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云尽意》鹤起年花

82、虚无

　　夜幕忽然暗下来，齐无殷看见岸边的池蛙忽然跳入水中。
　　“不好，怕是有雷雨要来了！”
　　凌云前几年游历江南时已是冬季，只是听说江南夏季多雨，雨势大多说来就来，眼下却是第一次真正遇到这样的情况。
　　“快跑！”齐无殷大笑一声，拉着凌云就抄近道走进风里。
　　从西繁回来，二人便从未如此放肆过了。
　　一路上各式各样的人群都在大雨来临前往家里赶。
　　有的匆忙、有的欢喜、甚至有的悠闲。
　　齐无殷知道凌云本质上不喜欢这样急色匆匆地去赶着做某一件事，但碍着前些日子各种烦心事情熬坏了底子，他并不想让人淋着雨。
　　他拉着人抄着近道下了河岸，“你先上船，我去解绳子。”
　　“咱们走暗道回去？”凌云看着他问到。
　　齐无殷上了船毫不犹豫的撑着船桨往暗道方向划去，“绕了这么大一个弯，眼下就是跑回去也得一会儿呢，走暗道近，一会儿咱们就到了。”
　　二人刚进后院长廊，大雨便簌簌的落下来，空气里瞬间便涌上泥土的味道。
　　“好险，还好赶上了。”齐无殷一脸笑意地帮凌云理好后背上散乱的长发，“若是再晚一下，咱们怕是要淋上了。”
　　凌云拍了拍自己衣摆，又理好齐无殷的袖袍，径直拉过他的手，“走吧，回屋去。”
　　齐无殷看着他的模样打趣道：“什么事这么急，还非得回屋说？待会儿可还得出来用晚饭呢。”
　　凌云眼底带着笑也不回答，直接拉着一脸得意的某人往前走。
　　进了门齐无殷还贴心的拴好了房门，以防闻齐突然跑过来。
　　凌云抱着手臂偏着头瞧他，“其实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齐无殷走过来，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拿起案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就这样居下腑高瞧着凌云，“我都这样了，你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了吧。”
　　凌云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这话。
　　好像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他俯下身去抬起他的下巴就那样居高临下的吻了上去。唇舌一点点地探进去轻轻与他周旋，舌尖还有些甜甜的果味。
　　一吻毕，齐无殷没有放过他，得寸进尺地掐着他的腰将他抱到自己腿上与自己面对面坐着，大言不惭地嘴里胡溜，“不错嘛，现在进步很大了。”
　　凌云更是不怕死的撩拨，用指尖轻轻刮了一下他的喉结，“都是你教的好。”
　　齐无殷偏过头去咽下嘴里的唾液，深吸了一口气才转回来对上那双仿佛能说话的眼睛，强忍着心口的火，“你先起来，别勾我了，待会儿还得出去用饭呢。”
　　凌云看着他这副样子不敢再逗他，老老实实的从他身上起来，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的蒲团上，面上薄红染上了一片。
　　齐无殷斟了一杯茶递给凌云，偏头瞧着他，“这都快一年了，还这么容易脸红呢？”
　　“……”凌云不看他，只低着头接过茶盏喝了下去。
　　入夜。
　　齐无殷沐浴完端着一篮子洗好的水果坐在桌案前，一颗一颗的剥好放到小碗里，等着凌云谈完事情回到房间便能吃上现成的。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谈完？
　　再不回来温的药都要凉了……
　　荔枝剥了快一整碗了，再不回来便不新鲜了……
　　在他终于等的不耐烦的时候，凌云终于推开门回到房间了。
　　“怎么样？问清楚了？”
　　凌云径直走过来，拿着勺子随意舀了颗葡萄放进嘴里，才将那盅颜色看起来正常了许多的药汁喝下肚，“差不多，兄长他们说也回去北边，让折梅姑娘来南边与高老板一起守着这里处理事情。不过兄长手里杂事多，得晚我们半个月处理完营里的事才会回北边去。”
　　“我就说兄长他们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皇城的。”
　　“我知道。”凌云叹气道：“这回又得让兄长他们操心了。”
　　“想开点，万一你皇兄这次是真的想通了呢？”齐无殷将手里的荔枝放到他面前，“你看这不是还有你皇嫂送来的那片信物？”
　　“但愿吧。”
　　凌云不想回去接手这些，但有事情不是他可以说了算的，
　　他即出生便姓凌，那肩上就有这样一份枷锁与责任需要让他扛着。
　　不管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自家江山，他都得扛下来这样一份责任，不管他是否愿意，是否做得到。
　　凌竹自小便喜好山水诗书，从小立志著书立说流传后世，但从不曾实现毕生愿望。
　　凌竹做到了他该做的事，如今轮到他凌云了，他也必须要去做这些事。
　　不管是为了天下百姓，还是为了眼前的心上人。
　　想到这里凌云心里莫名其妙的高兴了一下。
　　“你笑什么？”齐无殷道。
　　“没笑什么。”
　　“真的？”
　　“假的。”凌云将勺子里的果肉喂给齐无殷，“只是觉得若是皇兄真的想通了的话，那日后你便要替我做事了。有点开心。”
　　齐无殷吃下他喂过来的东西，若有所思，“这么一想，好像是有些不错。我也开始有些期待了。”
　　如此的话，便再也没有人能随意动你了。
　　凌云想着便觉安心，心情高兴的比平日里多吃了两三个才托词说吃不下了，将碗中一大半交给眼前人来解决。
　　“还剩一点，交给你了，我去沐浴。”
　　凌云顺手将桌上篮子里的碎壳果皮一并拿出去安置好，才去厨房叫了热水送到屋中。
　　沐浴完的凌云面色带着一股浅淡的粉色，齐无殷坐在床榻上就这样怔怔的瞧着他，一不留神便想入了神。
　　幸好自己将人扣在霖州了，才能在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把人养回来。
　　他一方面怨恨着凌竹，若不是因为他搞出来的这些事，凌云也不会受那些时日的苦，一方面又对凌竹抱着复杂的感激之情。
　　感谢他并没有继续对自己和凌云下杀心，反而纵容他们留在霖州养病，若不是如此，凌云的身体也不会好的这样快。
　　凌云看着他出神的模样，轻手轻脚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了，在想什么？”
　　“想你皇兄。”齐无殷道：“也想你。”
　　“仔细说来听听？”凌云盘腿坐在床边，伸手捞了一缕齐无殷的长发放在手心里把玩。
　　“怕你皇兄还是不信任你，给你使绊子；又怕他太信任你，真的要将后事托付给你，若是如此的话，你需得为了这天下操劳数十年。”
　　“若是你将后二十年的光阴悉数给了这万里江山，可咱们俩又还能有二十年呢？”
　　齐无殷知道自己说这话多多少少不那么顾全大局，甚至可以说是全是私心。
　　但凌云自少时起便不大在意自己的身体，就算以后一直有他哥调理着会越来越好，也可能始终到不了长命百岁。
　　他在害怕。
　　凌云听出来了。
　　就在几个月以前，他也曾害怕过这个问题。
　　他也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先他而去，他该如何？
　　难道真的要让他守着前半生的回忆过余生吗？
　　他不舍得。
　　他不舍得让他难过半分，更别说是让他走在自己之后，往后独自面对无尽的黑暗，然后独自一个人走进那黑暗里。
　　凌云眼底带着温润的烛光，他抬眼对上齐无殷深沉的眼底轻轻道：“你放心，我若是要走，定不会随意将你丢下，况且你在的话，我不会想着要走。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吃药，每日多绕着院子溜几圈，我什么都听你的。”
　　“等到我们终有一日要分别的时候，我也不会留你独自在这世上。”凌云忽而一笑，慢慢开口道：“虽然我大你好几岁，但以后肯定是我后走，因为我其实胆子挺小的，不敢随便去陌生的地方，所以我会等着你先去帮我探探路。”
　　齐无殷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凌云在安慰他。
　　他胆子那么小，却想为了不让自己受苦，而宁愿留在这世上面对独自的虚无与尽头的黑暗。
　　“我去收拾一下屋子。”
　　齐无殷找了个好的借口去整理这些凌乱的思绪。
　　他在檐下吹了半晌的夜风，听着远处池塘里的蛙声虫鸣，才慢慢安静下来思绪，转身推门进去。
　　凌云正随意拿了本《伤寒杂病论》捧在手里借着烛光夜读。
　　“别看了，房间里灯光暗，夜里看书伤眼睛。”
　　齐无殷走近他，从他手中拿走了那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书，“还是早些睡吧，明早有集会，这边河岸热闹的很，怕是会吵醒你。眼下你若是再不睡，明早又睡不够又不能去集会上赶一赶，多不划算啊。”
　　凌云被抽了书也不恼，反而带着些得意轻轻道：“睡吧，我去灭掉些蜡烛。”
　　窗外虫鸣声此起彼伏，夜晚静悄悄的连河岸的水声都听得见。
　　齐无殷将凌云拉到自己怀里揽着他，过了许久才轻轻开口，“你胆子小，我也不会放你一个人在后面等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