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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尝大荤 ...

  •   二十几天的汗水砸在工地上,水渠却像个害羞的姑娘,才肯探出不足十米的脑袋;终点那间规划中的石房,也只勉强刨出个正方的屋基。
      每日三餐雷打不动,一大碗玉米饭,旁边一瓢土豆干菜汤,清得能照见人影。不过高强度的体力活真是剂良药,不仅治好了我的胡思乱想,连抡锤技术都跟坐了火箭似的 —— 十八磅的大锤,如今我指哪儿打哪儿,分毫不差。
      偏偏砌渠的人手紧得像拉满的弓弦。三天前,二杆子大概是瞅着我眼神亮,竟破格提拔我当泥水匠,变身技术工。先前搭档的小伙仍搭伙,只如今成了我下手,负责搬石头、挑灰浆,倒也配合默契。
      腰系工作裙,我先对着石头端详半天,像在给姑娘相面,然后搬上去小心翼翼垫稳、塞紧,再学着老工匠的派头喊一嗓子:“来桶砂浆!”
      嘿,您别说,技术活就是吃香。不仅受尊重,腰杆都能挺直了,比抡大锤轻松太多。二杆子把我当个人才,甚至还教起我填药点炮,好让我偶尔替替他。可我对那玩意儿天生犯怵,任他怎么说都迈不过那道坎。他为此叹了好几回气,最后也只能作罢。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分队可比本部自在多了。听说本部的,每晚政治学习要熬够两个钟头,活像给脑子上刑。我们这儿,二杆子是一务实派,不玩虚的,更不像齐巴子那样整天盯着人不放。他话少人刚,组织开会从不超过十分钟。每晚翻来覆去就那句“简单得很”,说三遍准散会。可他发起火来也够瞧的,那眼神,就跟那即将引爆的炮眼似的,却叫人晕头转向。
      最让人头疼的是他批假,比登天还难。就算家里天塌下来,他多半也只甩句 “克服克服”。秉持着“小车不倒尽管推”的原则。论人际交往,他可比齐巴子差远了,活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不过这石头也有裂缝 —— 谁要是捂着腮帮子歪着嘴说牙疼,那假准能立马批下来。在他眼里,这才要命。
      晚饭后的空虚,总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我常爬到高处,望着天上的云舒云卷,听着流水哗啦啦地唱,眼睛却不住地瞟向通往干沟的小道,像只等信的小狗。心里盼着能见个熟人,哪怕捎来半张字条也好。直到天色彻底沉下来,才拖着影子回棚子。
      我总觉得,自己当初一股脑扎进基建队的劲儿,准能让幺妹也跟着揪心,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动静。再说离那老妖婆远了,幺妹捎信也方便些。可日子一天天过,预想中的信影都没有,倒让这等待,成了每当夕阳西下的必修课。
      晚间没事,我跟搭档学卷烟。泛黄的烟叶在手里转着。靓色整叶是脸面,零散叶脉当骨架,边缘碎叶作填充,最后啐口唾沫当胶水。捏成四四方方的模样,活像支迷你古巴雪茄。
      男人们交换烟叶的动作,带着种隐秘的特权感,仿佛递过去的不是烟叶,是掏心窝子的信任。可真抽起来,那股又辣又呛的劲儿,害得我咳嗽半天——这最显男人气概的活儿,到我这儿成了笑柄。
      不远处正热闹着,几个人凑在一起比眼力,还为谁能当“大胃王”下了注,明天见分晓。可惜那“种子选手”被劝了半天,愣是梗着脖子不应战,急得旁边人抓耳挠腮。
      伙房樊师傅是个沉默的谜。看去少说五十开外。听说是有过公职的人,如今靠着微薄的生活费过活,身上像藏着一肚子没说的故事。每逢集市,他准会买把葵花籽,剥壳的手艺堪称一绝:嘴里含着一颗,双手同时开工,嘴和手各干各的,像启动了全自动流水线,转眼面前就堆起小山似的瓜子壳。看得人眼花缭乱。从没见有家人来看过他,他就像工地上一块老石头,默默蹲在角落,看着日升月落。
      关于他的传言倒不少:听说他在岗时,每月都走三十多里山路回家送钱、交作业,直到有回听到关于妻子的闲言碎语。他像头被惹急的豹子,悄悄摸回家抓了现行,还逼着妻子供出相关人。当夜他手提菜刀,押着妻子挨家敲门。他指着对方的老婆放狠话:“敢动我女人,就拿你婆娘抵命!”第二天,村里包括生产队长、保管员在内的七个男人,都捂着缠绷带的手哼哼 —— 每人都少了截小指。他用不要命的架势,捍卫着自己对婚姻的理解。三年刑满回来,他成了谁都不敢碰的禁忌。
      镇上,常贴着打上鲜红大勾的死刑布告,多半是夫妻反目、鱼死网破的故事。看多了人们似已麻木。
      棚子里有时也打牌,玩“拱猪”。四人围坐在席子上斗牌,旁边看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烟雾缭绕得像个小澡堂。我只敢蹲在圈外看热闹,连插话的份都没有 —— 说实话,我这水平在他们眼里,连只“菜鸟”都不算。一局结束,他们能从第一张牌说到最后一张,复盘清清楚楚。看客的热情,也绝不亚于上场人。得意的得意,焦急的焦急,痛心的痛心。冷不丁一声吼起,能把棚顶震塌。
      不然,谁就兀的扯起高腔:“提篮叫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红灯记》),那比锤击石头还响。倒比任何提神药都管用,立马躺着昏昏欲睡的人全醒了。
      输牌人要被罚跪着喝冷水,直到肚子胀得像面鼓,跪都跪不住,就蹲地上继续灌。往往折腾到天亮。
      昨天为赶工期,多放了几炮,收工晚得星星都出来了。刚躺下,二杆子就掀着门帘进来:明儿除了砌渠的,其他人跟他上公社挑石灰。
      本质低俗,还是天性释放?偶尔也有小伙,力邀过来人传经,来顿大荤大腻打牙祭:
      讲怎么 “品女”,首要得脸蛋俏,二看胸脯大,三选屁股像磨盘;说“品男”,别瞧不上矮个儿,说不定掏出来能吓一跳;还讲“一个女人一个味,一个男人一个劲”,说 “十个女人九个肯,就怕男人嘴不稳”。聊到兴头上,飙出“好火费炭,好女费汉”,越漂亮的女人越……“那种头发又黑又多……”“对,对,脸上长雀斑的!那才是……”(此处省略三百字,实在少儿不宜)。
      我在旁边听着——天啊,这不就流氓《养殖手册》?一闲下,人们脑子就剩了这。简直教人犯罪!
      “我对不起你啊……”
      一胡子拉碴大哥,拉着我那搭档,在草席上滚作一团。演起了镇上医院的新鲜事,声情并茂。
      镇医院一病人家属大婶,几天前竟引爆舆论:她老公,住院多天的垂死病人,突然就精力特足了。还欲就着隔帘遮挡,与她云雨。这等荒唐事,但凡精神正常谁会应允?况且夫妻间这么私密的事,也不致……可回光返照人,最后欲求未满,却让妻子追悔大哭……“你要‘那个’,我不让你‘那个’……我对不起你呀,呜呜。”
      临终,他脑子里似乎也只剩了这!
      但人们也并非都是重口味,更受欢迎的,当数大师级的荤段子——明明每句都在描绘男女间“那事”,他却实实在在是说家务、农活,说的榨油;以及些不那么直白的黄笑话:
      比如讲榨油:“先把茶籽晾透了,揣在怀里焐热,再放进石槽里慢慢碾,力道得匀,太轻出不了油,太狠了怕伤着机子……”
      “小夫妻刚生了娃,老婆生孩子时疼得死去活来,反手给老公一巴掌:‘狗日的就知道舒服,不知道老娘快疼死了!’之后俩人就分床睡。过了俩月,老公正睡呢,听见敲门声,问是谁,门外老婆怯生生地说:‘不怕死的来了。’”
      还有些拐着弯的笑话:“开过的车越多,技术越溜;车被越多的人开过,适应力越强。就是开多了容易出点小毛病,比如底盘松垮垮的。自家车都宝贝着,油门舍不得踩到底;开别人的车就不一样了,管他啥路况,一脚油门踩到底,反正坏了不用修 —— 所以聪明的都开别人车!”
      更绝的是,说 85 岁老太太嫁 25 岁小伙,婚后第二天小伙子就没了。法医鉴定说是食物中毒,老太太抹着眼泪说:“可能是喝了过期的奶……”
      (可惜当时没记全这些精彩,有的只能拿几段“赝品”凑数)
      一屋子人笑得死去活来。在这些段子面前,我脑子里那些工农兵高大形象,突然显得既虚伪又可笑。
      这是大伙儿难得的娱乐,更像这“无性英雄”时代背景下的一场宣泄。
      ……
      平时总在黄昏炸响的炮,今天改到了早上。按规矩,三声长哨后,放炮人得捏着引线紧张兮兮地点燃,然后猫着腰往石头后面钻,数着炮响等回音。那地动山摇、碎石飞天的架势,比现在的 3D 战争片还震撼。
      可今天 —— 我们远远瞅着二杆子点燃了引线,他本该立马躲到大石头后面,却不知咋的又跑了出来,发疯似的喊着什么。我身旁几个端着碗往伙房去的,也都停住脚扭头看。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春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炮区慢悠悠地晃,像在自家院里散步,对哨声、大喊都浑然不觉。他咋会一早出现在那儿?昨晚的安排…… 春儿终于望见了挥臂大喊的人。可河水声轰隆隆的,八成没听清喊啥;要么就是吓傻了,竟直挺挺地僵在那儿。二杆子冲了上去,可一切都太晚了 ——
      众人的惊叫和山崩地裂的爆破声,在那一刻同时响起,像把天都撕开了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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