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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追寻师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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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芜絮殿里,众人齐聚。
陈莳再次开始指引他们二人的结契仪式,进行到一半,情形和昨日一模一样。柳幕汐的契灵蝶飞到他手心后像是被外力所阻挠,他的契灵蝶趴在掌心一动不动,始终抗拒融合。
再次结契失败,相里浔却无心顾及这件事,只想赶紧回宗门。
陈莳脸色比昨日更加难看,却没什么办法。她坐在高座,指尖染着朱红的丹寇,手搭在扶几上轻点,居高临下看着柳幕汐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发道心誓,从此斩断情思,不再与他来往,能一心向道,便可以继续留在岛上。”
局面正在僵持中,柳幕汐上前两步,扑通跪在地上,将身上的弟子服外衫脱下,整整齐齐叠好放在身前,又将腰间系着的弟子信物——一枚鸟羽状白玉佩,放置衣物上,接着重重跪叩在地。
“弟子柳幕汐,深知自己多次触犯门规,背弃师训,有负师恩。今日我自愿接受驱逐出岛的惩罚,以儆效尤。我离开后,愿众师妹能够悉听师父示训,一心修道。”
柳幕汐绝决的说完,抬起头,清丽的面容上落下两行泪。
陈莳心里气极,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徒弟,眼里又闪过一丝不舍。事已至此,终于彻底死了心。
她伸手一挥,羽毛状白玉佩应声碎裂,弟子信物彻底损毁。
“青菏岛自开宗立派以来,传下来的规矩便是岛上只收留世间一心向道的女子。既然你生了尘心,与男子情丝不断,却不肯改正,只能依照规矩,赶弃徒柳幕汐离岛!!”
陈莳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她挥袖转身背对众人,不再看任何人。
柳幕汐对着上方拜了两拜,眼睛哭到红肿,方才站起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大殿。
相里浔等人向陈莳恭敬行礼告退,便也跟着退出了大殿。
芜絮殿里人声散去,再无他人。
陈莳孤零零站在高处,一时心情复杂,重新跌坐回座位,染着丹寇的指尖抓着扶手,一声长叹。
亲手带大的徒弟,竟为了个男人,不惜离开她,离开门派,成为弃徒,真是怒其不争!
她想起了往事,多年爱慕思情一朝尽碎,年少心事被对方无情的退婚摧毁的一干二净。她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好,为何要这么伤她?若说盛长凌对他人有什么不同,便是唯一一点温情全给了那个徒弟,一个长得比狐妖还好看的男人,却是惯会给他惹事的闯祸精!
困顿沉寂了三年,家里再度让她和其他仙家子弟成婚,她不想再囿于婚事,更不会随便接受他人,为了求解脱,便孤身离开陈家,绝决的入了青菏岛。初登掌门之位时,她发过道心誓,身在此位,恪守师训,乱世不平,独留一方净土为世间一心向道的女子。
时隔多年,想起这些往事,陈莳自嘲一笑,不知当初离家的决定对与否,但她靠自己走到今日的位置,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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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了一夜的路,相里浔等人风尘仆仆的回到了清昭门。流风为其余人安排客房。
相里浔早已等不及,一个人往后山赶去。
竹林的石阶上,他碰到了天阳长老,抓住对方便问盛长凌闭关的事。
天阳长老难得的苦口婆心。
“你师尊确实已经闭死关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不必深究,以后你要担起他的期望,好自为之。”
天阳长老后面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明明太阳很大,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冷的发抖,从未觉得山上这般冷。
山顶晨雾蔼蔼,一路上草叶露水沾湿了他的衣角,他丝毫未觉,踏着青苔草地,心急如焚的快步向山顶寻去。
来到最高处,站在一处平地上,无暇欣赏身后开阔的山野美景。
面前一整块青灰色的石门浑然天成,堵的洞口密不透风,周围杂草丛生,旁边的沧桑的石碑刻着硕大的“归墟洞”三个字,表面斑驳一片。
他上前试图推开,推了半响,沉重的石门纹丝不动。
“师尊——!你是不是在里面?我来找你了!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相里浔敲击石门,试图引起里面的人注意,边敲边喊:“我是相里浔!师尊!你开下门!”
他敲了半天,喊了半天,就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动静。
“师尊!你为什么忽然闭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闭的是死关?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罚我骂我吧,我不该顶撞你!不该让你生气!求求你出来!”
“师尊!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再不出来,我今天就拆了这门!!”
周围除了鸟叫蝉鸣,还是无人回应。
相里浔手掌一翻,折春出现在半空,他抓住剑柄,对着石门一顿劈砍!剑刃霎时间灵光爆闪,刺啦划过石壁时,迸发出一圈圈灵波。
从天亮到天黑,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劈了多少下,直到每一剑劈上去,震得虎口生疼。
门上除了被划出散乱的划痕,纹丝不动。石门上被下了很多力量高强的保护禁制,根本不是他能破的!
相里浔鼻尖沁出薄汗,抓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他扔了剑,撩起衣摆,直挺挺跪在地上。
“师尊,我知道你在里面,求你出来!这几日过去,我其实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你吵架,后悔我为什么要胡说八道气你!是我混账,是我不好,是我幼稚。”
“师尊你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么?为什么你可以这么狠心?......我曾经想过不再见到你,也许我就不再纠结难受......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很痛苦,我必须要和你把一些事当面说清楚,你要是还生我的气,我现在就跪在这里,任你打骂,只求你出来!!师尊——!”
黑衣青年跪的笔直,声音嘶哑的喊了半响,面前的石洞依然没有打开的迹象。
良久,他默默垂下头,双手握拳,脸上的表情苦恼懊悔。
山坡上荒草丛生,被夜风吹倒一片,沧桑的石碑矗立在洞口,不远处始终跪着一个劲瘦的黑色身影。
青年腰身直挺,在地上长跪不起。他长睫微垂,薄唇紧抿,像一尊精致又颓废的雕像。
换做从前,他只跪天跪地跪父母,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会跪其他人的举动,自从来到这里,五年时光漫长的仿佛一生,每一天过得都是刻骨铭心。
盛长凌对于他是特别的存在,面容看着比他大几岁,收他为徒,成了他的长辈。他温柔又严厉,强大又认真,对待他近乎亲人,又时刻带着长辈的威严。
五年点滴相处里,盛长凌倾囊相授。教他画符念咒,教他做人的道理,还教他修道济世的方法......赠他灵剑,送他无相珠手串,有危险第一时间赶来救他,甚至第一次稀里糊涂的肌肤相亲......也是他。
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相里浔熬得双眼通红。
抛却横亘在他心头的事,他心里始终明白盛长凌对他很好,未下驭凤山历练前,他在心中早已了接受盛长凌是他师父的事实。在下山后,他更是把盛长凌当做亲人记挂。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石洞大门,声音喑哑道:“......师尊,我不会放弃,你不肯出来见我,我就不会走。”
天色已暗,月光倾泻满山野。
相里浔心中焦急,一直跪下去不是办法,石门有保护禁制破不开,实在不行就从外面挖洞,挖穿石墙底部,直接挖到洞府里面!
想到这里,他缓缓起身,拿起一旁的折春,剑尖往石门附近的泥地上狠戳下去!噌一声!剑身随着力道弯曲,泥地坚硬如铁!根本戳不进去!
可恶!连周围的泥地都被下了保护禁制,只要碰到灵力或灵器,就会激发禁制的自动保护!
相里浔迫不得已,放弃了折春。
他转到山体右面,寻一处较隐蔽的草丛,看准位置后,收了灵力,随手捡两块尖锐的硬石块,蹲在地上挖起来。
这次果然顺利挖出土块,没有再遭到禁制保护反应。他抓着石块哼哧哼哧挖个不停,地面很快挖出一个小坑,堆积的泥土被他推到一边,他埋下身不知疲倦的继续挖。
天黑再次来临,相里浔毫无知觉,他蹲在土坑里,弓着身子埋头继续往前挖,手中换过六回石块,等腿边挖掉的泥土堆积过厚,便将泥土推出坑外。
整整一天一夜过去,终于让他挖出一大截深洞。
相里浔趴在土洞里,洞壁上方赫然露出青灰色石块,长的仿佛没有尽头,触手冰冷坚硬。
不知道石壁究竟有多厚,他只能绕过石壁在底下不停的挖,每挖一次,才会离那人更近一步。
挖到后半夜,手臂越来越沉,挖的越来越费劲。将洞里的土再次推出地面,他满头大汗的爬出坑,顾不上清理身上的土,靠坐着石墙,闭上了眼。
他想短暂的休息片刻,恢复体力再接着干活。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昏昏沉沉中,耳边一直有女人的说话声,夹杂着医生的声音和仪器的滴滴声。
有束亮光晃着他的眼皮,让他睡的不安稳。
到底什么地方?
他终于意识清醒过来,费力的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亮堂的白炽灯光让他适应了许久。
侧过头,避开强光,眨了几下眼,慢慢看清眼前的世界。
头顶是透明的盐水瓶,连着吊针在他手背。整个房间刷成蓝白两种色,床头放着推拉小车,上面摆满白色和棕色的药瓶。
两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走过来围在他身边,一脸欣慰地看着他醒来。
其中一个领头男医生,微胖的中年模样,戴着金丝眼镜,面色严肃的伸手掀开他眼皮看了下:“病人终于醒了,身体各项指数正常,没事了。”
他对身后大波浪卷发的女人道:“病人刚醒,留院观察一星期,没问题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回家静养。”
女人一身黑短裙,包裹的身材玲珑有致。她面色显得憔悴疲倦,或许是没有化妆又日夜操劳的缘故,大波浪卷发也稍显凌乱。
她激动地上前,快哭出来的表情,连连感谢两位医生。
——唐潇?怎么是她?
相里浔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躺在医院里?难道自己没死,又穿回现代世界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唐潇已经坐到床边,亲昵的抓住他的手,掩面哽咽起来,边流泪边开心诉说。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了!呜哇——”
唐潇大哭起来,声音哽咽的不成样子。
“我就知道你没事的!你出车祸,让我难过这么多天,你醒了就好,我只要你活着,呜呜——”
女孩趴在病床前直哭个不停。
看着唐潇埋头在他身侧哭泣,真情实感为他担忧难过,相里浔不免心情复杂。
眼前的病房环境,始终有种不真实感,到底怎么回事?我是真的回来了么?
如果我现在真的回来了,在驭凤山漫长的五年,在清昭门度过的日日夜夜,还有收他为徒的盛长凌,只是一场梦么?
他困惑不解,在想起“盛长凌”这个名字的时候,胸腔里涌出一股伤感,揪心又难过。
唐潇细心照顾了他数日,他的身体恢复良好。一周后办完出院手续,两人回到了他租住的房间。
还是像以前一样,唐潇把自己收拾的美丽时尚,每天早晨来到门口按铃,然后提着大袋小袋的早饭进来放到桌子上。
活泼的性格让她静坐不住,整日走过来走过去在他面前晃悠,总是找话问他,围着他转。
他却自想起盛长凌后,一发不可收拾的想念这个名字。想念他的冷淡眉目,想念他的严词厉色,还有他孤身站在琼花台朱亭里白衣胜雪的身影......疯狂想念这个人的一切。
这日中午,唐潇一如既往来到他的家里一同用餐。
“浔,我们结婚吧。”
唐潇放下筷子,手撑着头真挚地看着他,笑的明媚又羞涩。
他一直知道唐潇是个大胆的女孩,爱他是真的,对他好也是真的。
也许盛长凌从没有存在过,只是他做的一个荒唐梦,现在的一切才是真实的。可心里的难过骗不了人,吸引他目光的人,如果存在,那应该是盛长凌那样的,从来不是唐潇,不想再继续欺骗自己。
“唐潇,时至今日,我要和你说句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结婚。”
“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你。”
唐潇放下筷子,睁大双眼看着他,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相里浔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道:“抱歉,从前的我很幼稚,不懂什么是爱一个人,却随随便便的答应你开始交往,拖累你到现在。”
唐潇听完,嘲讽的笑了下,从包里取出一串桃木珠手串,在相里浔面前晃了晃,表情心寒无比。
“我不要听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告诉我,这手链是哪个女人送你的?我之前看你手腕上没有任何东西,你生日我才送你的瑞士机械表,结果一直不见你戴!你什么时候偷偷戴起一串烂木头手链?!还是这种小学生谈对象才愿意戴的编织小玩意?要不是这回出车祸,我在医院照顾你时忽然发现你手腕上的东西,你打算瞒我多久?”
相里浔一眼认出她拿着的手串——无相珠手串!
心里蓦然掀起惊涛骇浪!表情震惊的坐在原地!
唐潇越发的激动:“你这是什么表情?!果然被我说中了!你在外面有别人了!所以你不愿意跟我结婚!你居然...居然真的背着我在外面乱搞!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呜呜——”
唐潇说着大哭起来,委屈难以宣泄。
“无相珠手串居然会出现在这里?!给我看看!”
相里浔脑袋混乱,他想先弄明白无相珠手串是怎么跑到现代来的?
他惊魂未定的站起身,伸手欲夺!
唐潇泪流满面,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喊:“不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背着我乱搞?你到底什么时候做出对不起我的事?!难怪这段时间你一直对我态度敷衍!到底是哪个狐狸精把你迷成这样?我凭什么要把小三的东西还给你!当我好欺负么?!”
相里浔自知理亏,无法解释,只好心急的追着她跑到阳台!
唐潇打开窗户,赌气般将手串扔了出去!黑线编织的桃木珠手串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很快坠落不见!
相里浔来不及阻止,趴在窗户跟前,痴痴的看着手串掉下高楼,仿佛心也跟着一起落了。
“小三的东西就不该存在!你要是现在跟我坦白认错,还来得及!”
唐潇气的双眼通红,带着哭腔道。
相里浔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做了决定。
“唐潇,对不起。以前是我对待感情过于随便,幼稚的以为谈对象结婚这件事,只要对方条件优秀就可以试着交往。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真的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跟他在一起,两情相悦才能开始一段感情,而不是为了给父母交代,迫于现实就轻易和一个优秀女孩开始交往。那样根本没有爱情,像演戏一样捆绑自己进入男朋友的角色。我不想再做错,对不起,之前答应和你在一起,我做不到了,是我的错,是我对你造成伤害。”
唐潇脸颊挂着泪看着他,脸上是不愿意相信的表情。
相里浔最后看她一眼,眼里写满歉意和愧疚。
“我不值得,你是个好女孩,希望你找到自己的幸福。”
说完后,心里轻松了一大截。
跑出电梯,到了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他在地上来来回回找了两遍!
手串去哪了?!为什么不见了!还是被谁捡走了?!
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相里浔心急如焚的避开过路人低头到处找。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刺耳的鸣笛声!
催魂夺命的喇叭声炸响在他耳际!他猛回头,身后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已经驶到跟前!他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小轿车撞上来!
相里浔闭上眼,双手本能的挡了一下!
右手背上忽然擦到硬物传来一阵剧痛!扯得皮肉生疼。
被疼痛激醒,他猛睁开眼!面前杂草丛生,黑色的夜幕弦月半明,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刻。
他依旧在归墟洞附近的草地里坐着,右手背上因为挖土磨破皮肉的地方,正渗出一小缕鲜血,他看了看跟前的硬石块,原来是做梦时不小心蹭到伤口,疼醒了。
自梦中醒来,相里浔心下反倒清明了许多。有些人,有些事,等到失去之后,再难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