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云尽意》鹤起年花

38、侄子

　　忙了大半日，日头已经暗下去了，凌云才改好所有文章与三位先生一同拟出了名单。
　　则延带着小团子坐在院子里给他喂点心。
　　凌云才缓过劲儿来，自己捡了个小东西回来，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日后该如何安置他。
　　堂堂郡王，却居无定所，皇城、西繁、西北、江南，没有一个地方是他能安定下来的，若是带着这们个奶娃娃，还真不知道怎么带。
　　他突然想到了齐无殷。
　　分开后的这些日子他再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不知道他何时到了皇城，也不知道会在皇城逗留多久，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岭州。
　　凌云坐到院外石桌上，看着小孩子脚尖够不着地的拿着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眉心更抽搐了。
　　小孩子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着凌云，水溜溜的眼睛轻轻瞅着他，“哥哥跟我回去吗？”
　　“你先吃，吃完跟我们回去。”
　　走出学塾大门，三人坐上州府派来接送的马车。
　　则延看着凌云小声说道：“刚我去过这孩子家里，老人刚去了，悬在了房梁上，府衙还在解决后续的案子，回来的路上我买了几身小孩子的衣物，已经送到住处了。”
　　“如此巧合？”凌云按下心头情绪，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一语不发的孩子，“先把人带着吧，回去收拾收拾，你抽空给齐百遗的山寨打声招呼，让他们大人回来了来寻我一趟。”
　　他捏着扇骨轻摇着风，望着小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停下把玩手指的动作偏头看着他，嗫嚅开口：“江二娃……”
　　有点巧合，随便一捡便捡了个本家人回来，日后给兄长和嫂嫂带也甚好。
　　刚他们能长期安定下来，不必四处漂泊。
　　凌云心想着便笑了一下轻声对小孩子道：“给你换个名字，以后便叫江闻齐，如何？”
　　“好……”小孩盯着他问道：“爷爷是死了，是吗？”
　　“你这么小便知道什么是‘死’？”
　　“我知道，爹、娘、哥哥他们都是死了，现在爷爷也死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平静。
　　凌云看着他的发顶，开口回应他，“是，你爷爷死了。”
　　·
　　凌云再一次见到齐无殷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齐无殷发丝沾了露水清晨便立在院子里，凌云收拾好将人拉到屋子里。
　　小团子还没睡醒，躺在新加的榻上睡得规规矩矩。
　　齐无殷盯着小孩子手指攥的发紧，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孩子，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异样。
　　凌云背对着他给人斟茶，还以为他在发愣，也没转身轻轻开口问道：“怎么了？看他作甚？”
　　“这孩子是哪儿来的？”他转过身来，“你儿子？”
　　他并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个儿子，是外室所出也不一定……
　　“你觉得跟我长的像吗？”
　　齐无殷对这个看不出来，胡乱开口：“挺像的。”
　　凌云转身将茶盏递给他，“前些日子遇到了，觉得投缘，原本想养着当个书童，可是太小了，用不了。”
　　见他仍不说话，凌云便继续开口道：“之后还得麻烦你照顾照顾他，这孩子一个亲人都没了，我在一个地方呆不长久，没法一直带在身边。”
　　他丛架子上取了扇子别在腰间，轻轻走出门，“对了，这孩子叫江闻齐，原本就姓江，等过几日我修沐带他去你那儿。”
　　“我去学塾了，下次修沐我直接去找你。”
　　终于找了个修沐的日子他拽上了江闻齐，三人便骑马出了城去到山寨里。
　　江闻齐没出过远门，有些呆头呆脑地坐在则延的马上拽着他的袖子不敢出声。
　　走了一半的脚程，日头渐渐出来了。
　　江闻齐没骑过马，颠的有些不适应开口问道：“咱们去哪儿啊？”
　　“去找一个位很好看的哥哥。”
　　确实是很好看的，那夜他站在干净的月光里，周身笼罩在薄雾里，愈发动人。
　　“有多好看？”小闻齐歪着头看着凌云。
　　许是被他这一问问的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子一僵，看了看路边的绿茵，偏头看着小闻齐回答道：“那个小哥哥长得有些像夏夜的圆月。”
　　小闻齐认真地思考着“夏日的圆月”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现在还分不清月亮什么时候会圆，一时间也记不得夏夜的圆月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长得就像夏夜的圆月，干净清冷，又朦胧的裹着一层蝉翼，却让人更有靠近的欲望。
　　起梧看着山道上的人，远远地迎了上去，“公子还在处理阁里的事情，大约还得一个时辰左右，让小的先带您去歇息片刻。”
　　凌云牵着小闻齐去了上次歇息的房间，给人剥了些荔枝喂到嘴里，起梧在一旁看的傻眼，“主子，这是小世子吗？”
　　凌云戳了一把小闻齐被荔枝塞的鼓起来的腮帮子，偏头看着起梧，“你看着像吗？”
　　“我觉的挺像的！”起梧不怕死地继续说道：“小世子长大后一定跟您一样好看！”
　　凌云看着起梧，觉得他跟着齐无殷之后一定很少动脑子。
　　“不是。”
　　“哦……”
　　起梧识趣闭嘴。
　　果然一个时辰后，齐无殷推门走进来。
　　小闻齐第一次见他有点怯生生的。
　　这半月以来凌云将人娇惯的不成样子，则延都打趣道：“幸好您没有自己的孩子，这要是真是自己的孩子还指不定娇养成什么样了。”
　　闻齐看着走进来的齐无殷，放了手里捏着玩的荔枝球，瞪着眼睛看着他，然后又转头问凌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很好看的哥哥吗？”
　　凌云有点尴尬，背后夸人被发现了。
　　他看了一眼齐无殷，又将眸光放在闻齐干净的脸蛋上，“是啊，去跟哥哥玩玩儿。”
　　“哇……”凌云半月以来都没见过小孩子掉眼泪，小闻齐突然毫无征兆地哭了，“我不要跟这个哥哥玩，他长得好可怕……”
　　凌云哭笑不得，只能起身走到他身边将人抱起来哄道：“哥哥哪里长得可怕了？”
　　“他……他长得好高，那么大一个……我……我看到他就……有些害怕……”
　　齐无殷：“……”
　　“没事，这位哥哥能给你做则延哥哥手里那种剑！”
　　凌云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聪明才智全用在这个奶团子身上了。
　　果然止住了哭声。
　　凌云将他放下来，“去找那个哥哥玩儿，他不仅可以带你玩剑，还能带你去吃好吃的。”
　　齐无殷闻言笑了一下，伸手牵着小闻齐，对着凌云道：“留下来用午饭吧，我让他们准备好了的。”
　　“过几个月我可能要去莲州办点事，之后怕是得呆在那边了，这里让皇帝的人全权接手，那这孩子要不让兄长他们养在霖州？”齐无殷看着凌云问道。
　　半晌见他不言，便接着说：“若是放在此处，想必你离开后也不放心，皇城更是不能放，我思来想去让兄长带确实更稳妥一些。”
　　凌云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可以，反正这孩子姓江，我本来也想让兄长收养他的，只是怕嫂嫂会不愿意。”
　　“不会的，小闻齐这么可爱，他肯定同意。”齐无殷看了一眼安静吃饭的闻齐说，“大约两个月，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便过去了。”
　　凌云扫了他一眼，定了定神道：“行。”说完又看向闻齐，“以后跟着这个小叔叔，好吗？我有点事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能带着你。”
　　江闻齐停了手里的筷子，望着凌云，又看了一眼一脸笑意的齐无殷。
　　半晌才眉眼落寞地说道：“好。”
　　凌云黯然将一切纳入眼底，小孩子有点失落了。
　　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看着满桌子菜轻轻叹了一口气，给闻齐夹了些菜在碗里，又揉了揉他的发丝。
　　岭州的夏天不热，再加上白马山本就地势高，夏日更为凉爽。
　　山风吹得梧桐沙沙作响，一旁的银杏树叶也被日光晒得发亮。
　　凌云靠在房檐下的躺椅上，看着齐无殷带着闻齐坐在树下，在树根做的木桌上给他削了着木头短剑。
　　凌云突然想起他的短剑还放在这里，三年前约好的去跑马也没有完成，莫名脑中空白了一下。
　　他伸手对着日光从指缝里瞥了一眼洗蓝的天空，又极为茫然地瞥了一眼在远处嬉闹的二人。
　　齐无殷察觉到他的动作，将削好的短剑给闻齐，朝着凌云走过来，他没有进屋，站在距离屋檐不远处的日光里看着凌云。
　　齐无殷轻轻叹了口气，松了松胳膊偏头看了凌云躺椅边桌案上的荔枝，慢慢走过来坐在桌边。
　　他剥了个荔枝放进嘴里，片刻后才开口道：“过几年我估计就该找个地方想着该怎么过后半辈子了，你说哪个地方合适呢？”
　　“为何？”凌云抬眼看了一眼他，没太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问出口愣了片刻又道：“大约知道了……为何不呆在霖州？”
　　“没地儿住啊，难不成到时候还住秦楼楚馆里啊，虽然那地儿是我开的吧，收入也还不错，但一直住在那儿多不像话啊，你以前不是还说总是出入那种地方，以后不好说亲嘛……”齐无殷看了看在树荫下玩的正起劲的闻齐淡淡开口说着。
　　凌云直起身坐在来，“我何时说过这话？”
　　齐无殷将目光重新拉回来，对上凌云的眸，“三年前吧，就是那个冬天。”
　　“哦……”凌云淡声应道，又继续问：“什么时候？”
　　“这谁知道呢，还得看你皇兄啥时候给我支个人来……”
　　“应该快了吧，说不定你两个月后去莲州时，便会给你带个人了。”
　　“你很了解那位的脾气吗？”
　　“还行，年少时一同在太学里念过书，不过后来他受封太子之后，便有专人教导，不与我们一处了，那个时候熟一些。
　　我与封池庾年纪小但开蒙早，念书写字都比较吃力，是皇兄看我们年纪小总是私下来会亲自教导我们一些，直到后来我们慢慢的能跟得上大家一同学习，皇兄才慢慢不带着我们了，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受封太子，搬到自己的府邸了。”
　　“看不出来，他对你还挺好的。”片刻后齐无殷又继续道：“你还没说我以后住哪儿呢，总不能住在你府里吧。”
　　“你若是想住，有何不可？再来十个你也是养得起的。”话说出去才发觉失言，皇城不是那么好呆的地方。
　　“那去南边吧，除了霖州都可以。”
　　凌云捏了捏扇骨，看着忙碌的寨子，远处有人在顶着烈日劈柴，山道下有刚从集镇上采买回来的人群，也有坐在屋檐下打着扇子的陌生面孔。
　　齐无殷看着采买的人将背篓卸下来，起身前去从篓里捡了个硕大的西瓜抱在怀里，又走到水井旁将瓜放进木桶里沉到井里，对着闻齐喊了一声，“大侄子别玩儿了，去你爹那儿坐会儿，待会儿小叔叔给你切西瓜！”
　　凌云表情复杂地听着这杂乱的称呼，打扇子的方向都错乱了一下。
　　小闻齐那木剑的手停滞了一下，一时间没明白。
　　到底在叫谁……到底该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