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云尽意》鹤起年花

15、暗访

　　“父亲，安顿好了，是我的人在看着，安全可保。”江枫进了屋沉声说道。
　　凌宴看了一眼江枫，“过来坐下，”又身手捏了捏江枫的袍子，“是不是太薄了些，明日换个厚的，天天在外面跑，进了寒气可不好。”
　　江枫张了张口，半晌才道：“知道了，多谢父亲关心。”
　　其实江枫存了点小心思，如果受了风寒是不是可以关门正大的去是闻医馆了……
　　“不知父亲找我所为何事？”江枫问道。
　　凌宴犹豫了片刻，长久的无言。
　　他站在窗边，朝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看了一眼，良久才转身。
　　仿佛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继续道：“如果我料想的没错的话，隐枭早已查到了。”
　　江枫有些不明白的看着自己父亲。
　　“此次南下，我只是需要代皇帝担下这个弑兄的名头而已，我作为他的亲弟弟，在朝中又没什么能力，确实是了结此事的最好人选……隐枭在江南十余年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个消息呢……况且今日堂上那老人也说了，这校场半月以前就停工了，他们定是发现了什么，非常着急罢。”
　　江枫哑然，同样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内阁阁主齐无忱说，明日会与齐无殷一同协助我们。”
　　“果然……”
　　江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思考。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听那老伯的意思是，二王爷在自己地封地屯了私兵，意图谋反，那与赵敬讳有何关系？他已经位及宰相，按理说朝中势力他也算是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了，为何要与这二王爷厮混在一起，就算二王爷真的成功登上皇位，赵敬讳也从他手里再拿不到什么好处了。”
　　凌宴闭了闭眼，靠在椅子上敛眸沉默。
　　江枫没有再言，也只是静静地坐着。
　　良久，一声似乎压得人喘不过气地叹息传来……
　　“那时候我还很小，太后还是皇后，我出生之时她伤了身子，父皇与母后都不太待见我，没什么人照顾，三随后陛下便我与他同住，那会儿他比我长了好几岁，我少时便知他与现任隐渊阁阁主在一起过，不过后来分开了……”
　　江枫整理思绪慢慢理着这其中的关系，默默的想着，“现任阁主，那不是齐无忱的父亲？他竟然和陛下在一起过……”
　　“后来母亲硬逼着皇兄取了当今皇后，我也是后来过了好多年才知道原来当今皇后是赵敬讳一直想求娶的人，他们二人就这样生生被拆散，后来皇兄觉得拆散了别人过意不去才把人一路扶持到当今的位置上。”
　　江枫促然听到这样一桩秘闻，一时间说不出话，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窗外。
　　“谁！”江枫突然起身跳出窗外，结果被来人吓了一跳。
　　齐无殷从窗户翻进来，犹豫着是否上前，他用手拨了拨头发说道：“那个，我本来只是想……结果不小心听到了，本来想进来，又觉得不能打扰你们说话，就……所以，那个，我听完了，但是在下并非有意偷听……”
　　凌宴看着眼前这个局促的少年突然眉间散去了刚刚笼罩的阴郁之气，冲着他笑了一下：“怕什么，进来坐吧。”
　　齐无殷有些内心不安，关了窗户走到屋中间坐下，一时之间想说话但又不知这样的场景下该如何开口。
　　凌宴走过来盯着齐无殷，看着他有些无措的样子，先开了口：“此时过来，想必是阁中已有吩咐，但说无妨。”
　　齐无殷看着面前这位性子温和又带着一丝不容侵犯。
　　他忽然觉得凌云和他父亲很像。
　　但他并没有继续往下想去，便直接说道：“兄长说，今日之事王爷睿智想必已经能猜到其中缘由了，阁中让我们立刻去往江州。”
　　“今日之事事发突然，江州那边怕是已经打草惊蛇，早一些时日动身我们的胜算便多一分，现在动身前往江州也能少受制于人一些，兄长中午与江公子会过面之后就已经往江州去了，我来护送王爷前往。”
　　凌宴听了并没有着急应下，只是脸上的笑意淡下，问道：“陛下是何时开始布置这些的？”
　　齐无殷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知道此事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了。
　　回答道：“隐枭内阁与外阁虽然都是同一处，但是略有些不相同之处，况且外阁阁主是我兄长，内阁阁主是我父亲，有些事我并没有仔细过问过，但是我是今年春月接到这个任务的，我推测至少在去年秋天的时候这张网就已经撒下去了……”
　　凌宴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看着桌案上的纸笔喃喃自道：“从计划到实施，最少一年半，果然无情皆是帝王家。”
　　江枫与齐无殷都没有再接话。
　　凌宴看了一眼屋内的陈设，缓缓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对齐无殷道：“我们兵力如何？”
　　齐无殷默然良久才开口道：“二王爷水军两万人，陆上一万五千余人，江州守备军一万人，现有兵力战马都是优良名驹，一共四万五千余人……”说完，齐无殷又长久的沉默下去。
　　江枫意识到事情可能很严重，正了神色道：“我们如何，直接说。”
　　齐无殷怔了一下，道：“原本人数很多，但是现在敌众我寡。霖州守备军两万人，已抽调一万人前往；江南水域总军四万人，碍于沿海情况复杂不能全部支援，最多只能有一万五千人支援，剩下的需要守在各个水域。
　　江南大营两万人已经全部调出，但是他们不能第一时间到前线，前些日子父亲发现江南大营统领将军偷偷的与二王爷会面便将人做掉了，新的统领将军近日才拿了调令过来，如果此人顺利的话，过些时日咱们也是四万五千人左右……”
　　凌宴闷声笑了一下,“过些时日……”像是说给别人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又是一阵沉默。
　　凌宴紧紧地叹出一口压抑很久的气息，看了看桌上的笔架定了下神，道：“还有一件事交给你们去办，让你们的人想尽一切办法尽快传信回皇城，给云儿透露消息，让他提醒他那太子表哥，南方局势未稳定之前让太子保证陛下的安全。
　　此事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赵敬讳一定会动手，只是这几年他行事越来越偏张，南方如果事败我恐他会狡兔死走狗烹，所以北边不得不防。”
　　齐无殷应声道：“请王爷借我些纸笔，我这就传书兄长。”
　　他写完纸条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便用手接过一只隼，“这是我养的隼，靠声音和气味来识人，王爷放心，此话必定带到。”说完便把纸条塞进竹筒里，伸手放飞了隼。
　　凌宴看了看寂静的夜空，丝丝缕缕的寒意逐渐渗透进来。
　　他转身对着江枫道：“收拾好东西，半个时辰后我们去江州兵马驻扎地，传书魏将军，让他火速赶往江州，最迟后日，我要见到他的人出现在江州外的驻军地。”
　　又转身看了一眼齐无殷道：“让你们的人控制好霖州，莫要让自家先乱了阵脚。”
　　二人没什么犹豫答应道。
　　此事已经接近黄昏，三人乔装前往江州。
　　霖州往江州路程并不远，快马赶路大半日便能到。
　　但此时三人内心都不是十分有底，又恐江州真的即刻生变，加快了一倍脚程赶了过去。
　　入夜，三人赶到江州城外二里地地驻扎大营，齐无忱正立在驻扎营地瞭望台上看着三人快马赶来。
　　齐无忱从高楼上走下来，身上穿的还是那身深绿色袍子，在零碎的月光下他高束的发髻有几缕发被风吹得松散垂在耳后。
　　不知怎的江枫觉得这人下一秒便能碎在这浓密的夜色和零星的月光里。
　　凌宴看到来人从高楼上下来，下了马直接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齐无忱没作过多寒暄，温润的嗓音一如从前：“江南大营调令仍未赶到，可用之人两万五千余人，王爷请您为主帅；
　　另外您带来的那位魏将军明日中午便可到江州，霖州守备军统领留在霖州以备敌袭，但霖州一万人前日已到；
　　江南水域总军一万五千人半月前已随我父亲来此地，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现下我父亲在他的帐里恭候王爷。”
　　凌宴边走边听，了解完情况淡淡的“嗯”了一下，带着江枫前往。
　　拉开帐帘，帐内一名男子坐在案前，距离走进才能更清楚的看清这位阁主。
　　眉宇微微向上，鸦黑的长发高高的束在脑后，手指撑着鬓角双眼浅浅的闭上，眼角有一丝细细的淡纹，昏黄的烛光映在他的鼻翼两侧显得人更加气宇轩昂，众人皆知这位前刑部侍郎大人风姿卓越，江枫完全没在这张脸上看出此人早已过不惑之年。
　　齐无忱对着烛光里的闭着眼的人道：“父亲，人已经到了。”
　　那人缓缓睁了睁双眼。
　　“来了，见过王爷，王爷坐吧。”齐州渊没有起身，只是口头上简单客气了一下。
　　他放下了撑着两鬓的手盯着凌宴。
　　凌宴径直走到与他对面的案前坐下来，招呼江枫坐到他临下的桌案上，默了神色道：“太客气了。”
　　齐州渊叹了口气道：“上次回皇城赴宴的时候我私下见了他，这计策也是早就在私下里就定好的，只有没有透露给别人，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凌宴看着齐州渊，略思索温声笑了一下道：“怎会，齐兄如此待皇兄，我又怎么会介意。”
　　江枫消化着这些话里隐藏的其他信息。
　　齐家两兄弟神色如常，仿佛对于此事早已知晓。
　　沉默良久。
　　齐州渊缓缓开口，“如今双方实力悬殊，江南大营我虽可临时调动，料想他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但是调令没到我若私自让全部兵力来江州，恐会惊动朝中那一群嘴碎的，给他添些不必要的烦心事，所以劳烦三王爷坐镇主帅，我清楚王爷的才能，情势紧急，咱们也就别推辞了。”
　　凌宴没有多余的话，简单应了声：“好。”
　　“既然王爷已经来了，我把无忱留在这里，诸多细节他知道的详细，定会帮到王爷；此外我手有两位水域总军的将军，才能和胆识都是过人的，留给王爷任凭调遣。”
　　凌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齐州渊良久，最后缓缓问道：“那你呢？”
　　齐州渊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半碗茶，喝了一口。
　　正欲放下，忽又觉得不过瘾，将茶碗中的茶尽数咽下。
　　他看了一眼凌宴，很快又把目光转回来，道：“你和他长得真像啊，不过你看着比他年轻多了，就像那时候的他一样。”
　　凌宴没有说话。
　　帐内五人都没有吭声。
　　良久，齐州渊不带情绪的轻声笑了下，对着齐无忱说：“无忱，将你那能解毒的丹药给无殷弄些，以防万一；顺便那些腐血针给我一些。”
　　说完又对上凌宴的目光道：“我去干点内阁该干的事，二王爷的命我虽不能杀，但是去给他弄些伤，你带回去比较方便，他处理起来也更顺手；此外二王爷手地下有一名用兵如神的主帅叫杜域，他的人头就交给无殷去办就好，如此一来，咱们这边压力便能小一些，难是难了些，不过这样更保险。”
　　凌宴知道此事的凶险程度，若是能成，隐枭早就将人暗杀了，但是迟迟没有动手，对方一定有着诸多设防，况且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江州一旦开战，八万余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足以让南方生灵涂炭，况且沿海刚刚闹过灾害，大凌本就不够国富民强，经不起这样大规模的打仗。
　　他劝不了更没有立场去劝，只能看着齐州渊，“我那二哥你也是知道的，少时便没少给大哥使绊子，如今你要去动他恐怕不易。”
　　齐州渊笑了更大声了些：“你那二哥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你大哥以前多少次出事不是他干出来的，那会儿要不是你哥拦着，我早就想宰了他，不过你放心，他本来身手就不如我，又在江州逍遥快活这么多年身子早就不如我了。”
　　凌宴意识到他是铁了心，只道：“万事小心，你们父子皆是。”
　　齐州渊没有接话，没有出声。
　　齐无忱站起身来打破了长久的沉默：“王爷今日赶来，还请先休息，明日我们再商议诸事。”
　　凌宴看了一眼齐州渊，起身带着江枫走了出去。
　　凌宴回到自己的帅帐，刚坐下，便听到门外有人过来的声响。
　　齐州渊掀开帘子走进来。
　　凌宴看着他没说话。
　　齐州渊看着这个印象里与少时一样不爱说话的人，但并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他带着一丝懒散地开口道：“三弟啊，求您办个事。”
　　凌宴意识到了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淡淡地开口：“你说，我必定办到。”
　　“我此行可能回不来，上次见他我只说此战必能胜，但如今老二在南边实力隐藏的很深，我去弄伤他只能给你们多争取一些优势。”
　　齐州渊径自走到案几前坐下。
　　“第一件事情是，新来的江南大营统领在路上不一定能安全到霖州，但是调令一定会到，若是那位统领没活着过来，那调令就给江枫，他就是新的江南大营统领……”
　　凌宴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若回不来，护城水域统领的腰牌你也暂时给江枫，此仗打完他若是想留着就留着，不想留着给江南水域总军的将军顾灼廷，反正他本来就有权管霖州护城水域这块，这是第二件事。”
　　凌宴给自己倒了杯茶，默默的听他交代事情。
　　“不过护城水域统领只管霖州这一城水域，但江南水域总军的将军顾灼廷是我的人，人给你留在这里了，你调配就好。”
　　凌宴看着他。
　　那人盯着昏黄的烛光看了许久，又盯着自己的脸看了许久。
　　凌宴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在看自己。
　　“还有最后一件事，找到我的尸首之后，拿回去放在皇城外既望山的山顶，那里看皇宫的视角好，无论是红墙白雪还是落梅清夜都看得清楚。”
　　“……”
　　“算了，换个地儿吧，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身子就大不如前了，估计他也没几年活头了，给我换到皇陵对面那个一十六遥，你帮忙挑个视角好的能看的清晰的地方，好歹你小时候我也照护你不少，你就当还我一份恩情。”
　　凌宴看着烛光映在他带着笑容的脸上问道：“记下了，还有吗？”
　　“唔，你说这个的话啊……还有的就太多了……”
　　“……”
　　烛火在空中炸开，又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件事了，以前我送过他一套月白色的衣袍，他穿着很好看，我也甚是喜欢，你帮忙把那身要来放在我棺材里吧。”
　　“不过我估摸着他肯定不给你，说不定还会骂你呢，不过你多担待些，他毕竟脾气不好，你跟他讲清楚，就说我不是要收回送出去的东西，只是觉得他穿这身很好看，想贴身收着以后多看看而已。”
　　“还有，说事儿的时候记得屏退众人，然后……让他别哭……”
　　齐州渊盯着凌宴的脸，蜡烛渐渐燃尽了。
　　他起身道：“走了，内弟，交待你的事儿你记得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