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云尽意》鹤起年花

47、怀疑

　　他不敢待人醒来之后再离开，他害怕。
　　他害怕昨晚那些事是假的，更害怕那些事真的是假的。
　　一大早趁着院里人还未醒，他便收拾东西出了门，临走时他还专程穿上了当年王妃送的软甲和在书院那日凌云给他的玉佩。
　　“我跟你们一起过去，茶楼这边有人守着。”高山岑从楼上下来时已经将长发束好，手中拿了一串佛珠，佛珠上却穿着两枚铜钱。
　　季沧浪眼角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佛珠与铜钱一语不发，眼里尽是带着漠然。
　　少年大概没想明白为何佛门之物会与铜钱沾染在一起。
　　齐无殷从楼下上来时一眼便见到了高山岑手中之物。
　　他眯了眼死死盯住了他手中的佛珠片刻，张了张嘴说了句“你若是想与我们一起，那便走吧，话先说在前头，你若是死在那边了，我可不帮你管你莲州那一堆烂摊子事儿。”
　　说完便径直去牵了马，趁着城中四下无人便出了城。
　　出城之后三人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季沧浪跟在二人身侧问着：“为何不快马加鞭赶过去？”
　　“大徒弟，咱们又不是打仗的将军。”齐无殷笑着打趣季沧浪，“况且咱们只有三个人，去了能干吗，多吃两碗饭吗？”
　　季沧浪被他这散漫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该如何讲。
　　“我知道你是正派人，但咱们干的可都是偷偷摸摸的事儿，咱不兴正派人那一套。”齐无殷见季沧浪不说话，便更肆无忌惮地笑着胡说八道。
　　高山岑作为三人之中最有文化的人，开始受不了他这张不争气的嘴，“阁主大人说这话可是把自己家里那位都带进去了呢。”
　　“……”
　　齐无殷闭嘴了。
　　昨晚应该是真的吧。
　　他晃在马上，看了看自己手指，嘴角溢出一丝淡淡的笑来。
　　高山岑说完不再理会他，偏头对着季沧浪解释道：“咱们没必要去那么快，我们是去查线索的，并不是去带兵打仗的，所以说即使去早了也只是一团乱糟糟的，战场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反而会出现许多干扰我们的线索，待到大局成定的时候再仔细搜索，线索会更多，对方露出来的马脚也会更多，咱们也就不用去给别人又给自己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嗯。”季沧浪侧头听着，“我明白了，多谢大人。”
　　高山岑满意的笑了笑，夸了句“你悟性不错，好好学。”
　　又转头看着独自乐乐的齐无殷道：“把人交给你，你就好好带，人师父都叫了，你还没个正经。”
　　齐无殷轻轻咳了两下开始狡辩，“我那珠子都给他了，我哪里没个正经了，况且这种事等过去了他不就明白了，根本用不着我说。”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勒着缰绳继续道：“况且我小时候也没人教这些，都是自己想明白的，也没人来指点我啊……”
　　高山岑轻轻勒紧缰绳快走了几步，送了他一个眼尾不再理他。
　　齐无殷往季沧浪身边靠了下，道：“下次我不会了，你有事问我就好，我会回答的。”
　　季沧浪没想到他会开口说这句，只能开口应下，“多谢师父，我记住了。”说完他又继续道，“听闻师父十五岁便坐上了阁主之位？”
　　“未满十五。”齐无殷愣了一下回答道。
　　“师父确实是厉害之人。”季沧浪看着他正了神色回答道。
　　齐无殷看着他的面色笑了下，“哪里厉害了，都是没法了而已，赶鸭子上架现学现卖。”说完便加快了步子往前走了几步。
　　“……”
　　季沧浪从小跟在皇帝左右，这几年学了几年武艺慢慢愈发出众了，才被皇帝看中做了几年贴身侍卫养着。
　　直到去年才被调去宫里隐枭的部署点慢慢了解阁里的事务，没过几月又让他跟着现任阁主去南边。
　　不到几年里，他已经辗转被送到好几个地方了。
　　齐无殷走在前面突然转过头来问他：“你家里人呢？”
　　做这个活计的，家里人要么一起参与其中，要么全然不知。
　　“怎么突然问这个？”季沧浪抬头看着他。
　　齐无殷：“问一下而已，不方便的话当我没问这些。”
　　季沧浪回答，眼里带着一丝平静，“没什么不方便的，父母兄弟将我送进宫换钱，被人买下来了便没去成，不过算我走运，混到了如今这样子。”
　　齐无殷听了没继续问下去，只淡淡“嗯”了一声，“行，以后跟着我吧。”
　　高山岑走前面，看了一眼身后两人，“走快些吧，前面去了驿站可以吃早饭。”
　　齐无殷抬头看了一眼，随意地应了一声，“来了！”说完又继续对着季沧浪道：“走快点儿，师父请你吃饭去。”

　　大年初三，海边的风已经没了前日的血腥味道。
　　浮渔港边驻扎了大批军队，整个海边沿岸的州县都集中注意力盯着海面。
　　江枫受命，率兵五千去到海边帮着一次性料理干净那群死而不僵的水匪，从霖州出发快马加鞭只需一天半的脚程便能直接到浮渔县。
　　当地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了。
　　水匪杀过来时跑的跑，躲的躲，却还是没剩下多少，眼下城里人大部分民宅已经成了守军们的营地。
　　江枫进了城直接被带到顾灼廷面前。
　　他翻身下马看着桌案前焦头烂额的人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顾灼廷看见来人抬头叹了一口气道：“临景兄来了，先坐下喝口水，情况有些复杂……前日来的那群水匪我们清理了个干净，但是现在还找不到他们的老巢在哪儿，想给他连人带窝一锅端了都做不到，将士们憋着这口气一天了没处撒去。”
　　江枫坐下拿着碗喝了两口热水，听得此话面色也瞬间变了。
　　他放了碗盏问道：“派出去的人怎么说？为何寻不到有原因吗？”
　　顾灼廷继续道：“就是寻不到，不知原因，沿海好几个州县如今都死死盯着水面上，整个派出去半个水域总军的兵力去海面上挨个搜都没摸到人影。”
　　江枫面色一僵。
　　若是这个情况，干耗下去，这个事情又会变的与六年前一样成为悬案。
　　江枫：“劳烦将军帮我找些纸笔来，我写封书信问一问他们六年前相关的那庄案子。”
　　顾灼廷唤人要来了笔墨，指使人送到江枫面前。
　　顾灼廷原本就是齐州渊的手下，这些年也很清楚江枫与齐无忱的关系，便直接问到：“送去霖州？”
　　“咱们先搜着，传些线索回去，说不定他们能想到什么。”江枫一边写信一边答道，写完了便起身出了门，将书信放进随身带着的传信隼里，放飞去了霖州。
　　江枫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长街两边还有斑斑血迹与爆竹留下的红纸都隐在寒风里，街上家家户户贴着新的春联与新的窗花，却早已没了那该有的氛围。
　　沿着水面挨着搜却不见任何人影……
　　江枫沉默良久的看着对门新贴的窗花，思量很久，突然转身道：“海面上没有，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不在海面？”
　　顾灼廷听得他的话，突然睁着眼死死望着他道：“临景兄说这话，可有依据？”
　　若是没有依据，拿这句话就是在凭空怀疑自己人。
　　若是不在海面上，那么必定在临海的州县里，眼下沿海州县各个听从命令严防死守，若是真的藏匿在自己人之中，那就是真的不好办了。
　　“但我说的可能，不可否认他是很的存在的，而且存在的可能性并不低。”江枫走到席间坐下，看着顾灼廷低头沉声道。
　　顾将军噤声沉默了一会儿，面色上越来越难看。
　　两人相顾无言良久。
　　终于，顾灼廷缓缓开了口，“你说的并不是没有可能，相反根据这两日的搜寻结果来看，我甚至觉得你的猜测是合理存在的，确实是我一直没往这个方面思考，毕竟这几个水域我已经看管了很多年，自始至终都觉得这种可能不会存在，但是眼下看来，这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江枫低了眸，紧紧握了握手里的衣角问道：“眼下重要的是，若是此猜测为真，那么该如何查起，顾将军比我更为熟悉这里，想必已有章法。”
　　顾灼廷转过身去看了看身后的地图，思索沉默了片刻又转过身来对着江枫道：“明天我去以巡视为理由去一趟那几个州县，此地还得劳烦江统领盯着些。”
　　“我与你同去。”江枫道：“此地交给石销将军即可，此地已经是空城，况且对方损失也挺惨重，没有那么大的兵力再卷土重来一次。”
　　他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况且这个猜测若是真的，多些人便多一些胜算；而且若是真的的话，他们一定与我们离得不远。”
　　顾灼廷面上正了神色看着江枫，“你我各带五千分别驻扎在浮渔县两边，有消息让石将军立即支援便好。”
　　江枫道：“此法可行，顾将军果然心思细腻。”
　　顾灼廷听了此话笑了一下，“江统领也太说笑了，若不是你提醒了我，我是万万不会想到这里的。”
　　江枫与他都是好几年的交情了，轻快地接了一句：“行了，也都别客气了，眼下安排将士们早做歇息，明日好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