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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下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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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在府里整整三日未曾出门一步。
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任何他的消息了,一丝一毫也没有。
那人走的时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说会不会回来,就好似这一年来的种种过往都只是一场梦境。
他在房中日光照不到的地方枯坐着,长发与墨色的衣衫铺在地上,窗棂透进来的光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身上的疼痛又总是告诉他这不是梦,那个人自己是真的曾经拥有过,而现在可能不再拥有了。
他手里还攥着那人留下来的那把匕首,他好似听见有人曾经叫过他。
似乎是方伯,又似乎是嬷嬷,好像还听到过则延与季沧浪的声音。
但是总是听不真切,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
第四日,房门突然被打开的时候,凌云的神思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谁这次有大的胆子,便看到封池庾身后站着则延与季沧浪还有方伯。
他轻轻闭了闭眼。
一点也不想看到这群人。
突然颈部一道力道传来,凌云突然想到这个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好像以前某个人也这样过。
晕倒的前一秒他才清晰的地想起来,不是好像,以前就是发生过这样的事。
只是他清楚的知道这次不是那个人,因为没有那个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那种味道不是某种熏香,有一点朝露的味道,好似在清晨的山涧里冲泡毫针后打开盖子闻到的第一缕香气。
封池庾握紧了指节,“方伯,劳烦您给我备一匹马,我要进宫一趟!”
“好的,王爷的事还需多劳烦您了。”方伯总算放松了些,立即出了院子唤小厮去了马房,牵了快马在王府门口等着封池庾。
房间里各种凌乱,软榻上的垫子有一半耷拉在外面,桌面上有零落的纸张掉落在地上,各处的凌乱都是那晚两人疯狂过后的模样。
凌云身上的墨色衣服也不是自己的,是齐无殷平日里晚上天气凉的时候会搭的一件外衫,是他穿过的,但是没带走的。
封池庾看了看床榻上的凌云,对着则延道:“看好了,我回来之前别让他醒。”
说完他看了一眼季沧浪,一时之间有些话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顿了半晌才继续道:“你身份特殊,我也不让你为难,你即奉命守在府里,还请劳烦将府里的东西也一并看好了,别出了岔子。”
封池庾策马疾驰在长街上,利落地翻身下马急着步子往思源宫的方向走去。
“劳烦禀告陛下,臣有要事求见陛下。”封池庾对宫人道。
宫人麻利地进屋通传,不消片刻便出来了,“封大人,陛下宣您进去。”
凌竹面色肉眼可见的差了不少,眼下有些发青的抬眸看了封池庾一眼,“封大人有何要事?”
“启禀陛下,臣家中小女前些日子突发顽疾,家中无法最后请了算命先生说小女命中有劫,需有一巳蛇属相之人来为她化劫,臣与内子商量多日,决定让小女认虞郡王作干爹,好让他能顺顺利利的长大。可陛下您毕竟是郡王的长兄,所以此事不能只郡王同意,所以臣来询问陛下,看陛下能否应下此事。”
凌竹停下手中的笔,问道:“去过王府了?”
“……是。”封池庾犹豫片刻答道。
凌竹放下手里的奏章,揉了揉酸涩的眼角问道:“他如何了?”
封池庾跪下身,“整整四日,不眠不休,滴水未进。”
凌竹语气中带了些怒意,“不眠不休?滴水未进?府里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眼下郡王就跟失了魂魄一样,完全没有生气,臣怕……”封池庾继续硬着头皮道:“臣怕再让郡王一个人住在府里,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先命陨了去!”
凌竹窝着火找不到发泄的点,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手中的佛珠,不过眼下他的身子不太好,珠子逃过碎裂的命运,“照你说的做,别让他死了,再传最好的太医去他府里好好诊治一番。”
封池庾跪下谢恩,“多谢陛下成全。”
出了宫门,封池庾才松了一口气,眼下终于有了光明正大常来王府的理由,也算是好好利用了一把皇帝的愧疚之心。
若是凌云日后想干点什么,自己总算是能帮上点什么忙,就算不做什么,他相信有囡囡整日里围着凌云转,也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些。
他带着太医直接进了院里,快步穿过连廊,将人带到卧房里,“有劳太医了……”
老太医这是第二次为凌云医治了,虽然猜到了大半的情况,但没想到会亏成这样,脸上面色也越来越差。
则延冷着眉心,声音出人意外的冷冽,“王爷情况如何,还请大人明说!”
“这……”老太医摇摇头,“亏得太厉害,表面上没什么,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日后只会越来越亏,身子只会越来越弱,若是没有灵丹妙药,就此陨了也不意外。”
“什么意思?简单点说,如何医治?”则延厉声道。
老太医将凌云的手放回被子里,叹了一口气,“郡王年纪轻轻,大有油尽灯枯之势……臣只开的药方定要让他尽数喝下去,不然还有几年光景臣也说不好。”
则延气地背部轻颤,好在封池庾理智尚存,对着太医道:“有劳太医开方子,若是陛下问起来,还请太医与陛下仔细说清楚王爷的情况。”
封池庾拉着则延往外间走,“齐大人的笔迹家中可有存放,劳烦你找一点与我,我想趁着他还未醒来之前伪造点东西给思之,不然我怕他可能真的会对自己下狠手……”
“不成的,他不会信的。”则延靠着门框,眉间笼着一层淡淡地愁绪,“就算你写的再真,也瞒不过他的。”
“他信不信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个念想是一回事。”封池庾道:“他现在这个情况,醒来后就算知道不是,也会愿意去相信的。他对自己狠起来有多狠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去找找。”则延往柜架旁走去,眼神快速搜寻着,“去我房里写吧,动了此处的东西他会发现的。”
日光已经开始有西沉的趋势,封池庾坐在庭院里喝了两盏茶,看着倚在栏杆边的季沧浪,“你既然是陛下派来盯梢的,那跟打听个事儿?”
季沧浪将目光看向他,“大人请说?”
“齐公子哪儿去了?”封池庾放下茶杯,眼角看了一眼毫无生气的房间,“还活着吗?”
风吹过来,季沧浪的发尾的珠玉轻轻随风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飞过来找食的鸟雀,“我不知道,这件事情陛下没有让我插手,我已经在找师父的踪迹了,但……暂无音信。”
“……还想从你这儿套点话出来,看来没什么希望了。”
季沧浪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哪有当着正主的面说要套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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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睁眼开时,一时竟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他梦里下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雪,天地皆是一片白色,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他站在大雪里伸出手妄图接住那些雪花,却什么也抓不住。他再想伸出手时却又觉得很冷,冷到他不得不蹲下身子缩成一团,他想等父亲母亲给他送衣服来,再将他领回去,却怎么也寻不到该如何再见到父亲和母亲。
他被困在那场大雪里了,没人能来带他回家。
他看着熟悉的床幔,被褥里还有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想起来了,没有下雪,现在还是夏天。
不过也只是将冬雪换成了夏日,其他与梦里也无甚区别。
他无声地笑了笑,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檐下的风带着湿意吹拂着床幔,让他不得不又清醒了两分。
“你怎么样了?”封池庾关切地问道:“眼下感觉如何?”
凌云撑着身子坐起来,面上毫无血色,“无事了,你回去吧,你家中还有妻小,别在我这儿耗着了。”
“我同陛下说了,囡囡命里有劫,需要你的属相来渡她,明日我和昭婉就将囡囡抱过来认你作干爹,陛下同意了;所以日后我和昭婉会带着囡囡常来,有什么需要我的直接与我讲。”
“他会同意?”凌云莞尔,“皇兄将他如何了?”
“他走的时候给留了一份书信在我这里,还托我照顾你。”封池庾将书信递给凌云道:“他说,若是他走后,你一直屈着自己,他回来以后会找我算账的。”
凌云笑了笑接过书信,并未拆开,“行了,你回去吧。眼下我知道他会回来也便放心了,不会再那样作践自己了。”
“行,我那先回去了,我让方伯给你备下了好消化的饭食和热水,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和昭婉会带着囡囡过来,你有什么计划先好好想一想,明日我们一同想办法,就算你要有翻天的本事,我们封家和官家也会想办法帮你。”
凌云躺在床榻上看着封池庾出了门,才收回视线看了看手中的书信。
他知道这书信定是假的。
那人要走的话,是不会留下些未尽之言,他只会希望自己永远不会再记得他。
留下这种存有念想的书信,他不会的,他不会舍得让自己挂念他一辈子的。
凌云收拾好自己再次打开门时,季沧浪还在檐下的栏杆上坐着。
“他还活着吗?”
季沧浪对上他的眼眸,“我不知道,我也查不到他的行踪。”
凌云掏出腰间的匕首,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这是……”季沧浪微微争大了眼睛,带着些诧异道:“这乃是阁主的信物,谁能拿到此物,谁便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阁主……但听闻师父当年没拿到上一任阁主的信物,所以直接用了些手段将隐枭换了一半的血才做稳了阁主的位子。”
“那按照你的说法,你现在应当听命于我?”凌云内心好笑的问道。
季沧浪看着仰头看着凌云身上不合身的外袍,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应该是的……”
“行。”凌云转过身去往别处去了,“将墙头的猫唤下来,跟我走。”
季沧浪看着他的背影反问道:“去何处?”
凌云波澜不惊的言语里带着些捉摸不透的意味,“偏厅,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