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云尽意》鹤起年花

59、情谊

　　夜深露重，凌云好多年未曾如此痛快的与人畅谈过了。
　　封池庾这一趟虽然送来些不好的消息，但凌云并未特别担心。
　　齐无殷披着外袍端着乘着药的托盘敲了敲门，片刻后才推门进来，“先来把药喝了。”
　　凌云刚沐浴完正拿着帕子擦着头发，半干未干的发丝尽数搭在耳后，抬眼看了一眼那人颇有些为难道：“能跟你商量个事吗？”
　　“什么事还需与我商量？有事你直接做主便好。”齐无殷将药碗端到他面前道。
　　凌云眉间轻轻地抽了一下，又是这个味道。
　　这些日子每每闻到这个味道，总是要缓上许久才能好受一些。
　　“这个药晚上能不喝吗？每次喝完夜里都不舒服……”
　　“那白天呢？”
　　“白日里会稍微好一些。”
　　齐无殷看着漆黑的药汁眉宇间笼上一丝不悦，“那今晚先不喝了，我去写信问问兄长怎么回事。”
　　“嗯。”凌云仿佛得到了一丝救赎，随即面色愉快了不少，但转眼间又兴致缺缺道：“明日我与封自祁一同去学塾。”
　　“他来这一趟跟你说了什么？”齐无殷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小变化有些担心地问道。
　　凌云思考了片刻，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起，想了半晌才慢慢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齐无殷当即冷了面色，眼底那一丝戾气再也掩饰不住，“你皇兄未免欺人太甚！”
　　“消消气。”凌云看着生气的人轻声哄道：“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出了这种事，无论哪个凌姓之人都有嫌疑，虽然我远在江南，但与他来讲并不是没有威胁，相反，我如今的身份可能就是那个最大的威胁。”
　　凌云又接着道：“况且我兄长手下还有好几万将士，我若是生了异心那于皇帝来说必是心腹大患，眼下他只是让封自祁来跟我说这些，怕是思量到兄长身受重伤不宜随意调动，同时还放我在莲州呆着已经是顾及兄弟情谊了。”
　　“我与兄长手里那两枚能号令问繁大军的信物皇兄肯定还不知此事，不然若是知道了，怕是更不得安生日子了……”
　　齐无殷面上还是未消减怒意，半晌才道：“无论别人做什么你都能理解吗？”
　　凌云一时间愣了半晌，没有说话，他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齐无殷见他为难，一口火气憋在心里咽了下去，“你放心，若是你皇兄要对你做什么，我必会护着你周全。”
　　“行了，时候不早了，收拾收拾也该睡下了。”凌云看了看自己快干掉的发丝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他希望永远不要有这一天。
　　他既不愿看见稀薄的兄弟情谊支离破碎，更不愿看到自己心尖上的人为了自己赴汤蹈火。
　　他可舍不得。
　　齐无殷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本想继续问些什么，但看到他眉宇间的那一丝失落，便不忍心再打扰他，“那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叫你。”说完便要走出门去。
　　“你去哪儿？”凌云眼里的失落更明显了。
　　齐无殷转过身来看着他，半晌又笑了一下走到他身边。
　　“那我今晚留在你这里行不行？”
　　凌云抬着眼眸望着他说道：“封自祁都知道我俩是什么关系了，你现在回自己房间，他怕是觉得我们在闹别扭了。”
　　齐无殷趁机得寸进尺，“那我以后都住你这儿可以吗？”
　　“可以。”
　　凌云看着他应的坦坦荡荡，干净利落。
　　翌日，齐无殷醒来便觉得腰上贴着个什么，扫了一圈又瞧见身边人睡得埋在了被子里，只得将人捞起来慢慢将人叫醒，“思之，起来了。”
　　凌云睁眼还有一瞬间懵住，愣了半晌才挣扎着爬起来将头埋在他的右肩里挂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这种家的熟悉感觉慢慢回来之后，凌云便睡得愈发熟了。
　　甚至有一瞬间找到了少时那种有人可依的感觉。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起。
　　齐无殷侧着头贴在他的耳侧呢喃道：“我听见封兄弟已经起了，你再不起要被他看笑话了。”
　　凌云动了动胳膊撑着他的手臂慢慢起身，揉了揉眼角才真正爬起来收拾自己。
　　“你先收拾着，我去看看今日早上吃什么。”齐无殷跟着他下床披了外袍说道。
　　凌云知道他是怕自己有人在不好意思换衣服，其实他好像也不是特别介意，“嗯……今日想吃咸的粥和白薯泥做的丸子。”
　　齐无殷推门的手愣了下，已经很久没听见他点名道姓的说要吃什么了，突然听得他如此说心里都乐开了花，面上更是带着笑意回道：“好，那你今日多吃几口。”
　　茶楼终于重新开业了，当日便是车水马龙好生热闹。
　　齐无殷坐在二楼雅间里一脸认真地同高山岑讨教学问。
　　季沧浪一脸淡漠地靠在栏杆边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人流。
　　“所以你说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高山岑捏着手里的扇子抬眼看了一眼齐无殷：“我说阁主大人不至于一点学问也没念过吧？”
　　齐无殷听到下属这嘲讽满满的话，咬牙忍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出自何处，只是觉得肯定不止这一点意思，肯定还有别的。”
　　高山岑看着纸张上的两行小字，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问道：“郡王写给你的？”
　　“嗯。”齐无殷道：“我问过他，只不过他让我自己想，你也知道我念书能记得住皮毛已经算是不错了，更别说这里边的深意了。”
　　高山岑一脸不争气地看着齐无殷：“……”
　　“我也不告诉你，自己猜去吧。”
　　季沧浪收回望着人潮的视线，看了一眼快要急眼的齐无殷淡淡地开口道：“服，思之也。”
　　齐无殷转过视线惊讶地看了一眼季沧浪，“小徒弟原来是个实心的？我还以为你这一身白衣是穿着玩儿的呢……”
　　栏杆外飞来一只通身墨色的隼，安静乖巧地落在季沧浪的手臂上。
　　他利落地取出信件瞧了半晌，看到最后竟面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皇城出事了？”齐无殷站起身来看着季沧浪问道。
　　季沧浪摇摇头，“没事，私信而已。”
　　齐无殷瞥了一眼信件，“你这朋友刚学写字吗？为何写的如此七零八落、九天十地的？”
　　高山岑“啪”的一声合上折扇，没好气道：“那是你侄子的字……”
　　“……”
　　齐无殷总觉得闻齐怕是考不出来个秀才举人了，要不考虑找个武学师父好好教一教说不定以后还能参个军。
　　思及此处又觉得自己操心多了，家里四个人三文两武还用请什么师父？
　　高山岑看了眼一脸纠结的齐无殷道：“近日晚些回去，还有些事情尾巴没擦干净，你带着小季处理完了再走。”
　　学塾的嫩柳已经冒了新的枝桠，湖中的亭台里坐着两位俊秀丰神的公子。
　　一人神采不凡，气宇轩昂。
　　一人风雅自成，如珠如玉。
　　“此处如何？”凌云缓缓放下手中的杯盏轻手搭在琴弦上翻转慢挑，婉转悠扬的调子缓缓从指尖溢出。
　　封池庾面朝着湖面静静地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坐下，拿起茶盏放在手里轻轻晃了晃，“还不错，氛围虽比不上凌城，但景致确实比北边要好上许多。”
　　“就这？”凌云抚平琴弦看着他，“没点别的说法了吗？”
　　“嗯……”封池庾看着春景沉思了片刻，“不知是南方更养人还是你养的好，明明你我差不多同岁，你看着却比我年轻多了，看你们这里的学子也都各个温润端方，都跟你一个性子似的。”
　　凌云被那句“养的好”晃了下神。
　　真正安顿下来也才半年而已，却好像已经过了许久这样的日子。
　　可齐无忱说他这些年忧思过重，也不知是不是算得上养的好……
　　凌云靠着椅背，指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扶手上，瞥了一眼封池庾，“你还挺会说的，这边确实风景挺好，只是养不养人，这我还没看出来有什么说法。”
　　“你家那位貌似把你照顾的不错。”封池庾道：“也没见你对谁这么上过心的，对了你整日里喝的那药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整日里后院都泡着一股子药味？”
　　“去年冬日里受了寒拖了许久未见好，眼下喝点补药而已” 凌云不愿让他白白担心，面不改色的撒谎，说完还乘机拿起桌上的茶盏看一眼那人的神色。
　　封池庾面色上一点也不将这番鬼话当真，“省点心吧，我可不好糊弄。”
　　“你这就觉得我对他上心了？”凌云岔开话头反问，问完才觉得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这个性子还不算吗？”封池庾看着他疑惑道：“你想想你以前那个跟谁都不熟络的样子，再看看你现在对他的态度，你这可对他太上心了，亏得我还在皇城操心你的终生大事，处处让昭婉替你留意性格温柔的姑娘家。”
　　“唔……”凌云盯着琴弦怔怔道：“我对他与他对我相比，他对我比我对他更上心；回去你替我多谢昭婉，让她也别费心了，但是我的事你们二人知道就行，先别让旁人听了去，过几日你回去时我送你们一幅字画，你带回去给昭婉和你家囡囡。”
　　封池庾像是被点化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来，道：“你说我闺女就叫囡囡如何？”
　　凌云好笑道：“你家好歹是世代读书人，起这个名字你不怕老师骂你吗？”
　　“你老师我爷爷对这个重孙女爱不释手，恨不得日日逗她，整日里不是昭婉带着便是他带着，还让我们自己想着取名字，想了这些时日也没想到，不如就叫囡囡，多好听的名字。”
　　封池庾越说越得意，嘴角兀自带着消不下去的笑容。
　　凌云瞧着他为人父的样子也真心实意的替他高兴，“叫囡囡也不错，听着就是个乖巧的孩子。”
　　“那可不是，我跟你说，囡囡平日里……”
　　封池庾又陷入无尽的喜悦之中，乐此不疲的与凌云讲着自家孩子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