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云尽意》鹤起年花

26、回家

　　凌云坐在软榻上无神地擦着头发，那人再进屋时，屋内已经完全暖和起来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又恢复了平淡的模样道：“怎的又来了？”
　　齐无殷将将茶点摆好后，又端着药放在煎茶的案牍上取了器皿加了热水将药温着，转头看了片刻心不在焉的凌云开口道：“我没告诉王爷和王妃，药方是找兄长拿的，你吃些东西将药喝了。”
　　凌云心口被情绪填的发胀，垂了眼皮放下帕子走过来看着桌上的茶点与清粥慢慢坐下来道：“多谢，坐下来一同用吧。”
　　他没有再挑拣，齐无殷给他碗碟中放什么他便吃什么，直到桌上大半吃食下肚撑的难受了他才觉得心口的疼痛感慢慢减少了些。
　　药比前两日的还要苦上许多，一整盏药尽数喝下去凌云眉头也不曾眨一下。
　　胃里翻转灼烧和滚烫的身体让他头晕目眩，他想吐却只是忍着享受这种疼痛和晕眩带来的刺激感，仿佛死别的情绪在这样的煎熬中才能更快的消失殆尽。
　　“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齐无殷将厚实的外袍从架子上取来裹在他的肩上。
　　漆黑的眸子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眸。
　　凌云神思慢了几秒，脑中还在思考要说些什么，下一秒脑后被人轻柔又稳重的力道碰了一下强制晕倒在齐无殷的肩上。
　　他将人抱起来放在床榻上。
　　“看着匀称，抱起来也太轻了。”齐无殷心中想道。
　　盖好云被又将炭笼放到床榻对面，起身走到外间窗边，浅浅撑开半条窗户缝才转身出了门，唤来则延道：“人是我劈晕的，下手重了些但最多睡上四个时辰，不出意外三个半时辰便会醒来，王爷那边帮他瞒着，醒来会发汗你们好生候着。”
　　城内，红妆缦绾的生意依旧红火并未因为风雪而轻减恩客，反而多了些许风雅趣味在内。
　　折梅寄是这家秦楼的头牌，一袭红衣坐在台上，周身有纷纷所似的白雪从上空飘落，配以台上的红梅暗香，众人的喝彩声络绎不绝。
　　都城的头牌楚馆实则为内阁之人的藏匿之处，皇城大部分内阁中人以侍卫的身份潜在宫内，宫外大部分暗卫则栖身于齐州渊所创立的红妆缦绾，此地人来人往想要掩人耳目极为容易，故而此地也是一众暗卫的居住之所。
　　齐无殷很少来这里，大部分时间他只住在南边的卷上珠帘。
　　与卷上珠帘不同的是，此地装潢阔气但风流不足。
　　三层高阁由楼梯相连，一楼是正常的生意往来，二楼则为阁中生意所修葺的客房，三楼才是阁中之人的居所。
　　他走到大堂便有老鸨围了上来，他抬手拒绝了吵嚷，伸手揽了个姑娘到怀里找了个视角不佳但少有人来的地方坐下。
　　他一手接过怀中女子递过来的酒尽数喝下，一手拉过怀中女子的细腰淡声说道：“钥匙给我。”
　　女子娇嗔的笑了一下道：“公子还真是心急的很，奴家带公子去个好玩儿的地方。”说罢伸手勾了勾他的腰带娇滴滴地起身转身带着人上了二楼。
　　二楼，房内。
　　青衣：“这是折梅之前吩咐的，若是二公子要来皇城，阁主的钥匙便交予大人手中。”
　　齐无殷拿着钥匙看了一眼，“我先上去，待会儿来寻你。”说完便从打开房间内的暗格从柜架后的栈道去了三楼。
　　三楼暗道的出口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内。
　　他绕身到齐州渊的房间拿出钥匙开了门，屋内陈设与之前并无不同，除了家具摆件以外什么都没有，常年没有人住的房间散着一种淡淡的陈旧味道。
　　今日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拿回此地主权。
　　从今日起，卷上珠帘与红妆缦绾他都必须拿到手，没有别的选择，这是他父亲一手建起来的，不能让他落在别人手里。
　　片刻后，一声轻微的敲门声，折梅寄走了进来，还是那一袭红衣未变，风雅的眉目如黛，朱唇微启：“如今你想做这内阁之主，必定会有人不服，头一个不同意的必定就是二皇子的人，此事倒也好办，未来天子想必不会允许内阁中人有其他人的势力，你寻机联手太子去了傅梁秋，此人一除，以他为首的势力便再掀不起风浪。”
　　齐无殷坐在桌前摩挲着手中的钥匙，思考良久道：“多谢，皇城内阁劳烦多多盯着，兄长注意力多在南边沿海外族，过些时日也会回去南边，这边情况随时汇报。”
　　说完站起身来头也没回地朝着身后之人道了一句：“走了，有事传书。”
　　走出门下了楼。
　　青衣还在房内候着自家主子，暗格再次被打开，齐无殷走出来站定吩咐道：“盯着傅梁秋，若是他在出任务就找折梅给他多排点事，若是在皇城就更得让折梅给他弄点任务，最近这段时间别让他呆在北方，此事不必额外支会外阁主。”
　　齐无殷正欲走出门，又走回去看了一眼青衣道：“别住二楼了，搬去三楼吧，在二楼太大材小用了些。”
　　青衣眉目不再温柔，添上一丝打趣道：“主子是觉得属下姿色泛泛讨不到金主了吗？还是觉得属下的刀不够快了？”
　　齐无殷嘴角动了动，继续道：“也不是，只是觉得每次来找你都这样，影响不好。”
　　凌云说的，若是长此以往，日后怕是不好说亲。
　　青衣听了这理由不想理他，跟着出了门，下楼的时候还娇羞地跟在他身后撒娇道：“那公子可说好了，明日一定要来看奴家哦。”
　　齐无殷将人拉在怀里装作耐心地哄到：“一定一定，明日一定来，给宝贝儿把今日的委屈都补上。”
　　他没有回王府，绕道去了一趟自家的宅子。
　　宅院不起眼的藏在一条偏僻的街道尽头。
　　拐到这条街上时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是当年被贬南边之后留在北边的唯一的住所，他很少来这里住过，即使回到皇城复命大多也只住在红妆缦绾或者寻客栈住下。
　　他用钥匙打开门，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宅子像是被人打扫过，院落和石板都干净如新。
　　这套宅子不大，映入眼帘的是正堂和两边的连廊，穿过连廊是南北两开的院子，正堂后面的西院是他父亲的住所，南北分别住着兄长和自己。
　　齐无殷没有直接回房，先是穿过连廊去了南边，房间没有人，“看样子兄长并没有回家。”齐无殷默默地想着。
　　又绕到西边正屋，正欲推门便发现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他悄悄伸手解下外袍下隐藏的弩，慢步走过连廊却翻身跳出花窗，迅速绕道移到正屋后窗，下一秒一名侍卫被弩牢牢地抵住胸膛，齐无殷押着他慢慢往正屋走去。
　　突然，正屋的门被打开。
　　那名玄色朱衣的男子坐在屋内撑着头看着他。
　　齐无殷怔了一下，仿佛回到江南少时。
　　父亲坐在屋内撑着头看着他在院子里拿石头砸核桃来练习准狠劲儿。
　　齐无忱则坐在一堆核桃旁边，一边看书一边从散落的核桃找出完整的剥出来放在碟子里。
　　不太完整的则放进嘴里自己吃掉，练完基本功的时候齐无忱便拿着那盘核桃一分为二，一半拿给他，一半拿给父亲，偶尔父亲在接过核桃的时候还会说：“这核桃剥的不错，你们爹爹也爱吃核桃，要是他在的话定会喜欢。”
　　他站在原地抱着弩没有动，就那样远远的看着他。
　　仿佛擦肩万人，时光流转，死生不曾退却。
　　良久，屋内之人向他招了招手。
　　齐无殷进了屋看了一眼凌盛，正欲开口说什么，又垂下眸子不再说话。
　　这些日子他额前的发长长了不少却没心思打理，有些碎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双眸，只能隐隐约约从眼尾捕捉到一丝失落。
　　“想到什么了？”凌盛看着这个突然失落的少年问道。
　　齐无殷看着桌角，漆黑的眸子无神地沉默了半晌后，又闭了闭眼抬起头来看着他道：“父亲说爹爹也喜欢吃核桃。”
　　凌盛看着他带着水汽的眼眸，轻轻倾过身子拍了拍他的颈侧，“今日在这院子里，你可以唤我爹爹，有什么也可以与我说。”
　　齐无殷低着头不再说话。
　　屋外的风雪渐停，他抬头看了一眼屋外出神片刻对上那人生出细纹的眼角道：“我想吃核桃了，爹爹……”
　　凌盛看着少年人眼角淌过水汽，虽然他已经是内阁最出色暗卫，但此时他还是那个需要父母十五岁少年。
　　凌盛伸手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又擦去眼角的湿意轻声道：“爹爹就给你剥。”
　　一大盘核桃送上来时，齐无殷终于清楚的明白了。
　　生死的距离不是几颗核桃可以跨越的。
　　“我来剥吧，以前都是我们拿剥好的给父亲吃的。”
　　凌盛看着齐无殷徒手捏开核桃外壳有些好笑道：“父亲就这么压榨你的吗？看你这熟练的，放着我来吧。”
　　齐无殷盯着他剥核桃的手片刻不曾转眼，一碟核桃放在他面前，“你们父亲我放在皇陵了，待我死后他会与我葬在一起。”
　　齐无殷拿了块核桃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着，没有抬头地说道：“若是日后有机会，我会去看你们的。”
　　一阵冷风从屋外灌进来。
　　齐无殷抬起头来看着门外的积雪，突然想到凌云还在府内病着也不肯告诉别人。
　　他偏过头看着皇帝慢慢地开口道：“快午时了，我得先回王府，还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