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云尽意》鹤起年花

12、花楼

　　行船靠岸，高楼整个坐落在水上，二人下了船从正门进去。
　　江枫与少年并肩走在朱红的廊桥上，倒影与灯光相映在水边，显得此地既奢靡又风流。
　　高阁上还有女子坐在栏杆上与宾客劝着酒，也有正在舒展歌喉的歌姬弹着琵琶唱着一首《十三余》。
　　进门时江枫抬头看了一眼门顶上的牌匾，红漆为底，白色作字，绸缎包边写着四个大字“卷上珠帘。”
　　进门，那少年就已经不见了。
　　江枫远远的看着大厅内从最高处吊顶下来一长串华灯，偌大的大厅分出了四个水池，每个水池上放着一面赤金镶边的红鼓。
　　鼓面上坐着吹拉弹唱四名女子，四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高歌轻笑纷纷传入江枫的耳朵里，走过这四位吹拉弹唱的姑娘往后便是一方圆形的软榻，榻上坐着一名红衣男子。
　　那男子腕间皓白如雪，眉目如画，长长的墨发披在鲜红的衣袍上，雪白的里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胸膛上，似乎若隐若现显得轻松随意，又似乎故意散乱着让别人垂涎欲滴又求之不得。
　　那男子赤着脚靠在软枕上，把玩着白玉琉璃的酒杯里盛着鲜红的琼浆，看着江枫缓缓走过来，那男子喝下一口琉璃盏里的红色酒水，仰着颈脖慢条斯理的吞了下去。
　　那口酒咽下去的时候他的喉结映在灯光里上下动了动，一丝鲜红的琼液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红衣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眯着眼笑着看朝着他走过来的江枫。
　　整个卷上珠帘的人都激动的尖叫起来，四周熙熙攘攘的声音叫嚷着，“今日花魁要选人了！有人朝着他走过去了，不知道今天花魁会提什么要求！！！”
　　江枫从人群的叫嚷中大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江枫走到那人面前停下，红衣男子撑着软榻扶手，晃了晃酒杯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鲜红的外袍从肩上滑落掉在了软榻上，站在软榻上的红衣男子比江枫高很多。
　　红衣男子将手里剩下里半杯酒慢慢地从江枫的衣领里倒进他的胸膛里，转身拿着碧玉透明的酒壶斟了一满满一杯，从腰间的赤金纹银花鸟香囊里拿出来一粒乌黑的药丸放在琼浆里，轻轻晃了晃拿到江枫面前：“喝了它。”
　　全场有尖叫的，也有喝彩的，江枫站在这人面前面无表情且无动于衷。
　　江枫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那红衣男子慢慢俯下身子，贴在江枫耳边说了句：“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江枫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憋在胸膛的浊气沉声道：“接下来如何？”
　　齐无忱贴在来人的耳边轻轻地说：“抱我去三楼右边‘天’字房间。”
　　江枫朝前伸手捡起那件鲜红的外袍给人披上拦腰抱起了这人，怀里的人也很听话的搂了搂他的脖子，把头埋在这人的胸膛。
　　三楼“天”字号房门口守门的丫头开门放了人进去，识趣的关上门便消失不见了。
　　江枫将人放在床榻上，皱了皱眉头说道：“衣服穿好。”
　　齐无忱看着江枫一眼阴沉的皱眉也不再看他，只能默默的将披风穿好，撑着手坐在床榻上说道：“这里怎么样？”
　　江枫面无表情的问：“这也是你开的？”
　　齐无忱笑着说：“那可不是，我可是来这里给人打工的。”
　　江枫：“你还要给谁打工，这是皇帝老儿开的？”
　　齐无忱看着江枫不禁笑道：“当然不是，齐无殷开的。”
　　江枫木这脸：“他可真会享受。”
　　齐无忱笑出了声，发现江枫脸色更难看了，又尴尬的咳了咳：“好了不逗你了，说正事。刚给你那杯酒是解药，再有小片刻你就恢复如初了；
　　那几个人我都去查了，今日你说的那几个还有几个还没出结果，明日就能都整理好，你无需担心，你义父路上也一切安好，后日便能抵达霖州州府；
　　你弟弟两日前去了一趟安州游玩新修的同舟寺，很巧和查赵敬讳的齐无殷遇到了，二人一同查明了情况后返回皇城，一切无恙。”
　　江枫听了心里放心了一大截，突然又问：“那你呢？”
　　齐无忱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人竟会问他如何，“我一切都好啊，看不出来外人口中冷若冰霜的大殿下还会关心别人呢？。”
　　江枫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齐无忱：“那你这是？”
　　齐无忱看了眼自己松松垮垮的衣服一笑：“你说这个？我说了啊，半夜打工贴补家用。”
　　江枫显然没有信他的鬼话，“我现在出城，与我义父汇合。”
　　齐无忱拢了衣服，“都宵禁了，你出不去的，不如明日一早，你与无殷一同去？”
　　江枫看着房间奇怪的陈设问道：“接下来该如何？”
　　齐无忱看着江枫，“你问我这个？你当着整个卷上珠帘的面接了我的酒，今天便走不出这里了。”
　　齐无忱走出门，朝着丫鬟唤了一声：“打些水来，给屋里那位大人拿一身新的常服鞋袜和寝衣送过来。”
　　江枫拿了衣服在屏风后面用帕子擦了身子，换了干净的寝衣朝着罗汉榻走去，准备躺下休息。
　　齐无忱看起这人严肃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我在想你怎么这么不好逗？”
　　“你逗我作甚？”
　　“想而已。”
　　·
　　江枫躺在榻上没有睡着，他看着笼在帷帐里的齐无忱，他看不见那人的神色，也猜不到他是否睡了。
　　齐无忱没有睡着，他也望着帷帐细细密密的丝线出神。
　　“你怎么不睡？”
　　听得人出了声，江枫才意识到原来这人并没有睡，“在想事情。”
　　齐无忱听见这回答也没追问到底是在想什么，反而继续问道：“你原籍在蜀州？”
　　江枫知道隐枭外阁信息搜集向来全的很，他一个阁主能知道这些也实属正常，便接着他的话头回答道：“是的。”
　　隔了一会儿，江枫又囫囵开口：“我不到九岁来的王府，当时对先帝说的是王妃身体不好，说家里添一位属虎的人会去王妃的厄运，如此便正式把我接到王府里了。
　　来了以后浑浑噩噩病了大半年，王妃便每日照顾我，那大半年我有时候烧糊涂了抱着王妃喊她娘，她每次都很温柔地答应着，王爷还为了我从他那皇帝大哥那儿讨了许多珍贵药材给我，断断续续养了大半年才好起来……”
　　屋内良久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江枫又道：“最好笑的是我那弟弟，起初一个月他都不怎么理我。
　　每日跟在王妃身后，看着王妃抱着我他也不恼，就用他那直勾勾的眼睛瞪着我，有好几次我病糊涂了，他怕我出事就抱着本书坐在我房间里……
　　直到后来我好多了，不随意说胡话了，他白天才渐渐不来了，改成每日晚上要派人偷偷在我窗户底下看几眼，好像生怕我就要病没了似的。”
　　齐无忱听着江枫说着他小时候的往事，不知怎么听得有些难受，“为何病了那么久？”
　　江枫也不避讳什么，只说道：“吓的，那会儿刚随我娘亲从甘州回来蜀州就看见家没了，父亲叔伯全都被埋在黄土泥沙下，我怎么喊也喊不答应他们。
　　娘亲那天哭的很伤心，带着我在难民营地了靠着抓食蚯蚓啃食树皮树叶过日子，可是蚯蚓都没几条，花草树木也都被大家抢秃了，我和娘亲又饿又累。
　　只是一两天我娘亲便浑身烧起来，他们说是瘟疫，就把我和娘亲分开了，等我拿到军官分的粥和馒头想去找娘亲的时候，便看见他们正把我娘亲往柴火堆上放。
　　她一直那样昏迷着，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死了，就这样我端着馒头和白粥隔着轰乱的人群看着那大火把娘亲和一切都烧的干干净净。”
　　齐无忱听着江枫将自己的身世在漫长的黑夜里剖开讲给他听。
　　有些莫名的悸动从心头一丝一丝氤氲开去。
　　“阁中卷宗记载：‘三王爷凌宴从流民里领回来一个根骨上佳的武将苗子养在府里，后来被王妃认作义子’，却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曲折。”
　　江枫听了沉沉地笑了一下。
　　“这卷宗错了，不是王妃认我作义子，是王爷本想将我记在他名下，但宗室定会生出许多事来，跟皇城沾了边的话将来许多事情定不能随自己的愿，便将我放在王妃的名下了，说起来我应该叫随了王妃的部族叫问繁江枫，也不是义子，小时候我随着西繁来的使臣去过一趟问繁部落，行了他们部落的礼，准确来说已经是王妃的儿子了……”
　　“后来王妃又把我娘亲的认了义妹，给我爹娘修了衣冠冢，王爷也把他们灵位放到王府里，虽然那冢里他们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只放了我来王府的那天换下来的衣裳，但那是我娘亲一针一线为我做的，也算他们留下来的遗物；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我来皇城已经快十一年了……”
　　齐无忱听了有些意外，他惯只知道江枫是三王爷家大殿下，真正的世子殿下是二殿下，听了这番话才知道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看来阁中之人办事效率该往上提一提了。”
　　江枫沉声笑了笑：“都是家事，外人不知道很正常。”
　　齐无忱听了这话也一笑：“你现在说与我听，那我就不是外人了？我可是内阁阁主呢，你就这么放心我？”
　　江枫：“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的。”
　　齐无忱又笑了一下：“睡吧，不早了，问繁江枫。”
　　江枫：“唔，这名儿从你嘴里说出来怪好听的。”
　　·
　　翌日，齐无忱唤人送来洗漱的物件，又叫了饭食唤江枫坐下来吃了早饭。
　　齐无殷面无表情地敲门走进来：“昨日汇过来的卷宗我整理好了，需要发出去的已经发出去了。医馆那边杂事也料理了，一切如常，有事乌木会来这边通报；那几个明日里需要查的可疑人我也理出来了，已经给那边报信了，名单放在卷轴里了自己看。”
　　不等齐无忱开口，他继续道：“这猫替我照看着，我出去一趟。”
　　齐无忱吃着酥酪接过卷轴打开看了看名单，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弟弟没白养，还知道心疼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不，他只是因为要托孤。