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云尽意》鹤起年花

86、番外一

　　凌盛十八岁的时候，接到他父皇派给他的任务，前往江南视察民情。
　　官道上乌泱泱的队伍，凌盛看着郁闷了好些时辰。
　　出来一趟还不如在皇城，他当然不乐意，到处都是眼睛盯着他，一刻放松的时间都没有。
　　他把目光黏在齐州渊挺立的脊背上。
　　就很烦。
　　很烦。
　　烦。
　　直到夜里众人都休息下了，凌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好几轮才等到齐州渊推门进来，“你怎么才来！”
　　“初来乍到的，得打探清楚情况才能安心。”
　　“怎么换个地方你就又回去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在，你就不能放肆一点吗！”
　　齐州渊总是拿这人没办法，解了外衣躺到他身边，手还颇为不安分的在他腰间揽了一把，故意使坏道：“怎么放肆？现在够吗？”
　　“懒得理你！睡觉。”
　　他卷走被子只留给人一个饱满的后脑勺。
　　凌盛充分表演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和君心难测。
　　翌日清晨，凌盛醒来后照例找不见人影。
　　他收拾好自己询问侍书今日的行程安排。
　　侍书笑答：“霖州府衙大人今日嫁女儿呢，殿下不妨歇上一日，不好今日前去打扰府衙大人。”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知道了。”
　　侍书识趣退下，却又被凌盛叫住，“今天什么日子？为何选在今日嫁娶？”
　　“在下不甚清楚，只是很早之前两家便定下来的，想来也是两家好好合算过选出来的好日子。”
　　“行了，有事你安排，孤身子不适，尔等少来打扰。”
　　他在房里看了半日的各个州府的详尽事宜奏报，都没见齐州渊半个影子。
　　都说了身子不适了，这人怎么还不出现？
　　又很烦。
　　很烦。
　　烦！
　　到底哪儿去了！？
　　我都身子不适了！
　　怎么还不来！
　　还不来！
　　不来！
　　凌盛气愤地把手中的狼毫笔扔了个跟头。
　　他揣着手背靠在椅子上，开始估算时辰，看这次那人到底要几个时辰后才会出现。
　　齐州渊清晨出门给凌盛买新出笼的蟹粉汤包，岂料遇到了点事。
　　他拎着食盒正往回走便遇见了一名老翁踉踉跄跄背着老妪，一番细问之下才知是要前往医馆救治，谁知到了医馆那老妪也没救下来，还是去了。
　　齐州渊帮老翁料理好老妪的后事已经是中午了。
　　正欲离开，却被老翁叫住了，“刚刚那棺木太过昂贵了，还有那诊金我老头子一时间也没法还给你了，眼下我自知时日无多，若是小兄弟不嫌弃，我家这点薄产就抵给你吧，再劳烦你将我的后事也一并操办了吧，我老头子这辈子一双儿女都早早去了，这些身家也带不走，你于我有恩，这也算我报答你今日的恩情。”
　　齐州渊刚准备迈出去的心思又收回来了，他点头答应了。
　　应着老人的要求清点了该知道的田产，收了文书放在一旁，“老人家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明日若有时间再来看您。”
　　老人突然一阵猛烈地咳嗽，“我怕是熬不过今日了，怕是还得麻烦你半日……”
　　齐州渊倒不是觉得麻烦，只是觉得再耽搁下去的话，那位怕是要生气了。
　　但眼下他没什么更好的法子来安排这事。
　　等到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果然生气了。
　　任凭齐州渊作什么花样，凌盛都当作没看见。
　　“殿下，理我一下呗。”
　　凌盛自顾自地继续批奏章，完全没听到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说话。
　　“总得听我一句狡辩再给我定罪吧，牢犯都有个审讯的过程呢……”
　　凌盛完美地写完最后一个笔画，搁下笔抬眼看他，“说吧，一整天都去哪儿了。”
　　齐州渊撑着手坐下来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说到最后还不忘记表一表自己的那颗赤忱之心。
　　凌盛敛眉沉思了片刻，下一瞬立即站起身来拉扯他的袖子：“带我去看看看那处。”
　　“只是寻常农舍而已，有何可看？”齐州渊回答。
　　“今日一天都无事，正好出去走走。”凌盛不回答他的问题，我行我素地收拾好自己的行头，准备往出走，“你想办法，不许别人跟着，就你我二人。”
　　齐州渊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心底听到此言却是高兴的。
　　行。
　　这祖宗的话哪儿敢不听呢。
　　凌盛望着一片河道，泛起了难，“怎么这边连个过渡的船工都没有，这该如何过去？”
　　“这边的人家好像都有自己的船，那老伯家里也有自己的船，不过我回来时未曾撑船，眼下怕是要等上一等。”齐州渊将手中的剑别在腰间，“你在此处亭台坐上一坐，我去寻个人问一问。”
　　最终齐州渊找到了一位要回家的阿婆搭了个顺风船。
　　齐州渊付给阿婆银钱，阿婆却坚决不收，只是笑呵呵地同他们唠了些家长里短，又在他们下船时嘱咐他们注意安全，老人家好心将二人送到岸边才自己折回去。
　　凌盛站在岸边看了看山腰处的破旧屋舍，“这似乎太破旧了些……下个月便回皇城了，你这破屋子打算如何处置？”
　　齐州渊捏着剑柄思考了半晌才开口道：“送给你如何？”
　　“我要这个有何用？”凌盛偏过头看他，“你糊涂了还是我糊涂了？”
　　齐州渊又不说话了，走在前方默默带路。
　　他取出钥匙打开大门环视了一圈，确定没有异样的情况才侧身让人先进去。
　　凌盛冷着半张脸，不想理齐州渊。
　　这人总是说着说着就不说话了，臭毛病这么多年了还改不掉。
　　他绕着院子逛了三圈盘算着该如何再挑起话头。
　　虽然刚刚呛他是自己不对，但他没这个脸承认是自己的不是。
　　思索了半晌他放弃了这个念头，直直地走过去盯着齐州渊伸出手开口道：“钥匙给我！”
　　齐州渊没说话，只是从衣兜里拿出钥匙放在他的手心里，然后静静地看着那双眼眸，过了许久才开口道：
　　“我并非糊涂，只是我有的东西皆是你予我的，如今这小院子算是真正意义上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才想着要送给你罢了。”
　　凌盛飞快地收回手心，隐匿在衣袖里攥的死死的，面上却故作轻松地转过身去看了看院子地布局，“行，我收下了，现在这里是我的了。虽然原本来说你就是我的，它本来就该是我的。”
　　齐州渊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浅浅地笑了。
　　他喜欢的人就是这样一个张扬又放肆的性子。
　　大半月过去了，凌盛巡视完江南六州回到霖州给州府安排各项事宜，忙了两三日才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终于让他逮着机会去看看自己让人修缮的院落了。
　　他故意找了由头避开齐州渊带了其他护卫前来，找了个替身扔在府衙，带着近卫猫似地溜了出来。
　　抓心挠肝地等了大半月的工期，他十分期待自己的院子修成什么样了。
　　他拎着新的钥匙心满意足的开门，果然只要银子到位了，手底下的人办事还是挺牢靠的。
　　特别是那边的窗景修葺的格外合他的心意，刚好可以装下霖州内城的夜景，晚间若是能坐在此地吹风也是极其不错的。
　　自己要的东西也被手底下的小丫头安排的井井有条，红烛、红帐、窗花、云被……还有自己之前定做的两套衣物也都取来了。
　　万事俱备，就只差个人了！
　　凌盛捏着手里的窗花思考着要往何处贴。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寻思着还是得先通知人一声，便到院门外吩咐道：“让齐州渊过来，两个时辰后，孤要看到他出现在此地，另外吩咐丫头将备些晚膳与热水，做完这些便不必逗留此地。”
　　安排完了第一件大事他才慢条斯理地将窗花贴在房间内。
　　窗花买的就是普通的红色窗花，剪了些花花草草的图案，不是喜字但也算是带了些喜气的氛围，他本想在每间屋子都贴上，又觉得太过招摇便只能作罢，得意洋洋地贴满了整间卧房，总算看着有些喜气的样子才收手。
　　他不敢现在点红烛，主要是不知道这红烛能不能撑一整晚，丫头们买的红烛不是成亲用的喜烛，不经烧，不然他恨不得现在就点上等着人来。
　　简单布置完这些他便发现无事可做了，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觉得又高兴又失落的。
　　满腔的爱意一波接着一波在他脑海里翻涌，他现在迫切的想见到那个人。
　　他出门坐在窗井边上盯着河面上收网归家的船只发呆，这个位置看河面可以第一时间看到那人还有多久才能到。
　　早知道只给一个时辰了，凌盛心想，这样就不用自己等这么久了。
　　他的手臂晾在窗边，夕阳打在他的指尖，他的眼眸垂在阴影里看着浮光跃金的河面，枕着清风睡在了荷香里。
　　齐州渊赶来的很快。
　　但凡只有要凌盛的吩咐，齐州渊总是会安排好手上所有的事情第一时间赶去。
　　凌盛脾气不好，外人总觉得这位太子喜怒无常，在他手底下做事朝不保夕，但齐州渊知道凌盛从来不是脾气不好，反而这位太子脾气很好，而且私下里有多软只有他知道。
　　他只是不喜欢被别人揣测心意，所以外人面见太子总喜欢揣测他时，凌盛便会突然间怒意大发，不再给人一丝好脸色看。
　　但他待自己却很不一样。
　　凌盛只爱让齐州渊来琢磨他的心思，巧的是齐州渊与他相识那几年里很少去猜这位少年人的心意，除了做好手底下的事以外齐州渊很少与这位小太子私下接触，大多时候都是凌盛硬拽着齐州渊与他一起。
　　后来二人在一起后，凌盛最常与他说的便是“我更喜欢你放肆一点。”
　　自此以后齐州渊才慢慢放开了自己本性。
　　他生性便不是个怯懦的人，反倒是骨子里带着些肆意的疏狂。
　　而凌盛从小便是个肆意又张扬的人。
　　这辈子能遇到这样一个人真是太好了。
　　齐州渊想道：“果然只有自己才是与他最相配的。”
　　他推开院门走进去，一眼便瞧见了大变样的院落和坐在窗井边呼吸轻浅的人。
　　小丫头们在厨房里窃窃私语，想将晚膳摆好却又不敢打扰太子清梦。
　　齐州渊远远地看了一眼凌盛，没有上前去将他吵醒，去了厨房小声问道：“在吵什么？有何事？”
　　“殿下吩咐了晚膳，眼下晚膳刚刚做好，奴婢们不敢将殿下吵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知道了，东西给我，去干别的吧。”
　　齐州渊拿着案碟正往房里走去，凌盛恰好醒来，瞧清楚了他的意图后连忙出声制止：“不用拿去房里，就放在这里吧！”
　　齐州渊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有药，但却一时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转了步伐往窗井那边走去：“今日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凌盛活动了下被自己压麻的手臂，唤来小丫头，“将热水备好放到厨房隔壁的厢房里，水放热些，两刻后孤再用，做完这些你们便下去吧。”
　　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丫头各个聪明伶俐，手脚麻利的做好了吩咐下来的事便出了院门溜走了。
　　齐州渊看着新修的院落和这莫名其妙的阵仗，将备好的晚膳尽数安置好才坐下来：“你有事要同我说？”
　　“唔……”凌盛被发现了计谋也不恼，反而倒打一耙：“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齐州渊被他这反应逗笑了：“看样子是惊喜了？要不要让我猜猜？”
　　“不要。”凌盛夹了筷子藕夹塞到齐州渊嘴里，亲自上手堵上他的嘴，怒道：“闭嘴吧，食不言！”
　　夜间沐浴完，二人的发间皆散着皂花的清香。
　　凌盛取了布条将齐州渊的眼睛蒙了个结结实实才推开房门将人带了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点燃一对烛火，又将房间里其他的烛火全部点燃，顿时整个房间灯火通明，烛光点点皆映在他的眼底，滚烫而又温柔。
　　凌盛给他换衣服那一刻他便已经猜到眼前应该是什么景色了，宽大的布条挡住了他湿意的眼角。
　　二十多年来，能有这么一遭，也不算是白活了。
　　过了今日就算是让他去死他都愿意了。
　　“要不我自己来穿？你再动手动脚，我可就要直接将你办了。”
　　凌盛面上乐意，嘴上却依旧不得理也不饶人：“你看得见吗？还想自己来，现在不许摘下布条，不许偷看！不然我跟你没完！”
　　“唔……”齐州渊收起自己那点小心思，老老实实任他摆布。
　　自己看中的人还挺野的，路子一套一套的。
　　凌盛换好衣服才慢条斯理地将齐州渊眼前的布条取下来：“你早就猜到了，还跟我装？”
　　齐州渊睁开眼便看见了那双看着自己带着笑意的双眸，红衫波澜与繁夜春水都映在他眼底。
　　那个人带着好看的笑意：“头发就不束了吧，反正待会儿都得拆，况且我也不会。”
　　他想，这辈子见过最轻扬的繁星便是在那一晚了。
　　他们朝着窗外的夜色拜了一拜，又对着各自拜了两拜。
　　凌盛拿过案上的剪刀取了眼前人鬓发一缕，轻轻捏在手心里，又将剪刀递给眼前人，乖巧地偏过头去。
　　齐州渊接过他递来的剪刀，冰凉的手指掠过心上人的脖颈，缓缓地分出一缕发，珍重又严肃地剪下递给凌盛。
　　凌盛收好两缕鬓发，极其仔细地用红纸包的严严实实收入随身携带的香囊之中，被他轻轻放在了枕边。
　　“虽然我是个一杯倒，但今日这酒必须得喝，所以我喝半杯，剩下的半杯你替我喝了去。”
　　齐州渊对他这个自知之明很满意，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大半杯才将递给凌盛。
　　凌盛冰冷的眉目被火红色的婚服映照的柔和了许多。
　　太子殿下文武兼修，并不是那种养在深宫的白皙，可面色上的红晕却衬的他愈发白皙可人。
　　凌盛放下酒杯舔了舔唇上的水光，就那样痴痴地望着齐州渊：“良辰美景……”
　　齐州渊鬼使神差地心里想到了下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被眼前的盛景震撼的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他坐到榻边，一把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利索地将他的双手拧到身后：“良辰美景……我若是不对你做点什么就可惜了。”
　　“你不对我做点什么，我就要对你做些什么了。”凌盛站在他身前，居下临高地吻住他。
　　“明日有何安排吗？”
　　“没有，都空出来了，就算是有安排，府衙那边我的心腹也是能帮我顶上两日的。”
　　“看到是设套等着我往里钻呢，贼狐狸……”
　　“没错，那你钻不钻？”
　　这问的什么话，不钻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