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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尽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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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大亮,则延收拾好进了主子的院子,正欲与凌云禀报王爷回城之事,却被守夜的小厮拦下,“主子今早才睡下,若是无大事,晚些时候再来吧。”
则延出院子的时候看了一眼只剩山石游鱼的荷塘怔怔地看了一会儿。
最后几片枫叶掉落在假山上,院子里生了几分颓败之气。
偏偏主人却不收拾此处,任凭落叶铺满院子,等叶子开始发黑时才会唤人将此地收拾一番。
片刻后,则延走出院门,对着守门的小厮道:“殿下早晨才睡下,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与夫人说下,早饭不要等殿下。”
凌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下午了,外头还有点零星的日光打在窗棂上却也掩盖不住冬日的肃清之气。
洗漱用了饭食,凌云走出院子,则延迎了上来:“王爷今日晚上就快到皇城了,大殿下也一同回来了,还有齐家那三位也一同回来。”
凌云看了光秃秃的枫树怔怔地发了会儿呆,又突然开口道:“何时到?”
则延:“属下不知,则垣没有细讲。”
“知道了,吩咐人买些好吃的点心果子晚上送过来,你先下去吧。”
临近黄昏时,凌云看着光秃秃的院子一是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之处,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像必须要伸手抓住些什么,他缓缓地抬手放到半空中,良久,又缓缓的放下来。
一阵风吹得他脸颊有些发疼,发丝在风里被吹得格外凌乱。
他想伸手打理一下却好像被掏空了力气,怔怔地站在屋檐下看着一点一点暗下来的夜色。
则延从院子里进来:“主子,皇上唤你进宫一趟,不知所为何事。”
凌云回过神来问道:“母亲呢,可传唤母亲了?”
则延:“暂未,属下没有告诉夫人。”
凌云心里有一丝不安。
他跟着则延出了门想着:“莫不是皇上认为太子表哥逼宫欲处置,查出幕后主使是我?”
传讯之人是皇帝身边的信公公,且面色紧急。
凌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快马驱车赶往皇宫。
大殿内,凌竹神色俨然地站在一侧,皇帝凌盛面色灰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样无神地坐在正椅上,不同于往日。
玄色朱红的衣袍下,那人身形微微有些战栗,望着一处出神许久,凌云进来默默地行了礼没敢出声,仿佛这样的皇帝脆弱的有一点声音都会被声音割裂。
皇帝没有束发,修长的头发铺开在背上、椅子上,最后落在地上,大殿上烛光明耀,却怎么也照不清那人的表情。
仿佛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个失去什么东西的普通之人。
四下一切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凌云没敢坐下,就那样站在殿中等着皇帝开口问话。
但是那个人没有开口,他看着玄衣朱袍的那人面无表情眼神失焦看着烛光许久,凌云忽然觉得此时他的伯父一定很需要安慰,他很想上前去抱一抱他,但是他没有身份。
直到灯芯忽地炸了一下,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眼角有一滴泪滑落下来,没有人敢上前去,凌云忽然觉得那个人在那个位置一定很孤单,掉了眼泪也没有人敢上前帮他擦上一擦。
烛火燃尽,又过去良久,寒气在大殿里弥漫开来。
一行人终于到达皇城,没有任何人敢耽误,皇城大门一直开着等到这几辆车马全部入城才缓缓关闭。
齐无殷到大殿的时候,头发已经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霜寒露重还是汗液打湿了额发,或许二者都有,他远远的看着凌云站在殿内。
一众人抬着棺木走进来,凌云心跳似乎停止了一下,接着又看到江枫扶着凌宴下了马车才发觉自己的心还老老实实的呆在胸膛里。
江枫扶着凌宴坐在椅子上,走到凌云身边将人带走,一众人退了出去。
凌宴温地笑了一下,开口打破长久的沉寂:“皇兄也太偏心了,都不看看臣弟的伤吗?”
凌盛没有开口,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棺木旁边站定,却迟迟没有打开。
凌宴看着这样的兄长,别过脸去不忍心再看,对着大殿中的人道:“众人都下去,本王有要事要与陛下相商。”
众人屏退,凌宴却没有再开口。
“他还是把我骗了。”
凌盛打开棺木,看着沉睡的人,过了良久笑了一下,“他肯定留了话给我,你说吧,我听着便是。”
凌宴缓缓开口道:“他口中有一粒药丸是齐无忱放的,可保尸身三年如新,另外他托我为他办三件事,说就当报答当年兄长与他对我的照拂之恩,第一件事与第二件事皆是南边的部署,已办妥。”
凌盛看着齐州渊的面容丝毫未改,伸出手抚了他的下巴,冰凉的脸颊与冰凉的手相触碰那一刻,他的眼泪无声地掉下来滴在他的胸膛上。
“第三件事,他说找到他的尸首之后,拿回去放在皇城外既望山的山顶,说那里看皇宫的视角好,无论是红墙白雪还是落梅清夜都看得清楚,然后他又说换个地方……”
“他说上次见你的时候,你的身子大不如前,估计皇宫对面的既往山上看不了你几年,让我换到皇陵对面的一十六遥,要个视角好的又能看清晰的地方……”
凌盛将人扶起来抱在胸口,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又觉得不够便将头发尽数解开,用手一点一点帮他打理整齐。
“他还说,以前他送过你一套月白色的衣袍,你穿那套最为好看,他甚是喜欢,想要你的那身衣服放在棺材里长长久久地陪着他。”
凌盛温柔了声音,笑了一下,“肯定还有,他肯定说了我许多坏话。”
凌宴哽咽了一下继续道:“他说你肯定不想给我,说不定还会骂我,说让我多担待些……他说兄长你脾气不太好,要我跟你讲清楚,说他不是要收回送出去的东西,只是觉得你穿这身很好看,想贴身收着以后多看看而已。”
“还有……他嘱咐我说事儿的时候记得屏退众人,最后……让你别哭……”
凌宴一字不敢落下,哪怕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凌盛将人从棺材里抱出来放到寝殿的床榻上,又对着凌宴道:“让齐家那两个小子住在宫里吧,你今日也别回去了,住在我这里,差人给王妃传话,先告诉云儿,等云儿接受了你们再一同回府告诉王妃吧。”
凌宴点了点头,只说了句“多谢兄长,有事兄长吩咐我便是,我还撑得住。”说完便退出了大殿。
“明公公,将这两位公子安排一下住在这宫里,无需太多人伺候,勿要吵到他们,另外我们三人今晚也住在这宫中,劳烦安排一下。”
明公公是皇帝从小跟在身边的心腹,今日之事他知道其中缘由,并不多言,“早已备下了,诸位请。”
众人都没有动,凌云看着江枫发红的双眼正欲问些情况,凌宴动身走去了配殿。
齐无忱一路都没有替凌宴把脉,便跟着凌宴进了配殿。
江枫没有回房拉上凌云一同跟了上去。
齐无殷见此情况也没有回房间也跟着前去。
房内五人都没开口,凌云正欲开口询问,却看见齐无忱上前替凌宴把脉,便止住了声,沉默片刻后道:“毒已经慢慢扩散到经脉了,我须施针让他减缓速度。”说着看了一眼凌宴,他没有说话只是闭了眼躺下了。
江枫将凌云带了出门,齐无殷也跟着出了门。
夜色里,他缓缓开口:“齐大人身重剧毒,命丧江州,他是陛下的爱人,所以我们才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伸手扶住凌云的双臂,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父亲身重剧毒,与齐大人一样,但幸得救治得快,毒未扩散之前就已经封住了经脉才拖到现在,算去回来这几日,还剩下约莫五日左右……”
凌云觉得江枫的话在他耳边越来越远,最后似潮水般涌入他的耳中。
让他什么都听不清,他觉得眼前的夜色又冷又长,似乎今日的夜晚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又过了许久,他觉得自己的四肢没有任何知觉,甚至没有血液在他身体里流动,四肢百骸都被掏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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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明公公守在屏风后面静静地看着凌盛,他没有走近,帮皇帝打了水进来之后便一直守在外侧。
凌盛褪了繁琐的外袍,挽起袖子拧了帕子将人脸上的尘土一点点擦干净,然后又起身去内殿拿出一个极为简单地木盒。
木盒打开是两套殷红的喜服,凌盛望着榻上沉睡的人温柔地笑了一下,“以前让你穿,你还说这衣服丑,也不知道是谁第二天一早都不肯脱下来换别的衣服。”
大殿上安静的似乎能听到说话的回声。
“以前你总是让我亲手给你多穿几次,我没同意,这次我亲手给你补上了,你再跟以前一样混不讲理,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凌盛解下他的衣裳,一件件地叠好放到枕边,又洗了帕子将人轻轻地擦洗一遍,从木盒里拿出大红的衣服,从层层叠叠的衣料里拿出里衣绕到他身后将人靠在自己怀里,慢慢地替人穿好系上衣带,又拿出一件绣着金边的短衫替他穿好。
费了好些力气才穿好两件,凌盛捏了捏怀里人的脸,笑道:“你自己起来穿,帮你穿衣服好累的。”
空荡荡的大殿里没有人回答他。
过了良久,凌盛似乎妥协了。
“就知道你懒得动,以前就总爱在这种小事上折腾我,现在怎么还这个毛病?气死我了。”又拿出里裤慢慢地替人收拾妥帖,再费力的穿好下裙,最后才将绣着盛开的莲花的外袍替人穿上。
他怔怔地在床边坐了会儿,又开口道:“我都说了我生气了,搁以前你早就来哄我了,现在怎么还没动静……”
烛火在寒夜里微微晃动,眼泪从他的眼角落下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缓缓抬起那人的手背放在颈边,又偏头吻了吻。
“那袍子你想收回去,今日我把话放这儿了,你想都不要想,你自己想办法来取,要么你这辈子也别想要,要么你慢点走,我来的时候给你带上,你亲自找我来取。”冰凉的触感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凌盛握着那人的手,一边轻轻捏着他的手指一边喃喃道:“那年下江南的时候,你让我唱个曲子给你听,我说我不会,你却给我唱了个曲子,我还记得那个调子,我唱给你听,你听听看有没有把你家乡的调子唱跑了……”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