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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难以适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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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仅仅是“再教育”的开篇。接下来的日子,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一脚踏进了新世界 —— 完全颠覆了之前的所有认知 :
本以为下地干活就是跟着人群挥锄头,没想到这里头藏着不少生存门道。不信您瞧,偶尔就能撞见他们嘴角扯着笑,斜眼偷瞄我们干活的模样,他们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眼神,跟打摩斯密码似的:“快瞅这傻狍子,又在犯傻。”
每天十几小时泡在日头雨里,大伙儿晒成黑炭淋成落汤鸡,却偏偏应了 "下下人有上上智"的佛经偈语。连政策制定者都怕是没料到,集体化练出来的不是成批的劳模,而是一群把苦日子过得有“门道”、能苦中作乐的能人 ——
至于全天的能量补给,他们向来是临出工才抄起海碗,一次性往肚里填。猛扒狠咽吃到打嗝,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囤粮,到地头往土坎上一瘫,眼瞅着要跟土地合二为一,这叫 "吃得"。应对长达十几小时的体力付出,减少能量消耗的最佳方式,就是站着聊天少干活。内容从“故事会”连载,到《三国》以及隔壁村寡妇的鸡毛蒜皮,聊得树上的麻雀都忘了飞 ,这叫 "站得"。基于前两项,又与自身水平相关的最终展示,是打天亮耗到天黑,肚皮贴着脊梁还能面不改色,这叫 "饿得"。
嘿,合着这“三得”功夫,是乡亲们在苦日子里练出来的生存外挂,不知不觉竟成了集体默认的“干活指南”。
这“三得”功夫的深层原因,是“同工同酬”—— 男人一天赚 10 分工分,女人赚 8 分,干多干少则看心情。于是大伙儿都选择了躺平。出工打卡走流程,攒着劲儿回家伺候那丁点自留地。乡亲们倒不拿我们当外人,这圈内的潜规则,对我们也毫无保留。
而更颠覆我们认知的,还得是这种和时代主流相悖的 “人之初”教育。
边干活边聊天是常态。要么就近自由结伴闲聊,要么就有人当主讲。比如那谜面上写 "半山凹里一块田,不薅不种吃半年",配上新婚夜的荤段子、长工小姐的偷腥对话,成了田间时有更新的固定节目。男人们听得直搓手,半大小子眼神亮得像点了灯,妇女们表面装聋作哑的锄地,耳朵却支棱得比雷达还灵。冷不丁被哪个荤包袱砸中,有人噗嗤一声笑开,就像启开一坛百年老酒,醉倒半坡的人。
可偏偏这时代兴 "灵魂深处闹革命"啊,谁要是讲究点吃饭调味、发型穿搭,立马扣上 "资产阶级臭毛病" 的帽子,恨不得把 "灭人欲" 刻脑门上。广播里的工农兵个个铁骨铮铮,连故事书里的梁山伯与祝英台,都快成了“封建糟粕”的反面教材。我俩就像刚从鱼缸扔进大河的小鲫鱼,晕头转向直犯嘀咕:眼前这帮边挖地边讲黄段子的 "老油条",咋跟课本里那些高大全的工农兵英雄,判若两界?
正琢磨呢,您看,坡顶被秋风染得色彩斑斓的混交林下边,春儿扛着锄头跟指挥官似的,蹦来蹦去,已经在划定地块了。挖土的长队也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妇女们开始啪嗒甩下背篓,男人卷裤腿脱蓑衣,活像要甩开膀子干一场硬仗。
有个急性子的媳妇,早掐了巴茅梗当签,双手紧握,抿着嘴等着。大伙儿逐一来抽,跟摸彩票似的。男人们手里的签有长有短,有人拿着签就不动声色地开起了荤段子;妇女们被荤话一撩,表情虽有些不自然,可真要回击起来却点火即着,狠辣得吓人。签,在骚扰与回击中,陆续人手一根。
凭着签长签短,与春儿的标界对应,三十来号人的大部队,立时化作几股流寇。各自聚到划定的地块后,又一阵自主拆分。或抽签,或自认,一人一块,干完走人。
嘿,您瞧着,任务到人,那些平日能站成雕塑的主儿全不见了。坡上坡下锄头翻飞,土块蹦得跟放鞭炮似的 —— 这叫”弹仗“,农时逼急了、活干不完时,才祭出的杀手锏。一仗下来,顶平时三天的活儿。
我俩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先躲到岩石后方便 —— 还没系好裤腰带呢,就瞅见有人扛着锄头往家溜。齐巴子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冲过来,指着地上急的是又磕巴又闭眼的:“瞧瞧这……公狗母狗刨骚的几下,不比这强?这也叫挖土?”
被抓者“幺妹”,是村里唯一的大姑娘。丰满的姑娘脸扭向一边,拄着锄头噘着嘴,毫无惧色,像个惯犯。哈哈,趁没人盯着,挖土,她就着坡势,几锄就把高处的土往低处赶撒开,眨眼就成新土一片。可您蹲下捞捞,底下却原封不动。抓到现行的齐巴子,喘咻咻的指地指人,已鼓着眼再说不出话。
然而,他的头疼才刚刚开始。人员分布过广,难以监控。循谷望去,坡腰、沟底、大岩石后,扛锄头跑路的人影跟地老鼠似的钻来钻去,岂止一处在扛锄还家。
嚯,眨眼间,齐巴子的身影已立在制高点上。他身高腿长,这会儿倒派上了大用场 —— 目之所及,但凡被他瞧见溜号的,没一个能逃过他的怒骂,真是逮谁骂谁,毫不留情。偷逃在继续,声嘶力竭的吼骂在山谷回响。
“齐巴子”真是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