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云尽意》鹤起年花

43、着魔

　　齐无殷玩忽职守了整整一日，收拾好了院子。
　　其实他已经玩忽职守了好几日。
　　只是往日还在想该怎么查案，今日却全部抛诸脑后，只顾着忙着指挥众人将院子打理整齐。
　　申时四刻，起梧带人赶着马车准时接回了人。
　　凌云进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屋内的陈设缓了一口气。
　　镂金雕花的熏炉里慢慢突出缭绕飘渺的烟雾，淡淡的清荷香气悄悄在空气中晕染开来，寒冬未至屋内便已经燃起了炭火。
　　他缓步看着屋内如同王府一般的陈设，浮现出一丝陌生的熟悉感。
　　“咚咚咚——”
　　“进来吧。”
　　齐无殷带着一叠糖水走进来，“这是刚买的银耳甜羹，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凌云接过汤羹浅浅尝了一口，“太甜了。”说着放下手中碗盏。
　　齐无殷走上前去拿起碗尝了一口疑惑道：“不应该啊，我叮嘱过少放些糖了……”半晌又继续自顾自说着，“许是江南的食物本就甜的很，与你的口味不同，我这就吩咐高山岑去寻个北边来的家底干净的厨子。”
　　“那你让他快些，我好些日子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凌云一边打趣道一边褪了外袍正拿起巾帕拭手，又开口道：“这屋子都是你布置的？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天赋。”
　　“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不合你意呢……”
　　不是他布置的，但是他不说。
　　凌云微微一顿，有些诧异他的回答，“我住正屋，你住哪儿？”
　　齐无殷抱着手臂道：“右边那间我住，旁边是你书房；左边那间给则延，他旁边是间空房，以后兄长他们若是过来住那里，至于花园后面，右边那一排厢房都是我内阁的高手，左边厢房那些人就只是些不知内情的仆役小厮。”
　　“你这院子还有花园？”
　　“你看你窗户后面那块田就是，只是现在没人种。”
　　“唔……”凌云看着后院与前院截然不同的布置装饰改了面色，一言难尽。
　　“走吧，带你去茶楼吃顿好的，给你介绍介绍茶楼老板，以后我不在有事派人去寻他就好，自己人不用担心；顺便把小肥崽子接回来，有它在院子里有风吹草动都能被发现，我也更安心些。”
　　“嗯。”凌云应道。
　　“以前送你的那只隼呢？”
　　“养在皇城没带出来……”
　　“……”难怪这么多年也没收到他的来信。“过些日子我再给你寻一只羽毛靓丽的……”
　　“别麻烦了，反正也没什么需要用得上的地方。”
　　“唔……还是寻一只来先养着，万一以后用得着呢。别推辞了，快走吧，我都跟高老板说好了的。”
　　翌日，辰时三刻。
　　凌云出门时齐无殷已经没了踪影。
　　小花梨还蜷在凌云的床尾睡得不省猫事。
　　曹复家中现下一派和谐的场景。
　　齐无殷躲在小妾木槿的屋后已经半刻钟了，他在等晨省的时机潜入房内。
　　屋内红梨软帐，那女子才刚醒来梳洗装扮，温香细颈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良久终于等到屋内人都散去，那妆奁里是否有上次他所见到的可疑的花样，他必须现在亲眼确认。
　　果然，完全相同。
　　清晨的茶楼还未开门，齐无殷绕到暗门进了房间。
　　“去看你们主子醒了没，若他醒了让他速来见我。”
　　前去传话的人很快将话全部带到。
　　不一会儿，高山岑推门而入，“怎么了？如此匆忙难道是有线索了？”
　　“差不多，不太确定所以要来问你。”齐无殷冷冷道：“海边现在这个时节还能开着的花有哪些，红色的，极其鲜艳那种，花瓣和根茎都很大可以由一株一株簇起来并且形成一朵的那种。”
　　“现下还能开的倒是有些，不过听你所言大致可以断定为美人蕉。”说着高山岑朝着桌案走去，拿起笔墨在纸上浅浅勾勒出轮廓，片刻后问他，“可是这样的？颜色不至于火红，但也红的极为漂亮。”
　　“没错。”齐无殷捏紧了纸张低声答道。
　　高山岑看了一眼齐无殷收紧的眼眸，感到一丝杀意，他正色道：“查出什么了？”
　　“几日前，书院命案结案的那天，思之说觉得此案有异常让我去看了一眼现场，我去看了之后什么都没发现，回他的住处时便在景林旁看到了一片掉落的花瓣；当时并未多想什么，只是觉得那花出现的诡异，便赶紧让他搬出来了；结果昨晚突然想起曹复的妾室木槿有过那样一簇发钗，正是美人蕉的样式。”
　　高山岑面色顿时收紧，“此事，阁里会重点关注，有消息随时支会你。”
　　“嗯，现在好歹是有了线索就好办多了，就算有人做的再干净，也定会留下把柄。”
　　齐无殷脸色彻底变了，狠狠地看着长街曹家所住的方向，“若是不行，大不了我两箭直接杀了曹复他们一家便是。”
　　“你不会真的动了藏娇的心思吧？”高山岑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就因为他准备动你的人，你便这么脾气火爆，小心不讨人喜。”
　　“管得多。”齐无殷避开他的视线毫无波澜地开口，“赶紧盯紧这案子吧，走了。”
　　“等下！”高山岑趁着人转身将人叫住，“你刚刚说的思之是郡王？”
　　“不然呢？”
　　“那你可知汶思之是谁？”
　　“我告诉你，你若是想打他的主意我第一个先灭了你。”
　　“真的是他？名满四境的汶思之便是虞郡王？”
　　“别说出去，他确实是汶思之，也是凌思之。”
　　短短两日，高山岑已经接受了两个令他十分诧异的消息。
　　饶是再君子风范的他也有些改了面色。
　　我昨日到底错过了些什么啊……
　　齐无殷骑了快马出了城，两个时辰便赶到了霖州。
　　医馆内，乌木与素桐见到来人还颇为吃惊了一下。
　　齐无殷拎着买来的小玩意儿与吃食，自顾自地进了后院。
　　齐无忱披着外袍坐在药庐旁研磨药粉，温声头也不抬地问道：“近日也不刮风，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来看看我小侄子不行啊？”齐无殷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杵臼里的草药，“这是新的毒还是新的药？”
　　“新的药，你侄子之前高热好几天不退，我正想新的配方呢。”齐无忱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吃食，“去把吃的摆上，再去门口买几个桃酥，刚好我饿了。”
　　齐无殷目光扫过周遭，问道：“怎么不见我侄子？”
　　齐无忱放了东西进屋净手，“小孩子是要去书院读书的，他都快六岁了……”
　　“我六岁的时候也没读书啊……”
　　“所以你只能当个杀手……而闻齐跟你不一样，闻齐那么乖脾气又软的很，不早些送他去读书，难道天天养在家里无所事事吗？”齐无忱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自家弟弟，“更何况他很爱跑去书院找其他的小孩子一起玩儿，放心好了，我盯着呢，出不了乱子的。”
　　“……”行吧。
　　齐无殷将小玩意儿拿出来递给他，“给我侄子玩儿的，你等他回来给他，这次过来我是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金银器的案子？”齐无忱放了筷子接过小玩意儿，放到一边。
　　“嗯，有点眉目了。”齐无殷三言两语讲了来龙去脉，“所以我得去找一趟顾灼廷，让他把这事儿上点心，另外你也得赶紧通知皇城那边，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此事若是真的，那么问题可就大了。”
　　齐无忱尝了口桃酥没再说话。
　　若是南边真的有一役，江枫必定会被派过去支援……
　　有点烦……
　　“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齐无殷站起身来，“等过年你们带着闻齐来莲州吧，思之也挺记挂小家伙的，但他不便随意去别的地方。”
　　“行，再看，可以的话让他们传信给你。”
　　回到小院已是傍晚。
　　起梧远远地看见人牵着马走进院来便道：“王爷说，你若是没吃就一同用些。”
　　“把这个拿去厨房热一热，不要太凉即可，弄好了拿过来。”齐无殷将手里的食盒递给起梧。
　　齐无殷推门，褪了外袍又解开手臂上的弩径直走到桌前放下，“你怎么不吃？”
　　“吃过了。”凌云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放下筷子。
　　“吃了几口？”齐无殷带了淡淡笑意问道。
　　“三口。”凌云抬眼看着他回答。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起梧将点心拿进来一一摆好便退了出去。
　　齐无殷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眸，温柔了声音轻轻道：“试试这个，我从霖州带来的，这个味道我和兄长从小便吃，味道不输给皇城里的那些点心。”
　　凌云半信半疑地拿起筷子，夹了块极其精致的点心，轻轻咬了一小口，半晌才回答了齐无殷期望的眼神，“还不错。”
　　齐无殷面色笑意更浓了，指着桌上其他的点心道：“这些、还有这些，你都吃一些，吃不下的再给我。”
　　凌云明了眸子笑了一下，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时间，那人都说过同样的话。
　　现下那人的眉目隐在重重灯影里尽显笑意，念了半日的丰神俊朗近在眼前。
　　清晰的下颌与颈部的线条清晰分明，高挑的眉骨横在那双微挑的双眼上，两鬓的发丝还沾染着寒露地湿意。
　　他抬头正对上那双眼眸，潋滟生光，那眼睑下的小痣随着他的笑意轻轻地挑动了一下。
　　难平心火，几欲燎原。
　　他明白这是什么感受，似乎有一种想要宣之于口的情感却卡在喉头却不能宣之于口。
　　江河春水、眉黛山河仿佛都逊色的不值一提。
　　想要宣之于口的情愫与人伦的禁忌感相互撕缠扭打，想争个高下的时候却又被神智卡在心口指尖，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该是有多荒唐。
　　可越是荒唐却越是忍不住靠近。
　　我真是着了魔了，凌云闭了眼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