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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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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荒废,野草丛生的宫墙之下,萧寒鸦瑟缩在一角,脸颊斑斑泪痕如新。
他母妃死了,就葬在这堵墙里。黄道符纸贴了冷宫满院,红绸丝带连着黄色铃铛,随着阴风一晃,联动满院的铃铛声响,一响就是很久不止。
父皇是要让母妃永世不得超生。
他看到父皇的宠妃赵嫔指尖朱红点翠,笑声回荡在整个梨棠宫,她说,“好啊,这是要她永世为鬼,连做鬼都不放过啊。”
他年纪太小,没了母亲,心虽然空落落的杜鹃泣血的疼,却后知后觉没有哭。赵嫔觉得他对生母并未有什么感情可以教养,便撒娇求着父皇把他交给她养育。
父皇宠她,朝她笑着说,“养一只见不得人鸦鹊罢了,不必和我商量。若是养些珍禽血燕我倒还考虑会不会伤了你由着你。”
萧寒鸦就是那只无主的鸦鹊,一句见不得人,赵嫔就明白了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失去倚仗的他却偏偏生在皇宫,失去自由。
在梨棠宫的那十年,他连泪都不会流了。
赵嫔是个疯子,她被皇后逼着喝下堕胎药,在大雪里滑胎,血流了皇宫的台阶,从此与子嗣无缘。
无数个夜里不得成眠,纵使外表再华丽,脂粉再嫣红绝美,也掩盖不了她已成疯魔的事实。
她虐待萧寒鸦,将他与狗兔混养,初春的衣衫穿到深冬,在深夜叫丫鬟赶他到河里就着衣服一起洗漱干净。
刚开始时赵嫔会经常想起她母妃,偶尔抬起头,瞧见瘦弱的萧寒鸦。勾起一抹冷笑,扑向寒鸦的利爪刀刀削肉削骨的狠辣。
她唇角胭脂艳红,正品着时下的新茶,瞅着一桌的剩饭残羹,貌似发了愁。
然后她对着萧寒鸦说,“咦,这不是萧寒鸦吗?贵妃的儿子。这冬天到了,你这只乌鸦岂不得食些腐弃之物,才配得上你这身血脉?和陛下赐你的姓名!?”
萧寒鸦日日落打,一身血痂和新旧伤痕早就将他的自尊舍去,他如赵嫔所愿,像饿极的乌鸦得食,风卷残云的咽下那桌残羹。
明明不情不愿,羞辱折辱他,却还是养大了他,给他那年于他难得的盛宴佳肴,尽管是一堆啃没了的白骨带着肉丝,油沫混着剩菜,他当年太饿,只觉得以后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饭了。
萧寒鸦嗤笑着想,直到如今,寻常百姓饥荒之年的糟糠他还能食下去,他活得不比易子而食的饥民高贵。
他本想投湖自尽,却苟活至今。往事本难以回首,撕开缺口,往昔只为追忆起向他这只乌鸦投下一缕光的人。
如今回想,也会感慨,原来那样的他,有一天,也会想回人间一趟。
那束光就是戚鱼,当年小小的,还长着虎牙,软糯可欺的戚鱼。
他那么小,那么白一只,红色暖暖的冬衣紧紧的系着,像一只小红狐狸,肚皮却是白软的。饱满棉絮的披风似太暖和了,戚鱼的脸颊都被捂得发烫,宛如赵嫔唇上鲜艳欲滴的胭脂。
他小小的手里捏着用黄纸包着的鱼 ,软软的对萧寒鸦说“母亲说,过年须得吃点好的,来年才能有点盼头。”
他依旧缩在墙角为他母亲守岁,对戚鱼笑了笑,只是脸色很是僵硬,他也不想啊。
“你是哪家的公子,年纪这么小,怎么不和母亲在一起守岁。”
戚鱼摇了摇头,凑近他,悄悄的对他说,“我告诉你,我母亲可絮叨了,我偷溜出来她不知道,我还想玩会哩。”
他欲笑又不知是否该笑,只是心底都是亮堂的,暖意的,这份暖和却延伸不到他冻红的脚趾。
他没穿鞋,从赵嫔哪里跑出来的,脚冻的没知觉。后知后觉赵嫔早已被抬了位分成了赵妃。
想来赵妃嫌这冷宫晦气,正忙着在年宴上争奇斗艳,也不会来着找他出气,冷宫阴森,旁人只会敬而远之,于他却是相反,是这诺大皇宫中他唯一的躲匿之地。
他也只剩下这里了。
戚鱼还是被白雪冻红了鼻尖,滴下的鼻涕晶莹剔透的,萧寒鸦很好心的给他用袖子擦了擦。
他如葡萄般黑沉的眼珠望向萧寒鸦,很乖的,任由他擦拭。等他擦完,撇着嘴道,“你这衣服怎么比我春天的衣裳还要单薄。”
他又看向萧寒鸦缩在腿间冻红的脚趾,问“你的鞋呢,是不是也是急着跑出去玩,忘记穿了?”
戚鱼笑得灿烂,很是开心发现了有萧寒鸦这么个同伴。
从没有人对他这么笑过,萧寒鸦的心都要化了,悬在半空一跳一跳的。正要回他,忽然从远处来了个穿金戴银花容月貌的妇人,她远远瞧见戚鱼,很是焦急的喊他过来。
戚鱼嘟囔了句,怎么来的这么快。就丢了手上的烤鱼,一摇一摆的跑向他母亲。
走远了,戚鱼还回了头,挥手朝他一笑,粉糯的唇齿做着夸张的口型。
萧寒鸦想了好久,那一句好像是“下次再见。”
好吧,那便下次见吧,他捡起雪地上从黄纸里掉出来的烤鱼,温热的触感很是陌生却一下蔓延到心底。
若是他侥幸活下去的话。他会去找戚鱼的。
若是活不下来,那便算了吧。他仰头看着漫天满世的絮絮白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