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云尽意》鹤起年花

71、变故

　　宁远宫上上下下乱作一团，凌云不好随意打扰太医，之先在偏殿内默默等候。
　　一个时辰上下，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
　　凌云闭了闭眼，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这世上最后一个真正挚爱他的亲人可能真的就快要离他而去了。
　　虽然平日里多有躲着这位老人，但他知道这位老人是真的在为他操心。
　　待他再睁眼时，看到江枫带着齐无忱穿过宫殿门口，一时间竟以为自己眼花了……
　　直到江枫将人交给一位小宫女后，拿着个小盒子朝着自己走来时，才意识到他们竟是真的进宫了。
　　他又朝着远处看了看，果然没有齐无殷的身影，也是这种场合他没什么理由到场。
　　就连江枫都没什么理由在，想来应该是皇帝派人去请医，江枫不放心才送人进宫来。
　　齐无忱绕开众人，正想见礼却发现这一大家子身为地位都甚是尊贵，一时不知从何见起，又见众人神色慌张，便直接随着引见的宫女去了屋内。
　　老人面色灰白的躺在床榻上，眼睛已经开始变得浑浊起来，微弱的呼吸寸寸缕缕几乎快要感受不到了。
　　齐无忱搭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良久，才慢慢开口道：“无力回天了，最多今晚便会在睡梦中崩逝，若是诸位还有话要同太皇太后讲，我可以让她醒来一炷香的时间……”
　　凌竹面色带着倦意，沉声了好一会儿才道：“有劳了……”
　　齐无忱起身从太医里药箱里翻出些银针，对着小宫女道：“劳烦取一条攀膊与我。”
　　瘦削的手腕捏着银针慢慢施针，明明还在春月里，他的额角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自从上次承了半条命以后，齐无忱的身子比以前还要弱上三分。
　　承命蛊母蛊亦药亦毒，一旦起了作用便会让人身体大大的受损。
　　眼下如此集中地耗着精神头，确实会让他的身体难以吃消。
　　他偏头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劲儿才缓回来一些。
　　过了许久，夜色渐渐爬上宫墙，老人才慢慢转醒。
　　齐无忱终于得了空去了偏殿将满头的密汗擦洗干净。
　　凌云瞧见人来才慢慢坐起来，“如何了？”
　　齐无忱：“不成了，不过眼下醒着，你们去看看吧。”
　　殿外大大小小哭成一团，凌云走到外间听到房内的声音突然便不敢再进去，就好像不进去看她最后一眼，那人便能永远活着。
　　尽管死别的苦楚他已经承受过许多次了，但还是忘不掉初次触碰到那种痛苦时的感受。
　　他现在只觉得整个头又开始疼了……
　　他站在屏风后面没有进去，等到众人叙叨的差不多了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进了里间。
　　老人躺在榻上，面色里泛着红光，处处都显着回光返照。
　　她见到凌云和江枫进来，面色上笑了一下，“你们过来让奶奶再好好瞧瞧……”
　　凌云走到跟前坐了下来，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枫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用纸叠的小兔子，“您之前送给闻齐一罐琉璃珠，他很喜欢玩儿，最近新学会了叠这个，专程给您叠了一个让我带给您。”
　　老人颤颤巍巍的手拿着那纸折的小兔子看了看笑出声来，“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特别的东西了吧，你跟那孩子说，就说我很喜欢……”
　　这是她这辈子收到的最廉价又最珍贵的小玩意儿了。
　　她看了看凌云，好似有诸多话要说出口，到了最后却只化为沙哑的四个字，“你好好的……”
　　“嗯……”凌云见她没什么话要说了，便起身让了其他人，转身去了人群后面。
　　他有些想回家找齐无殷了，什么也不做，能看着他也是好的，但是眼下的场合他不适合离开。
　　新既四年的春天，四月初七，太皇太后崩逝。
　　前七日，凌云不得不每日守在宫里。
　　七日后江枫带着齐无忱和闻齐先行领命回了霖州，齐无殷原本早就该回去莲州，但碍着现在没什么任务索性一起留在了皇城陪着凌云。
　　太皇太后仙体归了皇陵，凌云便只需要逢七进宫祭灵。
　　一连上上下下忙了七八日，直到从皇陵出来，凌云方才有机会回府好好合一下眼。
　　他躺在窗边的软榻上，头枕着齐无殷的腿安静的补眠。
　　四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了热意，齐无殷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打着凉风。
　　正午过了末时，凌云才慢慢醒来，他没有睁眼，只是翻了个身伸手抱住他的腰，继续假装睡觉。
　　齐无殷微微挪动了下被压麻的腿，低头在人耳边轻轻低语：“醒了？”
　　“没有……”凌云喃喃道。
　　齐无殷也不拆穿他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你得快醒了，我的腿都被你压麻了，况且给你煎了新药方，这次的药不苦了，都是温养的，喝起来就比泡久了的茶水浓一点。”
　　凌云撑着胳膊坐起来。
　　好些天都没休息好，眼下终于有机会好好休息一阵，刚坐起来他便觉得脑子里堵得慌，他往齐无殷身上靠了会儿，再重新睁眼才发现不是睡糊涂了，是真的头疼了……
　　“我好像……病了……”凌云睁着眼，眼底带着些水汽，慢慢开口道。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齐无殷面上带着急切，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问到。
　　“就是头疼。”
　　齐无殷将人抱起来放到床上，“你等着，我去一趟宫里让你皇兄找个太医来替你瞧瞧。”
　　“别，别去。”凌云叫住正要往出走的人，“别去了，躺着便会好受许多，你去将药拿来，让人在房里生点炭火，我发发汗就好，我不想整的这么大张旗鼓……”
　　齐无殷最是拿这人没办法，只能依言照办，给人喂了药后又喂了几口热茶，才帮人换好寝衣守着人睡下。
　　齐无殷怕他越睡越难受，等人睡下后又悄悄找到院门口的小厮，让他去请一位能出诊的大夫住在府里半日。
　　半炷香的功，凌云果然起了热度，汗水濡湿了他的鬓发，唇间冰凉少了些血色，眉心微微紧蹙的样子，好似四年前那个雪夜里一样。
　　齐无殷守在房里煎熬了一个多时辰，才感觉到他的热度慢慢褪下去，起身出了院门让人传话备好热水，再回到房里时，凌云已经醒了，眼底虚无的躺在床上。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床边坐下来，“头还疼吗？”
　　凌云声音还有些发虚，他看了看窗外的西沉的日光，清了清嗓子才张口道：“好些了……”
　　“可是你看着比睡前刚严重了，你中途突然起了热，浑身都是汗。”齐无殷伸手将他额间沾湿的发理好，“我不敢将你吵醒，只能就这样瞧着你难受，真是看的比我自己生病还难受……”
　　凌云听得这话，觉得甚是好听，比往日里听到的任何甜言蜜语都要好听。
　　原来，管他春秋转了几度，都始终有一个人能把自己看的比他本人还要重要，是这样好的事情。
　　他突然直起身子拉住眼前人的衣领，迎身吻上了那人的唇角。
　　他忽然后悔了，他后悔了为何不在前几年好好听则延的话把身子养好，如今他越来越害怕自己会早他一步而去。
　　他在恐惧，这一生真的是太短了……
　　他现在也落为一个俗人了，他也想长命百岁，同这个人一起，也只能是这个人。
　　前二十年的光景在他的脑海里走马观花的昙花而过，小半辈子已经一去不返，再也觅不到任何踪影了。
　　往后，他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凌云还在病中，齐无殷不敢像往常一样欺负回去，只是任由他主动吻着自己，再慢慢一点点地回应他。
　　凌云伏在他的肩头无声地喘着气，齐无殷的手轻轻拍着凌云单薄的背部。
　　他察觉到后颈有温热的湿意
　　头一次看见凌云哭，他并未出声询问或者宽慰，只是一只手将被子拉出半个角将人裹住，一只手环上他的腰轻轻摩挲着他的脊背，隔着单薄的寝衣传递自己的温度给人以安慰。
　　过了小半炷香，凌云才轻轻动了动，笑着说道：“以后啥也别干了，跟了我吧，我养你。”
　　“我这不是就在靠你养着吗？我每天吃你的，住你的，使唤你的人，还花你的银子，甚至都没带份嫁妆就死皮赖脸的住在你家，这还不够吗？”
　　“挺好的，就这样。”
　　当身边之人都离我远去，而你还在，这就够了。
　　齐无殷笑着将人按在床上躺好，又放下床幔，“躺会儿，我让他们给你拿热水进来，你沐浴完再让大夫给你瞧一瞧。”
　　凌云坐在浴桶里看着这人忙碌的在房里又是换被褥床幔，又是关窗叠衣物，最后还将寝衣和其他贴身衣物放在面盆里清洗干净，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便觉得甚是满足。
　　趁着开门的间隙，一只削瘦了半圈的小肥崽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跳上桌子与凌云大眼对小眼。
　　这感觉有点奇怪。
　　凌云现在对着齐无殷都不觉得尴尬，但对着这个小东西竟莫名生出一丝尴尬来，虽然他并不是人。
　　好在齐无殷晾好衣物回来了，一脸醋意地提溜着肥崽放到外间“下次再偷看我的人，你就别想进屋了！”
　　凌云瞧着这俩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带着笑意地换好了新的寝衣借着零星的炭火擦干头发。
　　齐无殷收拾好房间，将一件外袍递给凌云，“披件衣服，我去唤大夫来。”
　　老大夫看起来颇为医术高深，见到凌云便要见礼。
　　凌云伸出手腕，神色淡漠道：“老先生不必多礼，有劳了。”
　　齐无殷离他三尺以外，面色上没有那种亲昵的神色，他并不想让堂堂郡王在皇城的声誉受损。
　　“没什么大碍，大约是最近累着了，才会突发头风高热，眼下既已经退下去了便是已经无碍了。”
　　齐无殷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一颗始终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多谢老先生，先生这边请。”
　　他将人安排着送了回去，有去了厨房取了吃食才绕回房里，盯着人用了晚膳才彻底放下心来。
　　“今日胃口这么好？比平日里还多吃了一些。”
　　“还行，只是觉得差不多，不能像以前那样挑了。”
　　“还是可以挑的，我的二小姐。”
　　凌云停下筷著，眼角挑了他一眼，不接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