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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神方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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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嫂上门时,脸白得像张揉皱的糙纸。不知怎的,她就认定了要向我俩兄弟求助,话没说几句,眼圈就红了。
她那双眼睛,连笑起来都透着股化不开的愁意。旁人总嘀咕她和齐巴子不般配,齐巴子却想得开,咧嘴一笑:“头脚不齐怕啥?中间对齐能过日子就行!” 只是这 “过日子”,常带着股拳头味 —— 尤其到了春三月,地里青黄不接,只能拿酸红籽粑当饭吃的时候。那红籽学名叫火棘,是带刺的灌木果实,外号 “救兵粮”,吃起来又酸又涩,难以下咽。
春儿的事来得又急又怪。我俩跟着齐嫂进屋,这小子光溜溜的脊梁蹲在床上,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脑门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腰里只围了块破布,额头、脖子上净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印子,爬满了西瓜纹。齐巴子在屋里急得团团转,突然拽住我哥,凑到跟前悄咪咪问:“要不…… 用嘴吸?” 春儿却死活不肯,只要有人稍微碰一下那地方,立马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已经一整天了,他愣是没法排尿。
我哥眉头一皱,直摇头:“赶紧送公社卫生所!再这么憋下去,那玩意儿非得炸了不可。” 他表情看着挺严肃,我却瞅见他眼角偷偷直跳 —— 人呐,天生都带点蔫坏,明明心里说不定都快笑翻了,脸上还得装出发丧似的凝重。
“等等!有办法了!” 我突然想起之前翻过的《常见病验方》,赶紧往家跑。翻出书本按方子烧了一大盆热水,又扶着春儿慢慢坐进盆里。四个人围在旁边,满怀希望地瞪着,大气都不敢喘。
屋里静得能听见春儿的喘气声,门口却溜进来一只大公鸡,探头探脑的,像在寻找什么机会。齐嫂见状,赶紧起身去伺候它。
土家寨里的公鸡不多见 —— 每家养鸡都限在三两只,主要指着母鸡下蛋换油盐,凡是占着名额却没效益的公鸡,多半活不长。唯独这只公鸡,红冠子翘得跟顶了朵大丽花似的,在这性别歧视最严重的领域,活得倒像个绅士:哪家要是捉母鸡检查有没有蛋,它准扑棱着翅膀冲过来,又啄又叨地护着;要是在哪刨出条蚯蚓,自己叼进嘴里又吐出来,“咯咯咯” 地招呼母鸡们来吃;最绝的是下雨天,几只母鸡傻愣愣站在雨里,它竟会撑开一只翅膀,把母鸡们搂在底下遮雨,活像个给老伴打伞的老头 —— 这事儿说出来,谁信呢?
“它毕竟只是一只鸡啊,唉。”齐嫂静瞅着它,独自叹气。满是怜爱。
对她,我心里却很不认同。她笃信鬼神,还总把虚拟和现实搅和在一起,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人真假难辨。几天前,她邻队的一个姐妹打猪草,不幸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中去世了。她却说,自己早知道那姐妹要出事 —— 早前几次赶集见到她时,就瞅着她脸色发青,那分明是鬼附身的迹象。她还说自己亲眼见过 “白无常”,甚至连小巴子的出生,都被她编得神乎其神:结婚六年没怀上孩子,有个大太阳天的中午,她在家犯困,突然看见几个特别高的白大褂从窗户飘进来,偏偏没有脑袋。她拼命想睁开眼睛却睁不开,打那以后就怀了孕,说是送子娘娘的恩赐。她言之凿凿。听得人哭笑不得,合着小巴子竟是 “神域有籍” 的孩子。
公鸡在屋里晃悠了一圈,走了。盆里的水都凉透了,春儿还是没半点动静。齐巴子又开始踱来踱去。我瞅着板壁上挂着的唢呐,也在想:这验方也太玄乎了,难不成泡个热水澡,就能把堵着的尿通了?那玩意儿又不是橡皮水龙头,泡软了就能拧开?
正琢磨呢,春儿突然 “哼唧” 了一声。我们齐刷刷地盯过去,就见水下那玩意儿跟睡醒的小乌龟似的,慢慢探出头,“扑” 地一声喷出一线水花,力道足得溅了齐巴子一裤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