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困在了互联网这个厂》一瓢星河

4、死因调查

　　警察赶忙打开今天的问询记录，一张张翻着，查看问询人的名字，就是没有一个叫扳手的。
　　“这位女士，你说的扳手是哪一位？”警察走上前询问道。
　　大东眨巴着眼睛，完全没注意到站在警察身边的老猫和紫苏一顿心惊胆战，挤眉弄眼的暗示，“扳手是我们组的同事，也是桔子最好的朋友，她今天没来，请假了。”
　　“那你知道她住哪里吗？”
　　大东摇摇头，“公司的档案记录肯定有，我们入职的时候有填常住地址，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搬家。”
　　“那你能联系到她吗？”
　　大东再次无奈地摇头叹息，“我也联系她一天了，微信不回，手机关机。”
　　“那你对这个桔子了解吗？” 警察追问。
　　“我跟桔子…”大东说起桔子，也是满心的酸涩与心疼，“也算是朋友吧，虽然交情没有她跟扳手那么好，但好歹也是同期进来的。明明昨天还一起吃饭，有说有笑，那时候我们还…我们还说找个时间一起去旅行。”
　　“桔子平时有跟你说起过或者抱怨过什么事情吗？或者说过什么困难吗？”警察叔叔感觉大东嘴里有货可挖，重新打开了问询笔记本。
　　“她都是跟扳手说吧，跟我也就是偶尔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会说两句不疼不痒的，没什么特别的，再说她特别忙，天天凌晨以后才走，我跟她也不太能碰上。”
　　“天天凌晨以后才走？”警察显然被频次和时间给吓到了。
　　“他们组一直都比较忙，之前好像有个人辞职了，就一直都没进来新的人，这期间好像都是桔子一个人负责好几个类目的审核，加上最近又是双十一，所以每天凌晨以后才走是她的常态。”
　　之后警察又问了一些问题，站在一边噤若寒蝉，心提到了嗓子眼的老猫和紫苏假装云淡风轻，笑脸相迎，好几次都想冲上前去打断他们的对话，可奈何闪亮亮的警徽立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是半点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不容易将警察送走，老猫回来后立马找了大东的领导莉娜，一顿疯狂输出，表示这名员工工作严重不饱和，所以才有时间下去遛达，才能如此恰如其分地遇上要准备离开的警察，才能有时间口无遮拦地与警察“胡言乱语”，誓要好好的“沟通”一番才可以，说罢扬长而去。
　　倒是让大东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就是本着一名中国公民应有的义务说了一些自己知道的情况，何至于一群领导如此的草木皆兵，真是越活越回去。
　　微烨大厦北楼笼罩着恐怖的气息，人人噤若寒蝉。可大相径庭的是南楼却依旧是祥和一片，公司内部其乐融融，员工们兢兢业业地待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让坐在办公室的向恺悠闲地像个出世老神仙。
　　纪承烨从纪家大宅出来后直接去了来古，刚到公司办公区，一众人蜂拥而上，将其团团围住，直言纪总不厚道，这么久都不来公司看一眼，让大家工作都没了动力。
　　纪承烨倒背着手佯装一怒，“怎么，向恺给你们开的工资全然没了魅力？”
　　人群中有一个女生大喊，“‘面包’的魅力哪比得上您纪总的魅力呢！”
　　于是乎一群彩虹屁瞬间将纪承烨包围，这时向恺听到外面的动静儿，从总裁办公室优哉游哉地出来，一看到纪承烨被公司的一众人员众星捧月的围着，心里那个不得劲儿，“我这一天天的给你们当牛做马的，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天半个月都不带露面的人，一群没良心的，今年的年终奖每个人扣一半，方能抵消我心灵的创伤。”
　　一群人听说要扣年终奖，立马缴械投降，“向总，我们还是很爱你的，这不是纪总没办法天天见到嘛。”
　　“真是距离产生美，哪天我也得学学你们纪总，玩个间断性消失，也让我体会一下这群而围之的香饽饽待遇。”向恺酸酸地说道。
　　“向总，那我们的年终奖还扣吗？”有个人讪讪地问道。
　　“不扣，不仅不扣，干好了还得多拿。”纪承烨很不给面子微笑道，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纪总万岁！”
　　“纪总我们爱你！”
　　……
　　“不是你能别每次一来就抢夺我在员工面前光辉伟岸的形象吗？”一关上门，向恺就开始控诉纪承烨。
　　“我有抢吗？”纪承烨玩味的看着向恺。
　　“你个臭不要脸的，仗着自己的人畜无害的教师形象，净在公司里招惹这一群对你垂涎三尺的小姑娘。”
　　“自己不行，就别怪别人手下无情。”纪承烨坐在沙发上，靠在后背上长腿交叠，一身的文人风骨，清风正派，儒雅得宜。
　　被怼地无言的向恺一秒恢复正经，“怎么想着来公司了？”
　　纪承烨把玩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刚从爷爷那里出来，过来看看。”
　　向恺看着纪承烨手里的佛珠，顿时眼前一亮，上前从纪承烨的手里接了过来，“这是哪来的？”
　　“爷爷给的。”
　　向恺左右端详着，“这佛珠不对啊，按道理来说，佛珠手串这种老物件，珠子数量都很恒定，12、14、18、21、27、36、42、54、108等，这串怎么只有11颗？老爷子从哪弄的？”
　　“爷爷说很久以前从一个落魄家族收的，总共是12颗珠子，11颗阴沉木，1颗九眼天珠。但是这手串上的九眼天珠在他去东北下乡的时候，赠送给了一个帮助他的朋友，所以就只剩下了这11个阴沉木珠子了。”
　　向恺直接惊呆了，“我靠，我看这阴沉木应该是楠木的吧，光这几颗珠子已经是有市无价了，再加上一颗九眼天珠，那就更别提这串佛珠的价值了，老爷子真不愧是有名的历史学家，真要是找回那颗九眼天珠，你信不信，这珠串能开出天价！”
　　纪承烨无语地拿回向恺手上的珠串，“爷爷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再去要回来。”
　　“那老爷子给你干什么？”向恺满心疑惑。
　　纪承烨手指摩挲着珠子上的顺畅纹理，色泽古朴厚重，带着一股浓浓的神秘感，“爷爷说他有预感，今年这手串可以复原，所以让我随身带着。”
　　“老爷子就不怕你被打劫了，这么一串价值连城的珠子就让你这么随身带着？”向恺灵机一动，“要不我给你雇个保镖吧！”
　　“滚！都不够张扬的。”纪承烨不屑地说道，“这东西有几个人认识。”
　　“那倒也是！”
　　自从纪承烨与向恺合伙开了这家来古文化公司，然后又推出了来古（legacy）这个线上APP，旨在促进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内容交流的同时，还将中国百年老牌店、非遗文化遗产的产品全部搬上平台，国内迅速掀起了一股文化自信的热潮，各大主流媒体纷纷报道来古有着深值人心的文化认同感和家国责任感，让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得以传承与弘扬，因为来古的火爆，就连大学中历史系专业的报考率都有了较大的提高，央视点名民营企业都应该将其作为标杆，做生意要将大局责任立于前，才能得用户之心。
　　加之纪承烨继承了爷爷纪栢笙的衣钵，大学专修了历史系专业，还成为了海港大学历史系的特聘教授，纪承烨就一直在这个行当里孜孜不倦的研究。本来只想教书育人的他，发现历史系这个清水衙门折损了太多学生的理想，没有面包的滋养，再多再大的理想抱负都是耍流氓。文化也好，历史也罢，想要传承，就不该只是停留在书本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更多好的文化产品，非遗产品只有流通起来，更多的人接触到，才不会在历史的长流中被淹没。所以他才有了开公司的想法。
　　只是多年的三尺课堂站下来，他着实不太喜欢生意场上的应酬，于是就将更为适合的向恺推了出去，只在大事上操操心，公司的日常运营重担就心安理得地就给了向恺。向恺是人尽其用，整个公司上下管理的井井有条，公司运转蒸蒸日上，每年各类奖项都光鲜亮丽的搬回公司，整个公司一片祥和，其乐融融。
　　“北楼的事情听说了吗？”向恺坐在纪承烨的一侧的单人沙发上，端起助理刚刚送进来的明前龙井。
　　“嗯。”纪承烨回应着，“迟早的事。”
　　“你怎么看，要不要我去……”
　　纪承烨端起茶凑到嘴边嗅了嗅，牙叶舒展，清绿透亮，轻轻地呷一小口，味道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自然清新很是舒爽。
　　“不用。”话锋一转，“再说了，你就是去，韩非也不见得承你的情。”
　　“都闹出人命了，这事想要盖过去，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纪承烨不以为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重拳也打在棉花上，你说呢？”
　　“所以你觉得这次W还是会毫发无损呗！”向恺有些愤恨。
　　“伤筋动骨谈不上，吃顿口水怕是逃不了了。”纪承烨起身端着茶杯站在了四十楼的窗前，话语里满是遗憾，“只是可惜了一群年轻人。”
　　傍晚时分，外面有人敲门，扳手两眼无神的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去开门，打开门一看是警察，后面站着乔峰和公司的另外一个人，扳手没见过。警察出示工作证件后，说是来了解廖星语的坠楼事故的。
　　扳手一瞬间愣住了，“廖星语？”随后另一个人开口说是桔子的本名，扳手就请了这一群人进来了。
　　警察翻开笔记本对着扳手询问廖星语的一些事情，扳手脑袋还是懵地。
　　廖星语，究竟是哪三个字她都不知道，同事三年了，她才发现自己和桔子做了接近三年的朋友，竟然还不知道桔子的本名是什么。刚开始进公司的时候，HR说公司实行花名制度，她还以为是和外企一样，要起个英文名字，所以随手丢了自己实习的一个英文名字过去，HR发邮箱说花名其实就是代称，互联网不用真名示人，这是传统。扳手当时就觉得好笑，什么狗屁传统，叫了二十二年的夏南南了，第一次有人告诉她，这个名字不能用了，她必须用别的名字与人联系交往，真是离经荒诞。可offer都接了，现下反悔也是来不及了。正好扳手的爸爸在一边喊她，说上次扳手记得放在了工具箱，现下找不到了，让她帮忙一块找一下。而且扳手的爸爸曾说，扳手这个东西称手，小物件办大事，别看那些个大家伙，真到了关键时候，都抵不上这个扳手来的有用。所以扳手一拍脑袋就将“扳手”两个字发给了HR，那边人便说这个名字目前公司没人用，她可以用。
　　估计是没有女孩子给自己起个这么另类的名字吧！
　　就这样夏南南在W公司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而且是她在W的唯一的名字。随后她在报道的当天认识了同期的桔子，两个人刚开始都被分到了客服去轮岗，每天都被用户骂的狗血临头，气得扳手跳脚还不敢对如上帝一般的用户出言不逊，只能硬着头皮连忙道歉，誓将道歉进行到底。
　　可人家桔子就不一样了，每次接到用户的电话都是柔声细语，满面春风，那用户好评率就跟W如今的股票走势一般，前景大好，长得生机勃勃。好几次扳手都向桔子讨教，你是怎么做到对那群“难缠的人”做到春风化雨，四两拨千斤的，他骂你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桔子只是笑着说大家挣钱都不容易，有太多的人一分钱都是掰成两半花，来W买东西无非就是想在这里省个钱。如果钱没省到，反而还损失的更多，用户骂人是正常的。而且用户也不是针对她，只是想找个发泄口，以倾吐内心的愤怒和不满罢了，无需挂心上。
　　那时候，扳手觉得面前的桔子身上闪着光，是他们这一群废物点心中最有前途的一个。可如今这个最被看好的女孩永远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扳手那一刻才发现，原来人死不过如此简单，一脖子扎下去，一滩血，就算是彻底交代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能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毫无留恋地一跃而下，任自己血肉模糊呢！
　　警察在扳手的面前摆了摆手，将其神智拉回来一点，“扳手，桔子死之前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警察叔叔，桔子是怎么死的？”扳手冒出了一句。
　　警察看了一眼终于开口的扳手，“这个，我们目前还在调查中，不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自杀？”扳手不可置信的从凳子上站起来盯着警察，“桔子自杀？怎么可能！我们公司四十楼的楼顶天台一直是处于封闭状态的，平时我们都没有机会上去，桔子怎么上去的，还有桔子平时都很乐观的，和我说说笑笑的，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而且做工作认真，工作三年，在各个部门都表现的非常好，是我们这群管培生最有前途的，她怎么可能会自杀呢！”
　　“你先别激动。”警察安抚着扳手让她先坐下，“据我们的了解，前段时间，桔子，奥，也就是廖星语，去做过心理咨询。医生也能证明她有重度抑郁。”
　　扳手犹如雷击，半晌都没缓过神来。心理咨询？重度抑郁？怎么可能，这些词怎么可能跟一个整天爱说爱笑，做事情一丝不苟的人扯上关系。自己跟桔子认识三年了，三年了，这三年，桔子总像个小太阳一样，连负面情绪都少的可怜，说她抑郁，还是重度抑郁，简直是狗屁不通、胡说八道。
　　已经一整天没吃饭没喝水的扳手面如土色，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努力地想要找个抓手，摸索半天什么都抓不牢。眼前桔子温暖的笑容一闪而过，一下子击垮了她。如果桔子真的是抑郁症，那自己这个朋友未免也太可笑了。共事三年，在一起吃过的饭，聊过的天甚至比自己的父母都要多，她却从没发现桔子患有抑郁症，有时候还心安理得地将桔子当做负面情绪的倾诉对象，享受着本就满目疮痍，来自桔子的关爱。
　　行政部的一个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扳手，看着扳手悲痛欲绝的样子，警察自知此刻是问不出什么了，便决定就先这样。然后表示后续等扳手情绪好一点再来。
　　警察走了后，公司的人都没离开。乔峰本想着安抚几句，可发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最后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你要不要再休息几天？”
　　窝在家里一整天，扳手发现自己只会胡思乱想地伤心，倒不如去上班。忙起来还能让她短暂地忘却桔子的事情。
　　“不用了，峰哥，我想去上班。”
　　“那行，那我们就先走了，你先休息！”
　　说完乔峰就带着行政的那个姑娘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那个姑娘还回头看了看站在门里的扳手，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