼藉,让人闻风丧胆的太子殿下?
为何如此……如此容易便哭泣?
就像得不到糖果的孩子……
不过,太子年幼,其实也还是孩子,也不错啊。
而且,孟侍卫到底与这位太子有何关系?
殿下为何纡尊降贵称呼他为登赋哥哥?以前不曾听孟侍卫说过,与太子相识啊。
不过,倒有传闻说过孟侍卫以前在御前当值,但不知为何,忽然调职,转来当巡宫小侍卫!
但是人皆往上游,不会自寻降级,因此无人相信此等可笑的传言,皆以为是误传,如今看来……
确有其事?
众人心思浮动,猜想纷纷,惊疑不定。
唯有听雨从小到大侍候太子,见怪不怪,司空见惯,暗忖小时后太子殿下常常像跟屁虫……
咳咳咳,小尾巴,随在孟大人的身后,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
后来不知闹了什么矛盾,太子忽然不要孟大人当伴读,也不愿再相见一面,推他去当御前侍卫。
后来,三年不闻不问,如同从未相识,宛如陌路人。
如今忽又关心起这位哥哥?
孟秋俊脸依旧沉稳如山。
但内心瞬间有些惊惶失措,疑惑连连,不解为何三年未相处的小太子,一言不合,便倾撒金豆子。
记忆中那位小殿下,虽刚相识时,才五岁,不知避忌讳,曾与他撒娇。
但渐渐长大后,便转为疏离有礼,温软如玉,老成持重。
甚至……甚至……三年前将他推开,不愿相见,也应该是不想和他这身上流落大周血统的卑贱之人,有何牵连?
如今,这一番说辞,拳拳之心可昭日月,莫非一直以来误解了殿下?
其实,季物华前世早熟,孟秋虽比他大整整十年,却无代沟。
自幼伴读,朝夕相伴,相识相知,分享喜怒哀乐,很自然而然,日久生情,情窦初开,心倾孟秋。
可惜此等爱慕,乃是不可告人的罪恶。
不然不仅为孟秋带来杀身之祸,更有负太子之责和父皇的厚望。
他身为夏朝未来的国君,身兼江山社稷,千万百姓,理应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不可好南风,更不可自由择伴侣,只可政治系婚,为国家谋取最大的利益。
身处高位,如陷罡风孽海,风雨飘零,身不由己……
千不愿万不愿……也只可慧根砍青丝,将心上人推开远离,不再相见,唯盼能遗忘这一段世俗不容的崎恋。
不料,前世的决定,让季物华饱受相思之苦,如同火煎。
随后投降后,在危机四伏的大周皇宫,更命如浮萍,风中落叶……
纵使几经波折,二人终于心意相通,两情相悦。
但始终太迟了……太迟了……
季物华原本打算处理好琐事,再去寻孟秋,因此一直压抑相思之情。
不期,蓦然相逢,百感交杂,悲喜交加,险些失态。
幸好,尽量忍住了,但依旧情不自禁想要他说说话,逗弄他。
孟秋不知他心思,再次循规蹈矩回答:“属下惶恐。”
季物华顺水推舟,笨拙跳下软轿,踏着小步,走至他面前。
小小个子,如同善财童子,仰头灿烂笑道:“登赋哥哥,你可愿回到我身边吗?”
“……属下愚钝,不解其意。”
“若命你当我的贴身侍卫,你可愿意?”
孟秋一愣,半响才回答:“属下知足常乐,殿下若想要武功高强的武才,大可从御前侍卫当中挑选,尽是万里挑一的雄才。”
季物华扁嘴,瞪着大眼睛,水汪汪道:“你依然责怪我,哼哼!小气鬼!”
孟秋扑通一声,笔直跪下。
四周目光灼灼,脸皮燥热,磕头回答:“属下不敢。”
季物华盯看孟秋的密不透风盔甲,见没半片柔软的衣角,森森冷硬,泛杀伐之意。
便捞起孟秋粗燥又厚茧的大掌擦泪,胡乱擦了一通,含糊道:“罢来,哥哥再好好思量几番,过几日,再答复华儿也行。虽然华儿很急,但还是会耐心等待的,谁叫华儿不怪,惹你生气。”
碎碎念,可爱又惹人可气。
更因皮细肉嫩与皮粗肉厚的大掌,摩擦通红,宛如惨遭蹂躏,略带一股诡异的凄美可爱。
适才瞧见他大怒的宫人,皆怀疑眼花了!
眼前的人和前一刻,判若两人!今日晨阳从西山升起?
放下孟秋的手,季物华又屁颠颠地跑上软轿,对众位侍卫恩威并施道:“登赋哥哥乃是本太子的义兄,有劳各位照料看顾了。若有照顾不周,风言风语传出,你们大可不必自责,就人头落地吧。”
众位侍卫俱虎体一颤,恭敬遵命。
孟秋不知就里,昏头转向。
心里嘀咕,我何时与殿下结拜成兄弟?为何我本人不知?而且,小太子为何要用调笑的态度,说出可怖的威吓?
季物华下令软轿再次前进。
临走前,还特意扒在软轿里,回头强调一遍,孩子气道:“登赋哥哥你再好好想想,华儿会迁人向你一日问三篇,会哀求到你愿意为止。”
这是威胁?是威胁吧!
反正,意思就是要烦死人,让你答应为止。
众人心里骇然,又好气好笑。
而孟秋再次蒙逼。
行至半里,季物华由听雨搀扶,慢条斯理下软轿。
他敛容整理衣冠,站在乾坤宫门前,命人通报。
不多时,便由老太监李忠言领路,转入内。
来到御书房偏殿,各处东歪西倒数不胜数的木雕之作,形态不一,仅是动物神态居多,栩栩如生,精雕细刻,大致都是圆雕、根雕、浮雕三大类。
为了使作品细密坚韧,更采用不易变形的树木来雕刻,囊括了楠木、紫檀、樟木、柏木、银杏、沉香、红木、龙眼等等。
四周更散发木头之香,混杂深厚与清香,浓郁不散。
前方有一人,身穿通天冠服,头戴衮冕,负手背对而站。
正全神贯注观赏中央挂吊的丹青。
里头描绘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季物华随之也抬头望去,纵使看千万遍,也深觉美少年的模样宛如年轻时的母妃,神韵有六分相似,如同女扮男装。
美少年身穿异国风情衣饰,世间独有。
但细鉴又惊觉,那一股悠闲神情中外泄……皇者之霸气,傲视天下,唯我独尊。
昔日幼年,季物华年少无知,误以父皇心底爱慕母后,有口说不得,有难言之隐,才会冷落她,不待见。
还语气心长宽慰母后一番。
不料,母后不知是悲是喜,眼神眺望远方,幽幽回答:“他是你舅舅殊般,相貌的确出色,曾有诗人胜赞他是天下无双的美男子。
但小时候未登位前,因美貌吃尽苦头,因此你舅舅不爱别人关注皮相。
若非他是殊国最年轻的国君,皇室成员不可存有残缺,他早就毁容了。
他的性子亦柔亦刚,政治能力出色,连异能也是,天下无双。
登位后,百姓无不称赞。
原本他长相除了殊国本土之人才相识,但当年有商人途径殊国边境,迷路昏倒,救获后,在殊国修养居住一段时日。
有幸在游行中,惊鸿一瞥,离开后,才画下丹青,散播万里。
当时,你舅舅得知后,怒发冲冠,下令从此以后不再让异国之人逗留国境。”
季物华从小对这舅舅很好奇。
毕竟四国鼎力,除了夏朝,大周之外,最数殊国和冥国最为神秘,深不可测。
传闻殊国与世隔绝,国人有一半以上是能人异士。
他们均可点石成金,化土为花,触土为海,撒豆成兵,排山倒海之者,比比皆是,顺风耳,千里眼,也是寻常事。官员大部分是用异能类筛选,而小量百姓才是凡胎肉眼。
而母后在成为夏朝一国之母前,也是殊国的幻境巫女。
置于有何异能,季无华无从得知。
毕竟母后对故国只字不提,纵使询问,也是缄口不言。
对舅舅的提及,也是唯一一次,若非宫中有传言,他还不知自己的母妃比并夏朝血脉。
季物华前世阅历浅薄,不知父皇母后之间爱恨情仇,只深觉父皇太冷淡,让母后伤透心了,二人形同陌路。
如今看多了世态炎凉,二世历练,才隐约模糊猜测……
他们之间可没如此简单……
“儿臣参见父皇,祝父皇万福金安。”
季物华行了礼,赐坐下方。
季腾云慢悠悠转身,虽年过半百,但仍残存昔日光华。
他身高近七尺,偏瘦,美姿仪,面至白,风姿特秀,宛如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与其说帝皇气派,倒不如说是书生之流。
季腾云借故询问伤势痊愈如何,佯装关切之状,但眼里竟是凉意。
而季物华也和颜悦色回答。
两人虚情假意,父慈子孝一番,才转入正题。
季腾云把玩手中小木马,举刀卸割,心不在焉问道:“皇儿近日屡次谒见,不知有何所求?”
季物华将藏至衣襟里的诗稿取出,双手呈上。
“乞请父皇细鉴,此乃儿臣花了一番周折,才得来的手稿。”
李忠言接过,递传季腾云,端详一番,才低声道:“此乃何意?”
“此乃大周太子付浮周的诗稿,里头表露其政治理想与抱负,渴望四国统一,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此危险之人,若登上了大周宝座,夏朝危也。”
季物华谏言道:“儿臣恳请父皇改革重文轻武的陋习,防范未然。”
季腾云冥顽不宁,摆手道:“皇儿未免杞人忧天,少年心智,易夸下海口,不可当真。”
“可是……父皇……”
“莫胡乱猜测,我国半年后,便与大周进行十年一次的议和,若如今大费周章,改革换新,难免惹人疑心,怀疑议和之志。莫非皇儿期盼战事连连,生灵涂炭?”
季物华就知晓父皇会不为所动,早有准备,此招不行,尚有下计。
遂脸如沉水,镇定自若,开口道:“父皇所言甚至,乃是儿臣过度担忧了。不过,儿臣心系百姓,若有风吹草动,难免过分紧张,还请父皇见谅。
可是,为了安全之见,半年后的议和,恳请父皇让儿臣替代前行,为国略尽绵力。”
季腾云有些出乎意料,“皇儿担忧议和之时,大周会有异举?”
季物华心知季腾云好逸恶劳,贪图享乐,贪生怕死的性子。
遂声情并茂,七情上面,危言耸听道:“父皇也说了,少年心性,难保会作出非理智之事,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为妙。若是少有差池,夏朝群龙无首,该如何是好?”
何况,前世付浮周的确在议和之时下手了。
当时母后恳求父皇,批准同行。
后来议和当日,付浮周埋伏了众多刺客,合谋在场夏朝武将叛变,当胸一剑刺杀了季腾云,而皇后趁着兵荒马乱之际,与殊国内应汇合,逃回了故国。
从此不再出现,更对他们两兄妹后来的惨遇不闻不问。
这是大周兵临城下的第一招,打得夏朝人措手不及,人心惶惶,完全没有想到和平共处二代人,最终依旧刀剑相对!
“此事,孤需从长计议,皇儿先稍安莫躁。”
季腾云捏眉心,略微烦躁,命李仲言准备安神清心茶。
季物华又出口成章,关心一番,才告辞。
出殿后,再坐轿拐路而行,前去谒见皇后殊色,他的生母。
不期再次遭受拒见。
此事让季物华忐忑不安,心生不妙。
前世在母后逃回殊国之前,对待他们两兄妹是极其宠爱的,从未拒见过。
但重生后,他三番四次求见,屡遭母后拒于门外,实在匪夷所思,不得其解。
莫非母后也重生后,所以无颜见他,才闭门不见?
抑或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